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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修改了

    細雨打在屋檐上, 院子的人點起火把,人影晃動,不時可以聽見模糊的嘈雜人聲和駿馬嘶鳴。
    這不是談話的好時機。
    不過謝蟬一點都不介意, 要不是在渡口時周圍都是人,謝嘉瑯又陷入昏迷,她早就想和他談談。
    她睜大眼睛,湊近了一點,抬手幫謝嘉瑯整理一下衣襟, 視線定在他蒼白的臉上,一副溫柔乖巧的模樣。
    “想和我說什么?我聽著。”
    她忽然靠近, 柔軟的手指順著衣領從脖子劃過去,帶起一陣輕風, 謝嘉瑯只要略一低頭, 就能碰到她光潔的額, 他嗅到她發間散發的香氣,不由地僵了一下,袖子里的手指一曲, 轉頭,望向窗戶。
    火把的光透過雨幕和窗紙, 黯淡昏黃。
    “你什么時候離開平洲城的?六叔知不知道?”
    他問,聲音嚴肅。
    謝蟬先愣了一會兒, 然后忍不住白謝嘉瑯一眼,心里道:果然。
    她就知道他清醒后會問這些事。
    “燈節后我就動身了,阿爹知道。”
    她心里在腹誹,回答的嗓音卻輕柔。
    謝嘉瑯皺了下眉頭,“為什么獨自進京?”
    謝蟬看著他,聲音不禁高了些, 眸光明亮:“我來找我的意中人。”
    一字一句,清晰堅定。
    她以為謝嘉瑯會追問她的意中人是誰,他卻保持著側對著她的姿勢,神色平靜,“六叔也知道你進京的目的?”
    “阿爹知道。”
    謝蟬點頭,耐心地回答。
    謝嘉瑯沉默不語。
    聽她的語氣,六叔不僅知道,還很支持她進京,說明六叔認可她的意中人。
    她喜歡,六叔也滿意。
    他僵曲的手指冰涼。
    謝蟬掃一眼謝嘉瑯的傷口,輕聲說:“我帶了護衛,怕你擔心,所以之前沒有告訴你,我路上都和范家的商號保持聯系。”
    謝嘉瑯肩膀動了動,回過頭來,“你征得了六叔的同意,想去哪里都可以,不用問我……”
    他望著謝蟬,忽然停頓。
    從小,她就是個有主意的人。她想去哪里,想喜歡誰,都是她的自由。他可以關心,但是關心不能變成束縛。
    他臉色依然平靜,問:“你很信任張鴻,在京里時常去見他,你了解他嗎?”
    屋子里沒有點燈,光線越來越暗。
    謝嘉瑯的雙眸在黑暗中深深地看著謝蟬,他平時看著兇,眉眼鋒利如刀,其實只固執他自己的事,對她很溫和,現在卻舉止生分,目光透著陌生的強勢。
    他忽然問起張鴻,謝蟬失神片刻,收起笑,回答說:“張公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幫了我很多忙,我可以把身家性命托付給他。”
    謝嘉瑯點了點頭,垂目,突然按著胸口咳嗽起來,手指蜷縮,骨節青白。
    謝蟬立刻起身去倒茶,吹涼了點,回到床邊,要喂謝嘉瑯喝,他搖頭示意不必,接過茶喝一口,止住咳嗽,道:“河東形勢復雜,我要留下來治理水患,暫時不能離開,這里不安全,回平州城也危險,你先和張鴻一起回京。”
    他剛恢復意識就在思考眼前的亂局,已經做好決定。
    謝蟬咬了咬唇,明白自己剛才可能想多了。
    她心里一陣好笑,還是忍不住問,“你想和我說的話就是這些?沒有其他的?”
    謝嘉瑯手指扣著茶碗,碗中熱氣往上涌,掌心滾燙。他未作聲。
    氣氛凝固。
    謝蟬等了很久,心里嘆一口氣,微微一笑,他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
    還好,她都知道了,他不用開口。她抬手,拿走他手里的茶碗。
    謝嘉瑯一動不動。
    這時,門口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護衛叩門,道:“大人,張指揮使回來了,他說拿來了大人要的東西。”
    謝嘉瑯收起燙得通紅的手掌,道:“請他進來。”
    “我和張鴻說幾句話。”他看謝蟬一眼,“九娘,你先出去。”
    謝蟬長出一口氣,起身出去,果然不是談話的好時機。
    張鴻懷里揣著一大摞文書,站在門外等著,看謝蟬出來,挑眉,笑瞇瞇地上下打量她。
    謝蟬狐疑地掃他一眼:“你剛才是不是和他說了什么?”
    張鴻不答,若無其事地對她眨眨眼睛,低頭看自己被雨水打濕的靴尖,飛快地從她身邊鉆進門里。
    謝蟬沒有走遠,就在屋檐下等著。
    謝嘉瑯沒什么特別的話想對她說,她有,而且有很多。
    雨絲吹進來,寒意盈袖。
    “九娘!”
    院門外響起喊聲,護衛快步跑過來,身旁跟著一個從頭到腳裹得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
    來人沒有去見李恒,而是徑自朝謝蟬走過來。
    謝蟬目光掃過他手上握著的佩刀,怔了一怔,露出驚喜之色,迎上去。
    “你怎么找到了這里?其他人呢?”
    來人跟著她走到角落里,沒有扯下臉上蒙著的布,低聲說:“謝嘉瑯掩護我和于莊縣的百姓撤退,我擔心他出事,到了安全的地方后讓縣丞帶著百姓躲起來,準備回城接應謝嘉瑯,正好遇到你派去打探消息的護衛,知道你們來了這里,就找了過來。”
    謝蟬松一口氣,確定呂鵬和百姓也安然無恙,她可以放心了。
    呂鵬眼里都是血絲,聲音疲憊,“找到你們就安心了,這里人多眼雜,我不宜露面,明天再過來見你們。”
    他轉身離開,忽然想起什么,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遞給謝蟬。
    “謝嘉瑯給你的,要我親手交到你手上,你收著吧。”
    謝蟬心頭顫動,接過信,打開。
    幾天前,謝嘉瑯發現暴民殘忍地屠殺平民,做好赴死的準備,在城中寫下絕筆,托付給呂鵬,讓他脫險后交給謝蟬。
    現在信到了她手里。
    謝蟬送走呂鵬,回到屋檐下,看一眼關起來的門,打開信。
    信上的字跡有些潦草,紙上灑了墨點,還有帶血的指印。
    謝嘉瑯的字向來蒼勁,寫這封信時,敵人的攻勢一定很猛烈。
    謝蟬站在雨幕前,借著頭頂火把的黯淡光芒,逐字逐句地讀著信。
    信寫得簡短倉促,只有寥寥數語。
    全都是謝嘉瑯對她的囑咐,沒有提一句他自己。
    謝蟬一直看到最后,才看到一句:余為欽差副手,當以百姓為先,死得其所,含笑九泉,心中無憾,切勿以為念。
    珍重。
    嘉瑯絕筆。
    雨水打在屋檐間,也一滴一滴打在謝蟬心頭。
    她閉目,攥緊手里的信,把突如其來的淚意逼回去。
    即使是命若懸絲的時候,謝嘉瑯寫下的絕筆信依舊理智克制,沒有半點異樣。
    假如謝蟬不記得前世那盞燈,假如她沒看到被謝嘉瑯藏在書里的柳枝,假如她沒有來找他、一直待在平州城,這封信可能是這輩子謝嘉瑯留給她的最后幾句話。
    她會傷心,會惋惜,而謝嘉瑯的心思將隨著他徹底埋葬,永遠無人知曉。
    就像前世,謝蟬始終不知道謝嘉瑯戀慕的人是自己,而他可能一生都沒有對任何人吐露心里的秘密,哪怕那時她已經死去。
    前世,寺廟里的他微微一笑,最后一次見面時,他肩頭的雪……早已模糊的記憶交替在她眼前浮現。
    滄海桑田,千年走馬。
    兩世,他都如此小心翼翼。
    身后一聲響動,門從里面拉開,張鴻走出來,匆匆往對面去了。
    謝蟬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著屋里的謝嘉瑯。
    她在門外,他在門里,隔著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
    謝嘉瑯看到她手里的信,臉上微微波動。
    謝蟬走進屋,轉身,合上門,再轉過來,一步一步走到床邊。
    “呂鵬剛才過來了,帶來你寫給我的信。”
    謝蟬問:“假如我沒有離開平州城,你真的就像信上寫的一樣,可以九泉含笑,沒有一點遺憾嗎?”
    謝嘉瑯依然沒什么表情。
    郎心如鐵。
    他把自己埋得很深很深。
    深不見底。
    沒什么,這一世,他們都好好地活著,她會一點一點把他挖出來。
    謝蟬定了定神,想象著謝嘉瑯變成小小的一團、灰頭土臉、被自己挖出來的樣子,笑了笑。
    屋里一片漆黑。
    她收起信,轉身去拿油燈。
    袖子忽然一緊。
    謝嘉瑯仰著臉,濃烈的眉眼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受傷的手抓著她的衣袖一角。
    和她的目光對上,他立刻松開了手指。
    “形勢緊迫,不容拖延,我已經安排好,你和張鴻天亮之前就出發。”
    他輕聲道,目光黑沉,語氣也沉沉。
    謝蟬心里悄悄腹誹,伸手夠到油燈,低頭點燃火折子,道:“我和范四哥他們一起進京,路上出了狀況,我不能馬上離開,等見到他們再說。”
    她還沒告訴他自己的意中人是誰,怎么可能就這么離開。
    油燈點燃,朦朧的光灑在床頭。
    謝嘉瑯凝望著謝蟬,好像沒有聽清她在說什么。
    “九娘,我想和你說的話還沒說完。”
    謝蟬疑惑地抬起頭。
    “你問過我是不是有意中人。”他直視著謝蟬,沉默了一會兒后,唇角微微一翹,自嘲地一笑,“我當時不能回答,因為,我的意中人就是你。”
    他神色仍舊平靜,聲音也平穩鎮定,幾乎沒有起伏,像站在老師面前背誦文章。
    謝蟬瞳孔放大,愕然地失了聲。
    她給了謝嘉瑯開口的機會,他避開了,就在她以為謝嘉瑯這輩子都不可能坦露心跡、已經在心里醞釀怎么告訴他自己的意中人是他,要直接剝掉他禁錮自己的堅殼時,他卻毫無預兆地坦白了。
    錯愕之下,她呆望著謝嘉瑯,沒有吭聲。
    黑暗里,謝嘉瑯雙眸黯淡,還是沒有表情,聲音沉靜清冷,“九娘,不要感到為難,我不該有這些念頭。”
    謝蟬一陣心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那為什么要告訴我?”
    他連寫絕筆信都沒說。
    謝嘉瑯凝視她片刻,轉開了視線。
    “我答應過六叔會好好照顧你,六叔信任我,我辜負了他,他的相托給了我縱容自己的借口。九娘,我傾慕你,見到你就高興,我希望你總在我身邊……”
    他聲音干澀,冷靜地剖開自己,鮮血淋漓。
    “我的私心會一天天地膨脹下去……我忍受不了你的信任和親近……會傷害你。”
    他無法抑制心底最深處的渴望,所以,她的親近和信任每一刻都讓他煎熬。
    現在,她有了意中人,她那么喜歡那個意中人,可以為對方辛苦跋涉,奮不顧身。
    而他經歷生死,在渡口看到她的那一刻,已經一敗涂地,沒有辦法再掙扎,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才能平靜地面對她。
    即使知道她有了意中人,他的渴望還是濃烈,無法自控。
    他會傷害她。
    他自幼坎坷,從記事起就吃了很多苦頭,性情堅韌,不為外物所移,他這樣的人,對自己堅持的東西,也格外的執著。
    現在,他已經無法再克制想要她的念頭。
    哪怕知道她有意中人,念頭竟然也沒有退卻。
    他不知道自己將以什么方式失控,他隱瞞謝蟬太久,應該向她坦白,讓她警惕他,遠離他。
    “九娘,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謝嘉瑯眼睛垂下,冷靜地審判自己,給自己定了罪。
    心里的藩籬倒下的剎那,他就明白,不能再自私地以親人的名義哄騙她,必須徹底斬斷他們間的關系。
    他做了決定,很果斷。
    謝蟬從錯愕中回過神,心里柔情涌動。
    他嚴肅地和她坦白,竟然是因為想嚇走她。
    她又是好笑,又是氣惱,鼻頭發酸,柔腸百轉,眼底淚光閃動,莞爾:“你怎么知道是傷害?”
    謝嘉瑯雙眸抬起,和她對視。
    謝蟬看著他,雙眉微微蹙著,目光柔和,眸中朦朧水光,雙頰泛著淡淡的緋色,面若桃花。
    他望著她,蒼白虛弱,手臂突然往前一伸。
    謝蟬腰上一緊,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
    謝嘉瑯攬住她的腰,微微用勁。
    謝蟬沒有掙扎,被腰上的力道帶著順勢倒下,靠在了謝嘉瑯胸膛上。
    她仰起臉,頭發蹭過謝嘉瑯的唇,衣服一層層阻隔,依然能感覺到她的軟柔,軟軟一團趴在他懷里。
    謝嘉瑯飛快松手推開謝蟬,側過頭。
    不敢看她的反應,怕從她那雙眸中看到厭惡和恐懼。
    屋子里異樣的安靜,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你先和張鴻離開,不用擔心我,等河東穩定下來,我去見六叔。”
    謝嘉瑯眼睛低垂,冷靜地開口。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卻是他懷中的謝蟬再聽不下去,雙臂展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緊緊抱住,堵住了他的唇。
    她準備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卻被他搶了先。
    謝嘉瑯呆住了,渾身僵硬,手停在半空。
    謝蟬一邊親他,一邊摸索著捧起他的臉頰,動作輕柔,充滿愛憐,吮著他唇瓣的唇齒卻狠心地一合。
    感覺到唇上一陣刺痛,謝嘉瑯依然沒回過神,只是下意識地抬手扶住謝蟬。
    謝蟬手臂收緊,頂開他的唇,整個人壓了上去。
    謝嘉瑯還很虛弱,肩膀晃動了下,往后倒在枕上,謝蟬緊緊地摟著他。
    倒在一處,頭發纏在了一起。
    謝蟬從謝嘉瑯身上抬起臉,雙眸低垂,唇角翹著,臉上在笑,眼淚卻一顆接一顆掉落,砸在謝嘉瑯臉上。
    顆顆滾燙。
    “傻瓜,我的意中人不是別人。”她俯身,再次堵住他的嘴,“是你,謝嘉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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