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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御花園姹紫嫣紅,拂面的夜風里彌散著花草的芬芳。
    謝嘉瑯注視著謝蟬,目光帶著審視,“這藥草的香氣帶毒,會妨害有孕的女子。臣本以為是宮人無心之失,誤擺了此花,后來在宴會上看到椒房殿宮人站在這盆花前竊竊私語,挪動了幾次位置,直到姚貴妃宮中人落座。臣心中有疑惑,斗膽叫住長吉,將這盆藥草攔了下來。”
    謝蟬面色平靜。
    破罐子破摔。她在謝嘉瑯眼里是個蠻橫跋扈的皇后,如今再被他窺破此事,也不過是多一項心腸歹毒的罪名罷了。
    謝嘉瑯不畏權貴,國舅的管事、駙馬、世家公子、姚家門客,一個個都栽在他手里,大長公主府中長史犯事,他直接去公主府拿人,大長公主哭到李恒面前,尋死覓活,李恒無奈,叫來謝嘉瑯調停,謝嘉瑯駁斥大長公主,毫不留情,還當面指責李恒,一時之間朝野震動,輿論紛紛。
    謝蟬心道,平日里總是聽宮女說謝嘉瑯如何如何懲治那些權貴,民間百姓如何如何傳唱他的事跡,現在輪到了自己。
    他起了疑心,又找到證據,接下來,就該是刑部侍郎上奏揭破皇后惡事了。他執法嚴明,必定要深究到底,后黨壓不住他的奏章。
    姚氏一定會利用此事大做文章,逼李恒廢后。
    謝嘉瑯一直被后黨打壓,把柄落到他手中,他也算是大仇得報。
    可能是喝多了薔薇露的緣故,謝蟬醉意熏熏,居然一點都不害怕,只覺得輕飄飄的,腳步虛浮,睜大眼睛,盯著謝嘉瑯,眉間花鈿嫣紅,道:“讓謝大人見笑了。”
    很無所謂的樣子。
    謝嘉瑯皺眉瞥她一眼。
    她滿面暈紅,杏眼迷離,繞肩的輕紗披帛滑落,圓潤的肩透出一抹肌膚的雪色。
    謝嘉瑯神色冷峻。
    兩人站在階前,隔著幾步的距離,中間一盆羅剎花草,一個神思恍惚,烏黑發鬢旁簪的牡丹花醉態纖纖,嬌艷欲滴,一個眸光冰冷,緋紅官袍勾勒出筆直的肩背,身影佇立不動。
    夜色浮上來,殿脊上凌空的鴟吻閃爍著威嚴的銀光。
    謝嘉瑯挪開了視線,望著默然靜立的宮苑,沉聲問:“宴席上,娘娘為何要將花盆挪走?”
    謝蟬有點發暈,走到欄桿前,紗衫下露出一截藕臂,撐在冰冷的欄桿上,腕上一串細金鐲叮鈴作響,姿態慵懶,平淡地道:“因為我發現,我不想對無辜的人下手。”
    綠碧只是個小宮女,沒有強按著李恒的頭迫使李恒寵幸她。
    她希望后宮那些女人消失,然而那些女人和她一樣,也是奉詔入宮的。
    謝蟬抬頭仰視天穹間那一輪潔白的玉盤。
    大難臨頭,她完全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雙頰泛起笑意。
    “我很小的時候,沒有爹,沒有娘,家里的丫鬟仆婦都敢欺負我,我不敢在外面哭,哭了他們會嫌我不知好歹,我要聽話,要討好那些仆婦,她們才不會克扣我的月例……夜里,我躺在床上悄悄地流眼淚,不能擦,擦了眼睛會腫,也不能哭出聲,會被她們聽見……”
    沒爹沒娘的孩子沒人疼,第一次來月事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生了重病要死了,傷心地哭了好久。
    謝蟬回頭看一眼謝嘉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和他說這些,微笑道:“小時候難過了,我就緊緊攥著被子,在心里說,等我長大了就好了,長大了,我不要做那樣的人,我不要欺凌弱者,我要做一個好人,見到像我一樣的人,我可以幫助她們……我受過的苦,不想讓別人也嘗受……”
    后來,她成了李恒的妻子,成了皇后,她擁有了權力地位,卻還是身不由己,被裹挾著與人勾心斗角。
    她需要謝氏、先帝舊臣的支持,于是只能縱容他們胡作非為,她明知謝嘉瑯是個好官,漠視后黨排擠打壓他。
    宮宴上,謝蟬一杯接一杯的吃酒,偶然垂眸,看到清澈的薔薇露酒里倒映著一張陌生的臉。
    她呆了一下。
    那個面目可憎、眸中涌動著怨恨的人,是她自己。
    一瞬間,十七年的人生飛快劃過腦海,謝蟬忽然想起,她不僅僅是謝家十九娘,李恒的妻子,大晉的皇后,她還是她自己,謝蟬。
    她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上蒼賦予她生命,父母賦予她血肉,她的靈魂屬于自己。
    小小的她曾在無數個孤獨的夜晚告訴自己,以后不要做一個欺凌弱者的壞人。
    于是,一時沖動,犯了蠢。
    偏偏還被謝嘉瑯抓了個正著。
    謝蟬搖搖昏昏沉沉的腦袋,直起身子,朝謝嘉瑯一笑,鬢邊牡丹花輕輕晃動。
    “謝大人今晚回去是不是要連夜寫奏章?本宮也得早些回去,想想怎么應對姚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還有什么辦法?
    謝嘉瑯一雙漆黑的眸子看著謝蟬,臉上沒什么表情,搖了搖頭。
    謝蟬怔住,呆了半晌。
    “謝大人是什么意思?”
    謝嘉瑯神情依然冷淡,道:“臣看到這盆花,正欲上前指出,皇后娘娘已經起身命人挪走花盆,娘娘或許心有惡念,但及時醒悟,沒有鑄成大錯,按律,娘娘有過無失。”
    “有過無失?”
    謝蟬驚訝地看著謝嘉瑯,“謝大人攔下長吉,不是要揭發本宮?”
    謝嘉瑯搖頭,濃眉嚴肅,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臣在此等候娘娘,是為了提醒娘娘,娘娘雖然無失,但有過,見善則遷,有過則改,望娘娘能記得今日的教訓,以后莫要再做這種事。”
    謝蟬呆立。
    片刻后,她才緩過神,抬手掠一掠鬢發,“謝大人為什么放過我?”
    后黨毫不余力地打擊謝嘉瑯,他仕途坎坷,吃了很大的苦頭,現在手背上還留有幾道顯眼的傷疤。
    眼下他抓到她的把柄,為什么不趁機報復?還要鄭重其事地警告她?
    “臣并非放過皇后。”謝嘉瑯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道,“明德慎罰,亦克用勸。要囚,殄戮多罪,開釋無辜,亦克用勸。世上之人,皆有惡念,但不是每個人都做惡事,臣的職責是懲治做出惡行的惡者,震懾世人,既要除兇,也要安民。”
    “臣掌刑罰斷案,罰當其罪,不可偏輕,亦不可偏重。”
    他抬眸,看一眼謝蟬,“皇后并非惡人,不該攪進此等是非。”
    謝蟬很錯愕。
    為謝嘉瑯堅持的原則,為他的那句指責“皇后并非惡人,不該攪進此等是非”。
    朝中官員對他頗有怨言,認為他執法過于不近人情,殺人不眨眼,是個天生享受殺戮的酷吏,原來并非如此。
    他心中有信念準則,并躬身踐行。
    他看破謝宓的計謀,攔在這里警示她。
    謝蟬低頭。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千頭萬緒,慚愧,羞恥,委屈,莫名其妙的,柔軟又酸楚,眼淚突然就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淚珠一顆一顆從雙頰滾落,輕輕地落在漢白玉石磚地上。
    謝蟬沒有出聲。
    她不想用眼淚博取謝嘉瑯的同情,她只是控制不住,默默地流淚。
    沒有長輩教她該怎么做,沒有人告訴她什么是對和錯。
    一個奇怪的想法涌上謝蟬的心頭:假如謝嘉瑯是她的族人,她的父兄,她想,自己絕不會走到今天。
    夜風寒涼。
    謝嘉瑯沉默著,一語不發。
    謝蟬安靜地流淚,她面前的人冰冷嚴肅,她卻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種無言的安穩,淚水潸然而下,縈繞在心頭的彷徨和無助仿佛也隨之消散。
    許久后,她抬手拂去眼角淚花。
    謝嘉瑯拱手,眼睫低垂,望著腳下的地磚,不透一點心緒。
    “娘娘好自為之,臣告退。”
    很奇怪,他沒有出言安慰,語氣也冷淡,他說要她好自為之,暗示若她再犯,他不會姑息。
    可謝蟬卻明白他完全沒有惡意。
    她出了一會神,抬頭,看著他高大挺直的背影走下石階,那一身飛揚的緋紅官袍慢慢被濃重的夜色吞沒。
    謝嘉瑯。
    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第二天,謝蟬宿醉醒來,突然想起一件事:謝嘉瑯把那盆花帶走了。
    謝宓寢食不安,告誡謝蟬:“謝嘉瑯嘴上說不告發我們,卻把花帶走了,他手里握著我們的把柄,隨時可以致我們于死地,娘娘,此人不可不除!”
    悶熱的夏夜,謝嘉瑯被謝宓騙到偏僻的水池旁,池畔幾株茂密的桂樹,人失足落下去,不會有幾個人知道。
    謝蟬趕到那里時,謝嘉瑯站在池畔。
    他從容不迫地回頭看她,臉上沒有一丁點表情,恐懼,怨恨,怒意,全都沒有。
    他甚至比謝蟬本人更加肯定,她不會殺他。
    謝蟬看著男人嚴肅的眉眼,忽然笑了一下,轉身環顧一圈,看得所有人低下了頭。
    “本宮的事,本宮自有打算,日后你們誰再自作主張,不必來見本宮。”
    眾人應是。
    莫名的,謝蟬感到一陣輕松。
    她本在不斷地往下墜,突然,一只大手伸過來,流沙簌簌下沉,她從流沙中脫身而出,一雙腳踏實地踩在土地上。
    她不會再往下陷了。
    猶如醍醐灌頂,眼前豁然開朗,心境無比開闊。
    謝蟬找到那個被自己藏在心底的嬌嬌小娘子,拋開那一本本寫滿標注的皇后本紀,她依然是皇后,但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如履薄冰的皇后,她不再期待李恒。
    她要為自己而活。
    謝蟬很慶幸,當她跳出漩渦,拋卻顧慮后,很多問題其實沒那么難解決。
    隨后的那幾年,她過得很肆意,很輕松。
    只可惜,她的命數太短。
    *
    “團團。”
    混沌的夢境散去,窗外水聲潺潺,一只手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謝蟬的肩膀。
    謝蟬眼睫顫動,睜開眼睛,柔和的日光落進來,曬得她眼皮發燙。
    船艙里一片明亮。
    謝蟬發了一會兒懵,她以為自己睡了很久,一覺醒來,原來才不過半個時辰的光景。
    謝嘉瑯等著她坐起身,拿來一雙竹藤制的靴子,道:“穿上這個,帶你去一個地方。”
    謝蟬拿著靴子左看右看,很好奇的樣子。謝嘉瑯俯身蹲下,幫她穿上。
    大船停泊在一處荒僻的渡頭。
    謝嘉瑯領著謝蟬下船,換乘一葉小舟,船夫搖動船槳,小舟在湍急的江流中飄然而下。
    謝蟬沒坐過小船,感覺幾個人就像坐在洶涌的波濤上,前一刻順流而上,下一刻往下俯沖,搖來晃去,有點緊張。
    謝嘉瑯低頭看她,“別怕,我常坐這個。”
    謝蟬雙手拽著他的衣袖,點點頭。
    漸漸的,兩岸景致發生了變化,江面越來越窄,連綿的青山朝他們壓了過來,一抬頭就是爬滿蒼松綠藤的懸崖峭壁,還是白天,日光卻慢慢湮沒,眼前黑魆魆的,寂靜清涼,聽不見一點人聲。
    小舟沖向一處平緩的江岸,船夫跳上去,系好船,搭上長板。
    謝嘉瑯拉著謝蟬下船,青陽跟在后面。
    幾人順著崎嶇的山路往上攀登,到了一處突出的山崖前,謝嘉瑯朝謝蟬做了一個手勢,“你聽。”
    謝蟬側耳傾聽。
    漆黑幽靜的山澗里,江水嘩嘩流淌,兩岸怪石嶙峋,古木參天,流水沖刷巖石的聲響中,有一聲一聲遙遠蒼茫的啼鳴聲傳來,回聲在空曠幽深的山谷中久久回蕩,徘徊不去。
    謝蟬聽了一會兒,杏眼里騰起亮光,回頭朝謝嘉瑯笑。
    “哥哥,原來猿嘯聲這么好聽,像曲子。”
    謝嘉瑯嗯一聲。
    他們又聽了一會兒,記下晨霧山谷中那渺遠的鳴叫,轉身下山。
    謝蟬拽著謝嘉瑯的袖子,心里酥酥軟軟的。
    她記得在信里和謝嘉瑯說,很好奇“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是什么景象,他居然記得,今天路過峽谷,特地帶她來聽猿啼。
    原來猿啼并不是只有古詩里的凄切蒼涼,置身山谷中傾聽,那一聲聲的啼鳴像仙樂一樣清凈空靈。
    謝蟬發表感想:“怪不得都說眼見為實,還得耳聽為實,詩人寫詩,寓情于景,并不都貼切。”
    謝嘉瑯頷首:“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下山的路很難走,謝蟬走得小心翼翼的。
    手中的袖子微微一緊,謝嘉瑯忽然蹲下來,回頭看她,“團團,上來。”
    謝蟬發愣。
    謝嘉瑯臉上神色淡淡的,沒有笑容,聲音卻溫和:“沒事,你向來穿不慣這些靴子,我背你下去。”
    謝蟬低低地嗯一聲,趴到他背上,雙手環住他的肩膀。
    “哥哥,我不重吧?”
    她不放心地問。
    “不重。”
    謝嘉瑯背起謝蟬,慢慢往下走。
    謝蟬忍不住往上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絲絳穗子垂在他頸間,她看著他的側臉,輕輕地道:“哥哥,謝謝。”
    她想起一些模糊的過去。
    前世,她沒有對謝嘉瑯說過那一晚對她意味著什么。
    后來他也幫過她很多次。
    她很感激他,視他如兄如父。
    這一世也是,她在他身邊長大,目睹他的遭遇,對他更加的了解,也更詫異于他的堅毅,從他身上汲取力量,似乎在他面前,她永遠可以做一個小娘子。
    謝嘉瑯一笑:“團團不重。”
    謝蟬笑了。
    回到大船上,謝蟬就笑不出來了,謝嘉瑯端坐于案幾前,鋪開紙張,示意她提筆,要教她練字。
    “我看你的字進步不大。”他自以為委婉地道,“是不是平時疏于練習?”
    謝蟬頓時垂頭喪氣,給他寫信時,有時候心急,筆跡不免潦草,寫到最后鬼畫符一樣能看懂就行,他回信上沒有說什么,以為他不在意,原來已經打定主意要督促她寫字!
    “哥哥,我要畫稿子,要算賬!”
    謝嘉瑯坐著,手指輕輕敲案幾,“每天練半個時辰,不耽誤你畫畫,過來,我看你握筆的手勢對不對。”
    謝蟬:……
    嗚呼哀哉。
    她只好乖乖坐過去,鋪開紙,拿起筆寫字。
    謝嘉瑯的手落在她手背上,幫她調整握筆的姿勢。
    謝蟬看著他的手,手指修長干凈,上面沒有疤痕。
    他的手是讀書人的手,不該留下疤痕。
    *
    過了峽谷,大江變得寬闊,江流平緩,江上的來往船只稠密許多。
    船在渡頭停泊的話,謝嘉瑯就帶謝蟬去岸上市集玩耍,路過一些遠近聞名的奇觀帶她去瞧,除此之外,每天看書寫文章,順便督促謝蟬練字。
    謝嘉瑯寫文章時,謝蟬坐在一邊撥算珠,偶爾登上甲板,看過往的船只,找船工打聽貨物行情,問各地的買賣。
    青陽見謝蟬每天算賬,找她請教。
    謝大爺在安州買了兩家鋪子,劃到謝嘉瑯名下,現在是青陽接手管,他不太懂。
    謝蟬幫青陽理清賬目,順便把謝嘉瑯名下的賬目都看了。
    她想幫謝嘉瑯多攢一點錢,他以后出仕,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他肯定沒精力琢磨這些,她可以幫他張羅。
    這天,謝蟬扒在窗前,對著江面上一群啄食雜草的鴨子出神。
    青陽走過,伸長脖子看:“九娘,鴨子有什么好看的?”
    謝蟬道:“這些鴨子好肥。”
    青陽笑道:“運漕糧的船打江上過,等進城的時候要裝卸口袋,袋子磨破了,糧食就灑在江面上,這些鴨子跟著船隊跑,吃那些糧食,是比其他地方的要肥。”
    “這些鴨子好吃嗎?”
    青陽道:“九娘想吃?到了安州我去買,東大街的臘鴨好吃。”
    “只有臘鴨,有沒有燜爐鴨?”
    “沒聽說過。”
    謝蟬若有所思,眸中精光閃動。
    青陽悄悄抖一下,進屋告訴謝嘉瑯:“九娘餓了,她看著鴨子,眼睛在冒綠光。”
    謝嘉瑯停筆,抬眸看天色,他們好像才剛吃了早飯?
    浪花聲里,大船駛進渡頭。
    謝嘉瑯扶著謝蟬下船,“青陽說你想吃臘鴨?”
    謝蟬失笑:“我隨口說的。”
    兩人登岸,旁邊一條船上也走下一行人,都穿著盤領袍,踏皂靴,身材結實干練,氣勢凌人。
    謝蟬聽見他們說話的口音,下意識看過去,對方察覺到她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她趕緊轉頭,不再看他們。
    那行人翻身上馬,朝著衙門方向去了。
    謝蟬登上馬車,掀開車簾看外面市集的熱鬧,看了一會兒,發現他們去的不是州學的方向。
    “哥哥,你不去州學?”
    謝嘉瑯低頭,看著手里的書卷,道:“我在東大街租了院子,等安頓好了,隨我去拜見老師。”
    他不可能把謝蟬一個人扔在外面,自己住州學。
    東大街的院子不大,不過房舍干凈整齊,院子里有一口池子,栽了一棵柿子樹,一叢美人蕉。
    仆婦打掃房間,整理箱籠。
    謝蟬收拾好畫具顏料,青陽捧著一只臘鴨進屋:“郎君叫我去買的。”
    中午他們吃臘鴨,吃完去拜見馮老先生,老先生還記得謝蟬,送了她一支筆。
    謝蟬送上她在船上畫的《青山松林圖》,她按著老先生的喜好琢磨的,老先生果然很喜歡,連連稱好。
    第二天開始,謝嘉瑯帶著謝蟬到處逛。
    謝蟬去了好幾個集市,看安州什么買賣生意好。她什么都買一點,暗暗猜測行情,她想去哪里,謝嘉瑯就帶她去,什么都不問,上車就坐在那里看書。
    過了幾天,青陽提醒謝蟬準備新衣裳:“過些天就是王爺的大壽了,王爺與民同慶,到時候在長街舉辦慶典,可熱鬧了,有唱大戲的,演雜劇的,還有……”
    青陽臉一紅,不說了。
    謝蟬追問:“還有什么?”
    青陽支支吾吾一陣,轉身跑了,不一會兒捧著一張帖子回來,“郎君,文家的帖子。”
    謝嘉瑯回安州后,陸陸續續有帖子請他去赴宴,都是他在州學的同窗。他能推的都推了,說自己帶了妹妹來,要帶妹妹各處逛逛。
    文家便特意打發仆婦過來,說請謝嘉瑯和謝蟬一塊過去,文家有個小娘子,只比謝蟬大兩歲。
    謝蟬換上新衣,和謝嘉瑯一起去文家拜訪。
    文家小娘子宜娘拉著謝蟬的手,不住地夸她好看,帶她看園子里的荷花,和她約好王爺大壽那天一起登樓看雜劇表演。
    謝蟬逛了幾天下來,叫青陽去請泥匠,壘兩個泥爐,然后買一批肥鴨,備齊松枝等物,天天在府里做燜爐鴨,香氣飄得滿院子都是,隔壁鄰居忍不住上門問他們的燜爐鴨賣不賣。
    整條巷子的人家都被饞得過來叩門,只有謝嘉瑯能專心致志地看書。
    轉眼到了王爺大壽那天,長街的彩樓、戲臺前一天已經搭好,慶典還沒開始,街旁人頭攢動,都等著看女伎登臺表演。
    文家的馬車一大早來接人。
    謝蟬穿上簇新的衣裳,頭上束絲絳,等著出門,青陽過來道:“郎君說他今天要寫一篇文章,不去了,九娘和文家小娘子一起去吧。”
    “哥哥不去?”謝蟬走到書房門口往里看。
    謝嘉瑯坐在案幾前,背對著她,手里拿了一卷書。
    “那我去了,哥哥好好用功。”
    謝蟬坐上文家的馬車,到文家和文宜娘匯合,說笑幾句,看著車窗外比肩接踵的人潮,她忽然意識到什么,辭別文宜娘,要進寶送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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