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給季曉鷗發了好幾條特別誠懇的短信,求她給自己一個機會鄭重道歉。但每條短信都如石沉大海,不見任何回應。他想直接去找季曉鷗,卻又怕演變成個早死早托生的場面,假如季曉鷗冷笑一聲說她愛的是湛羽,那兩人之間剛剛萌生的一點兒感情就徹底了斷了。
湛羽給季曉鷗做的那本紀念冊,兩人都忘了拿,最后落在嚴謹手里,沒事兒他就翻上兩頁。發現封底的鏈接地址之后,他專門登錄上去看,季曉鷗的QQ空間已經上鎖,博客還在,但不再更新了。她的博客因為文字輕俏調皮,在網上有不少粉絲,不少人留言問她為什么不再更新了,季曉鷗卻無片言只語解釋她的離去。
夜深人靜的時候,嚴謹一篇篇瀏覽著季曉鷗以前的博客。他發現自己非常想念她,想念的程度罪過地超過了以往他對任何一個女友的想念。而且奇怪的是,他的想念不再執著于如何得到她的身體,而是記憶里所有季曉鷗影像的重映:說話的季曉鷗,走路的季曉鷗,一俯首一仰頭的季曉鷗……他懷疑自己染上了一種叫作相思的疾病。許多日子過去,秋去冬來,他的病卻不見絲毫減輕,反而漸漸積攢出一塊時時讓他感覺堵心的奇怪東西。以至于季曉鷗終于打來電話的時候,期待已久的對話顯得過于疲軟,一點兒都不像戲劇的*。
季曉鷗的聲音很淡定,“嚴謹,你有時間嗎?有時間就來我店里一趟。”
“有什么事要幫忙?”嚴謹不敢造次,回答得字斟句酌。
“您太客氣了,哪兒敢勞您大駕?”季曉鷗在電話里輕笑一聲,但笑聲聽上去并不愉快,特別假,“不過要麻煩您,把您女友領回去。”
“女友?”嚴謹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哪一個?”
就聽見季曉鷗似在詢問旁邊什么人:“抱歉,請問您貴姓?哦,免貴姓沈,行,我告訴他,來的時候路過凱賓斯基,給您帶塊起司蛋糕……”
嚴謹實在聽不下去,對著手機怒喝一聲:“你讓她在那兒等著,千萬等我過去。”
沈開顏是晚上快打烊的時候摸到“似水流年”的。剛過立冬,她已經披上一件灰藍色的皮草,頭上戴一個類似八七年《紅樓夢》里王熙鳳佩戴的那種貂皮昭君套,臂彎里挎著一個粉色的PRADA包,妝色明艷,極其時尚。季曉鷗向來有面盲癥,只覺這漂亮女孩十分面善,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倒是沈開顏提醒她:“我是嚴謹的女朋友,我們在嚴謹家見過面。你是季曉鷗吧?”
季曉鷗這才想起八月下旬的那次會面。她馬上警惕起來,站起身就往店外走:“我是。怎么著?”她真怕剛裝修好的店面再一次遭受無妄之災。
沈開顏跟著她往外走:“您別誤會。我來就是想和您談談嚴謹的事。”
季曉鷗在店外站定,抱起雙臂抵御室外的西北風,不耐煩地回應:“我跟他又不熟,他的事和我有什么關系?”
沈開顏上上下下打量季曉鷗,把她的平底便鞋、運動褲以及厚厚的運動夾克都看在眼里,然后問:“你覺得他愛你嗎?”
“誰?”季曉鷗磕巴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反問:“你覺得呢?”
沈開顏說:“他不會的。怎么會呢?他一直都喜歡精致時髦的年輕女孩。”重音重重落在“年輕”兩個字上。
季曉鷗簡直被氣笑了:“是是是,年輕好年輕真好。換我也必須得愛上您這樣年輕美貌的。”
看來沈開顏并不是真正的刻薄人兒,見季曉鷗五官都移了位,也知道自己過分,趕緊解釋:“對不起我不是貶低您。只是真心覺得您和他不合適。他那人是出了名兒的博愛和大方,對誰都不好意思太吝嗇,老有姑娘誤會他對自個兒有意思,感情游戲過于投入了,最后讓自個兒傷心。您說這值得嗎?我知道您是明白人,可好多姑娘就是不明白這理兒,明知是火坑還要烏泱烏泱往里撲,我是真看不過眼。尤其您這樣的,有知識有文化,要找男的什么樣的找不到,干嗎非要蹚這渾水?”
一番話聽得季曉鷗風中凌亂:“怎么個意思?我沒太明白。您是替自己不值呢還是為我抱不平呢?”
沈開顏道:“當然是為您。”
季曉鷗便說:“哦,那我就明白了。照你剛才說的,我沒你年輕好看,他不會喜歡我,我知書達理,也不會喜歡他,這么著不正合了你的意,那你專門跑這一趟到底是為什么?”
沈開顏一下被季曉鷗繞糊涂了,撲閃著刷得很夸張的長睫毛,拼命回憶方才自己說過的話是否和季曉鷗的總結合轍押韻。
季曉鷗轉身就把臉沉下來,從手機里找出嚴謹的電話打過去。
等嚴謹驅車趕到,沈季二人已懇談完畢。店里沒有客人,美容師也都下班了,只有季曉鷗板著臉坐在前臺整理客戶的資料,貌似目不斜視,其實不時拿眼角的余光掃視著沈開顏。
沈開顏斜倚在門口的長沙發上,一邊喝花草茶一邊翻雜志,光一個簡單的姿勢就儀態萬千,勝過千言萬語。
嚴謹拉開大門,直接沖到沈開顏面前,攥住她細細的手腕:“瘋了吧你,跟我走!”
沈開顏劇烈掙扎,一邊掙扎一邊尖叫:“我沒瘋!我很正常!你放開我!”
季曉鷗看不過眼,放下資料過來:“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我這兒還做不做生意了?要家暴回家去,要打情罵俏也請回家去!”
季曉鷗一發話,嚴謹的氣勢就泄了一半,他松開手,問沈開顏:“咱倆早就說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老這么鬧,你覺得有意思嗎?啊?”
沈開顏說:“有意思!當然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就是不能讓你太好過了。你想要就要,想蹬就蹬,你憑什么呀?還問我有沒有意思,虧你說得出口!”
嚴謹徹底失了銳氣,偌大的個子屈尊蹲在沈開顏面前,好言好語地商量:“開顏,你看啊,咱得講道理是不是?當初說好的,為了你的前途咱們分手,這都過去大半年了,再秋后算賬恐怕不太好吧?你遇到什么難事跟我說,你需要什么也可以跟我說,就是別這么鬧,好不好?”
沈開顏開始擦眼淚,一把一把惡狠狠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然后流著淚說:“只有你才能讓我重新相信愛情。愛情,你懂嗎?生命是一場幻覺,愛情是其中唯一的亮色。”
聽得季曉鷗不由得都傷了心,順手遞紙巾給她:“就是,現今這世道純潔的愛情多難碰上啊!哪個男的這么不開眼不知道珍惜?”
嚴謹回頭瞪著季曉鷗:“你甭起哄給我添亂成嗎?”又轉臉問沈開顏:“你最近拍什么戲?還沒出戲呢吧?這一出一出的臺詞都誰寫的?怎么聽著那么惡心啊?”
沈開顏哭著說:“你以前不是特喜歡我這么說話嗎?你說我這樣才讓你覺得有文化上檔次?”
嚴謹道歉:“我錯了。現在我改還來得及嗎?”
季曉鷗為忍笑忍到臉都綠了,趕緊走開假裝咳嗽,才喘上一口氣。
沈開顏哭了一會兒,到底讓嚴謹半摟半抱給撮弄走了。季曉鷗看看時間都快十一點了,摔摔打打地開始收拾桌面準備睡覺。這些天跟趙亞敏因為相親的事吵架,她假裝離家出走,已經在店里住了好幾天了。正要關燈鎖門,嚴謹突然又推門進來。
季曉鷗看他一眼,沒有出聲,從后邊一路“啪啪”按熄頂燈的開關,最后只剩下大門前一盞五瓦的小吸頂燈。拉著門把手,她向嚴謹做了一個請出去的手勢。
嚴謹才不理她那套,兩手插在褲兜里斜靠在門框上,兩*叉,是個時尚雜志里經常出現的最騷包的POSE。他清清嗓子說:“對不起。”
季曉鷗馬上摔下臉,冷笑道:“麻煩您收回,我受不起。原來我這兒誰都能來,來了還能當面羞辱我,把我當什么人?”
嚴謹無話可說,只得三個字:“對不起!”
“走開,別礙我事兒。你除了對不起還能說點兒別的嗎?”
“能。”嚴謹一臉沉痛,腦子里所有能用來自我糟踐的詞都蹦出來,“我交友不慎,小肚雞腸,鼠目寸光,道貌岸然,厚顏無恥,罪該萬死!您看這檢查做得還行嗎?”
季曉鷗低頭咬住嘴唇,臉上繃緊的線條放松了點兒,“還有呢?你做的錯事就這一件嗎?”
“還有?”嚴謹撓撓頭,“哦,我為你生日那天的事道歉,我尤其不該當著你的面打人。不過你也扇了我一嘴巴,咱倆這就扯平了好不好?”
“放屁!不當我面你就該打人了?湛羽再犯渾,他也是個孩子。你跟一孩子動手,不覺得丟人嗎?”
嚴謹訕笑:“也就你把他當一孩子。你見過打扮那么妖的孩子嗎?干嗎呀,不就為了勾引你嗎?我怕你吃虧懂不懂?”
“怎么什么話一到你嘴里就那么難聽呢?誰年輕的時候沒犯過錯誤?只要他以后改邪歸正,自強不息,又礙著你什么了?”
“喲喲喲,瞧您,還自強不息呢,整得跟人張海迪似的,你怎么不說他身堅志殘呢?”
季曉鷗瞪著他,連帶一點兒鄙夷:“張姐姐那是身殘志堅,謝謝啊!”
見季曉鷗只顧斗嘴,暫時忘了攆他出去這回事,嚴謹趁機脫下外套,一屁股歪進門口的沙發,“我瞅他就是身殘志殘又怎么地!”
季曉鷗也在對面椅子上坐下了,咬牙切齒地回復:“不怎么地,就覺得你那倆眼珠子是長著出氣的。”
“你說話怎么這么不給力呢?五講四美三熱愛啊,季曉鷗同志。真不知道你瞧上他什么了,啊,不就長得比我白嗎?不就是一小白臉兒嗎?”
“對,人家是小白臉兒,你長得好,你長得就跟畢加索先生的專用模特似的,印象派!”
嚴謹氣得夠嗆:“行,行,為他你忍心惡心我!季曉鷗,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你說他是我什么人?”
“不就是男朋友嗎?有什么不好說的?”
“胡說!”季曉鷗跳起來,“他是我弟弟好不好?”
“我懂!”嚴謹伸個懶腰,陰陽怪氣地說,“有一種愛情叫兄弟是吧?老牛吃嫩草是吧?我懂,我都懂……”
“你給我閉嘴!”季曉鷗幾乎是暴喝一聲站起來,雙眼圓睜,像只被搶了地盤的野貓,渾身的毛都奓起來,瞪著嚴謹,她惡狠狠又補上一句:“×你大爺!
看她暴怒的樣子,嚴謹反而笑起來,“哎喲,想不到您還有這愛好。哦,我大爺?那我大爺他太榮幸了,可是你少了一零件兒你知道不?”
“滾!滾出去!”季曉鷗氣急敗壞,抓起墻角的掃帚,劈頭蓋臉抽過去。
“你怎么這么暴力?”嚴謹慘叫,伸臂抵擋著毫不留情落下的掃帚把,一邊往門口退卻,“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再不住手我還手了啊!”
季曉鷗的回答是砰一聲關上大門。
每年十一月十五日室內采暖季開始之前,總會有十幾天特別冷特別難熬的日子。今年如期而至的第一次寒流讓室外起碼降了十攝氏度。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經有人穿上了厚厚的羽絨服。
嚴謹被趕出門的時候,只穿了一件棉襯衫,外套、錢包和車鑰匙都落在季曉鷗的店里。他在門口哆哆嗦嗦站了半個多小時,恨不能把自己擠成一團取暖,想抽煙卻發現火機也不在身上。這樣一個衣衫單薄的男人,神情哀怨地站在一家女子美容店的外面,情景相當詭異,不時有人回頭詫異地看他。
又撐了十五分鐘,嚴謹實在扛不住凍了,忍氣吞聲地開始敲門:“季曉鷗,季曉鷗,我錯了,你開開門,我給你道歉。”
門里沒有任何動靜。
“季曉鷗,季曉鷗,你開門看看,這一會兒凍了我一腦袋的冰碴兒,跟水晶燈似的。這樣下去要出人命的,您發揚一下人道主義精神,放我進去成不成?”
門嘩啦響了一聲,季曉鷗把大門拉開一條細縫,掛著防盜門的鎖鏈,從門縫里打量他幾眼,重重哼一聲:“還冰碴水晶呢?呸!甭給自己貼金了,不就是凍成固體的鼻涕泡嗎?瞧你挺精神的,凍凍好,凍凍去火。”
她砰一聲貼著嚴謹的鼻尖關上大門。
嚴謹崩潰了,再也顧不得玉樹臨風的公子哥兒形象,掄起拳頭開始砸門:“季曉鷗,我他媽的倒了十八輩子的霉,怎么會認識你這么狠心的女人。你到底開不開門?不開我就打110了,我打了啊,我真打了啊……”
沒人理他。季曉鷗不為所動,根本不搭他的腔。
嚴謹退后兩步,揉著通紅的手背,真的從褲兜里取出手機開始通話:“110?我現在遭受人身威脅,請求出警。地址是……”
“嚴謹!”季曉鷗在門后聽得實在忍不住,終于開門出來,“你甭給我丟人了行嗎?”
嚴謹趁機收起手機溜進門,其實他剛才根本就沒有撥號。他拉過美容床上的薄被裹在身上,凍得吸溜吸溜的,燈光下嘴唇都是紫的。
“我不行了,我要喝水,熱的。”他賴在沙發上說。
一個水杯重重撂在旁邊的茶幾上。
嚴謹捧在手中,滿足地直嘆氣,“現在總算明白,為什么當年見了共產黨,就像見了親爹娘。這饑寒交迫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哇!”
季曉鷗走來走去收拾東西,直接把他視作透明。
嚴謹支起手臂看著她,“喂,我回家可是一個人住,今晚要是發起燒來怎么辦?你負不負責?”
季曉鷗說:“你這種禍害,死一個少一個,全國人民都盼著呢。”
“那我不回去了,死也要死在你跟前兒!今晚我要住這兒。”
季曉鷗俯下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看得他渾身發毛。然后她平靜地回答:“行,不過只有美容床提供。”
“呃。”看看旁邊不足四十厘米寬的床架,嚴謹倒抽一口涼氣。這床上睡一晚,肯定會死人的。
季曉鷗面帶得意地注視他:“成嗎?”
“成啊,美容床就美容床。”嚴謹咬牙,不就是一晚上嘛,“被子呢?枕頭呢?”
季曉鷗朝他身上努努嘴,“那不是?”
“季曉鷗!”嚴謹用力捶著沙發,“你有點兒人性沒有?你去我們家,我可是把大床讓給你。”
“是嗎?我怎么記得那床上有別人啊?”
嚴謹一想也是,臊眉搭眼地咕噥:“我那是臨時失控,你就是成心的。”
“覺得不爽是吧?不爽你回家睡呀,你們家那床寬哪,隨你在上面拿大頂翻跟斗。還有什么沈開顏什么的隨時侍寢,你賴我這兒圖什么?”
“不圖什么,就圖能跟你一塊兒睡。”
季曉鷗冷笑一聲,“做夢!”她隨手關了頂燈和空調,“好了,要睡就睡吧,我店小利薄,得節約用電。什么時候你覺得忍不了了回家去,出門時記得替我鎖好卷簾門。”
季曉鷗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接著后面的衛生間里嘩啦啦好長一陣水響,水停了,拖鞋聲吧嗒吧嗒傳出來,最后咔吧一聲響,她鎖上了北屋的門。嚴謹在黑暗中冷得簌簌發抖,只能暗自磨牙運氣。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季曉鷗忽覺毛骨悚然,她驀然睜開眼睛,渾身的血液幾乎凝住。
床邊立著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她的驚叫只吐出半聲,便被人捂住了嘴,一個聲音在耳邊說:“別怕別怕,是我。”她渾身繃緊的肌肉一下子軟下來。
“你怎么進來的?”
黑暗中都能清楚感覺到嚴謹的得意:“開眼吧,這世上就沒我打不開的鎖。”
季曉鷗對形勢嚴重估計錯誤,她以為屋門上的防盜鎖可以鎖住一個*難耐的男人。可她不知道嚴謹曾有過六秒打開車門鎖、四十二秒打開六位保險箱密碼鎖的紀錄,并把這個紀錄一直保持了三年。區區一把民用防盜鎖,在他眼里不過是小菜一碟,一根鐵絲輕易就能搞定。
這個意想不到的情況,讓季曉鷗悔得直咬牙,恨不能穿越回去修正自己的錯誤。見她不出聲,嚴謹錯認為是她的默許,連忙手腳并用爬上床,掀起被子想鉆進她的被窩。
季曉鷗則拼命裹緊被子,并抬起腳使勁踢他:“滾蛋!”
嚴謹翻身制止她的躁動:“乖,我就想躺在床上睡一覺,沒別的意思。我不動你,你也安靜點兒。”
季曉鷗被壓得死死的,動不得半分,她咬牙切齒地罵:“臭流氓!”
“我怎么又成了流氓啦?”嚴謹的聲音聽上去無辜極了,“我喜歡你,怎么能叫流氓?跟不喜歡的女人睡覺,那才叫流氓!”
季曉鷗不再說話,跟這種人有什么好理論的?她只把臉拼命扭到一邊,以避開他頗不老實的嘴唇。
嚴謹趁機把臉貼在她臉上,“我背不是受過傷嘛,床太硌,疼得厲害。還冷。你屋里開著空調暖和和的,那屋里凍得冰窖一樣,你忍心嗎?”
“滾開!再不滾開我咬你啦?”季曉鷗被氣得沒有辦法。
“哎喲,我就喜歡會咬人的姑娘。”嚴謹沒皮沒臉地笑,“咬吧,寶貝兒,往哥肉上咬沒關系,只要不往心上咬就行了。”
季曉鷗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她恨自己自作自受,吃多了撐的才會去招惹這個煞星。
嚴謹見她不出聲,以為苦肉計奏效,便放心地躺平了,又往被子深處鉆了鉆。他本意是想睡覺,可是在一張不到一米寬的單人床上,即使季曉鷗拼命往床里邊擠,恨不能把自己貼在墻上,但兩人還是免不了身體的接觸。而且被子里包裹著的,畢竟是一具芬芳柔軟的女性肉體,還是他渴望了很久,睡夢中抱過無數次的姑娘。他是個正常男人,所以擁有正常男人都有的特點,那種女人說是獸性、男人自己稱之為軟弱的特點——剛解決了溫飽問題,就忘記了方才饑寒交迫的痛苦,開始心猿意馬,雙手也開始不規矩。
季曉鷗驚慌起來,用力推他,“你干什么?你說話到底算不算數?”
嚴謹不出聲,摸索著解她睡衣上的扣子。季曉鷗也不出聲,在黑暗中拼命掙扎抵抗,但她的體力終究不敵嚴謹,很快讓他占了上風。嚴謹扣住她的手腕,正在享受體力優勢帶來的優越感,忽覺身下那個肌肉僵硬的身體,似乎變得柔軟起來,竟擺出逢迎的姿勢。他以為季曉鷗終于動了情,便略抬起上半身,正要進行下一步動作,冷不防季曉鷗蜷起膝蓋,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
季曉鷗這一踹,凝聚了全身的力氣,嚴謹正在意亂情迷之際,猝然遇襲,毫無防備,背部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讓他眼前閃過一陣白花花的亮光,不知怎么竟失去平衡,脊背朝地平平摔了下去。
就在他摔落的瞬間,季曉鷗像離弦的箭一般跳起來,直撲到門邊,卻撲了個空。裝修時為了給屋內騰出更多的空間,房門是朝外開的,嚴謹進門后又沒有順手鎖門。季曉鷗沒考慮到這個意外,勁使大了,門扇就勢撞在對面墻上,她隨著門扇沉重地倒在地上,腳踝處傳來一陣難忍的劇痛。
季曉鷗絕望地閉上眼睛,準備放棄抵抗,承受即將到來的命運。等了好一會兒,但想象中的事情并未發生,周圍沒有一點兒動靜。她忍不住睜開雙眼,卻見嚴謹依然平躺在地板上,并未挪動分毫。
她有點兒害怕,擔心剛才那下攻擊是否用勁過大,把他給踹昏了。趴在冰涼的地板上,她猶豫半天,在跑與留之間掙扎好久,最終人道主義占據上風,她一瘸一拐地爬起來,走到嚴謹身邊。
嚴謹一動不動,毫無聲息。屋里太黑,她正要蹲下去細看,驀地被一雙冰涼的手抓住了腳脖子,她嚇得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嚴謹終于出了聲:“別叫了,我動不了你。勞駕給打個120。”
見他說話,季曉鷗一顆心才落地,拿腳尖踢踢他:“裝什么呀,趕緊起來。”
嚴謹卻說:“求求你了姑奶奶,快打120。”
他的語氣有一點點慌亂失措,和平常大不一樣,不像是開玩笑,季曉鷗摸索著打開臺燈,只見嚴謹臉色慘白,一頭都是冷汗。
她立刻慌了手腳:“你怎么啦?”
“估計是釘子錯位了。”
“什么釘子?”
嚴謹*一聲:“跟你說也不懂,快打電話行嗎?老子要疼死了!”
三十分鐘后急救車才趕到,季曉鷗聽到跟車的醫生對護工說:“三四五腰椎曾經骨折過,注意別輕易移動。”
被推進CT室檢查之前,嚴謹將自己的手機扔給季曉鷗:“從里面找一個叫嚴慎的,讓她把以前的病歷和片子都帶來。”
一路上季曉鷗看他咬牙忍痛,最疼的時候渾身都在哆嗦,額頭上冒出的汗珠,毫不夸張,一顆顆真有黃豆那么大。自責加上恐懼,讓她兩眼噙著淚花兒顫巍巍地問:“我是不是防衛過當了?你不會就這樣殘廢了吧?我是不是還得對你后半輩子負責啊?”
慪得嚴謹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苦笑,他瞅著季曉鷗說:“你就看著辦吧。”
季曉鷗躲進樓梯拐角,戰戰兢兢地給嚴慎打電話。電話通了,那邊一個嘹亮的女聲冒出來:“嚴謹,你要是沒什么正經事兒半夜消遣我,下回回家我讓老頭兒揍死你!”
季曉鷗趕緊自報家門說明來意,嚴慎人真干脆,一句廢話都沒有:“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她帶著一個秘書模樣的人很快趕來,大衣里面還穿著珊瑚絨的睡衣睡褲。嚴慎個子挺高,和季曉鷗不相上下,長得跟嚴謹有七八分相似,但和他大大咧咧的隨和勁兒不同,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謹慎氣息。季曉鷗跟她如實說明悲劇發生的經過,只是隱瞞了嚴謹被自己踢下床這一關鍵事實,她也只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并不肯對季曉鷗多說一個字。
季曉鷗看見她站在醫院走廊上,同行的秘書打了個電話,很快就有幾個人從走廊那頭的電梯里一路小跑著過來。季曉鷗聽到有人介紹說是院辦公室的主任。嚴慎的臉色淡淡的,微笑淡淡的,語氣也淡淡的,并不見得有多么倨傲,可是她對面的人卻一直賠著小心、賠著笑臉。嚴謹的片子出來了。CT室外,好像地底下冒出來一樣,突然多了一群人,一個花白頭發的老醫生,帶著一群年齡各異的白大褂兒,都擁進CT室。
季曉鷗想起林海鵬說過的高干子弟官二代,又想起湛羽也說過官二代這種話,之前她一直半信半疑,這一刻她終于相信,這個死皮賴臉一直纏在她身邊的男人,真的是個官二代,而且看樣子還是個老子職位、地位都不低的官二代。
她坐在椅子上,用腳尖在地板上循環往復畫著圓圈。眼前這一幕幕讓她徹底看清了自己的處境。身在帝都紅色貴族扎堆兒的地方,她有很多機會見識這種地位懸殊的糾葛。那種階級和背景里走出來的男人,只有經歷過才能知道殺傷力的級別,女人一旦陷進去,不是心死就是身死,或者兩者皆失。椅子下面就是暖氣片,背靠在墻上,墻是熱的,她卻是冷的,為自己曾有過的一點兒癡心妄想而羞憤。
又過了一會兒,嚴謹終于被推出來,又被前呼后擁著推進電梯,沒人看她也沒人理她。
季曉鷗不清楚自己這回闖了多大的禍,既不敢離開也不敢多嘴。她跟著人群走,一直走到手術室的通道外,所有無關的人都被隔離在通道的大門外。嚴慎終于想起她來,走到她跟前說:“你回去吧,用不著你。”
季曉鷗囁嚅:“他……他還好嗎?”
嚴慎有點兒不耐煩,但還是回答她:“原來固定用的合金釘斷了,需要做手術取出來。”
“那那那……他以后生活能自理嗎?”
嚴慎冷峻的臉上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你是他現任女朋友?”
季曉鷗立刻搖頭否認:“不是不是,我是……他朋友。我擔心他……”
“哦,抱歉,自稱他女朋友的人太多了,我都分不清你們誰是誰。”嚴慎低頭撫撫前額,似乎不勝其煩:“你有什么可擔心的?他就是真的生活不能自理了,也連累不著你呀!”
算起來嚴慎還比嚴謹小半個多小時,可通身的氣派卻像簾子后面的西太后。在她強大的氣場中,季曉鷗的氣場被完全顛覆,平日混不吝的勁頭一點兒都使不出來,詞不達意地慌亂解釋:“不是,我,那個,就是擔心他,那個……”
嚴慎一揮手:“得,他那一堆破事兒,我才懶得聽,回頭你跟他說。”
季曉鷗忙不迭把嚴謹的手機還給她:“那我走了,明天……不是,今兒下午我再來看他。”不等嚴慎回答,她轉身飛也似的逃出醫院。
熬了一夜沒睡,季曉鷗便在鏡子里看到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到底過了二十五,少睡幾個小時就在臉上掛了幌子。她嘆口氣,在眼睛下面抹了點兒遮瑕膏。
中午去醫院之前,她回了一趟家。父母中午都在單位吃飯,家里沒人,她打開衣柜挑了幾件換洗衣服,正要關上自己房間的門,忽然看見門口的衣架上掛著一件男式西服,熨得平平整整,上面還墜著洗衣店的標牌,她扒拉兩下,認出這是林海鵬借給她遮擋血跡的那件衣服,被她團成一團藏在衣架下面。大概是趙亞敏幫她收拾房間時發現了,替她送到干洗店洗干凈了。
季曉鷗對著衣服站了一會兒,揣測著她媽不知會如何猜想這件男式西裝的來歷。又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林海鵬的表現還是挺男人的,她老躲著人家實在不夠光明磊落。可林海鵬會如何理解那天的混亂場面呢?愣了好久,她終于回過神來,取下西裝塞進背包里。
既然是去醫院,自然不好空手。幸好廚房有一鍋現成的枸杞當歸排骨湯,趙亞敏燉了半個晚上,被她舀了個底朝天,全部裝進一只保溫桶里。臨到醫院門口,她又買了一只果籃。就這么左手拎著保溫桶,右手提著果籃,背上一只登山包,她找到住院部四層的骨外科病房。
然而護士站卻無論如何都查不到嚴謹的名字。季曉鷗抓耳撓腮半天,忽然明白過來,嚴謹那種人怎么會住在普通病區?她回頭問護士:“你們這兒的高干病房在哪兒?”
“高干病房?”護士愣了一下,失笑,“你說的是VIP吧?”她指點季曉鷗,去七樓東頭的特需病房找找。
特需病區大門處設有門禁,需要刷卡或者坐在門口的看門人開門才能進去。季曉鷗報得出嚴謹的名字,可是不知道他的病房號,費了半天口舌,門口的大媽才放她進去。
嚴謹住的706是一間單人病房,門外的走廊上放著一溜兒花籃和大捧的花束。病房內好像酒店的套房,客廳、臥室、衛生間以及電視冰箱一應俱全。可惜嚴謹卻無法享受這一切。他的手術傷口在背后,人不能躺,只能趴著。家里新招的保姆被嚴謹媽打發過來服侍他。小保姆只有十九歲,除了稍嫌土氣的穿著,看上去還真是苗條水靈,帶著尚未被都市污染的清純顏色,可見老太太為這個人選的確是費了不少心思,只盼著兒子能迷途知返,藉此恢復對女人的正常審美。
那小姑娘人也機靈,對著嚴謹一口一個“哥哥”,叫得嚴謹骨酥心軟,腰上綁著鋼板,他不能亂動,只能伸出手,捏捏她紅蘋果一樣的臉蛋兒,讓小姑娘的臉真的紅成了八月枝頭搖搖欲墜的熟蘋果。直到季曉鷗敲門進來,他才放開小姑娘肉乎乎長著四個“酒窩”的小手。
季曉鷗低眉順眼,眼前的旖旎風光咬牙只當看不見,老老實實坐在床前,將保溫桶里的排骨湯倒進碗里,試了試溫度,雙手舉著捧到嚴謹臉前,簡直是個舉案齊眉的起范兒。
“你喝,專門為你熬的,當我賠罪了。”
嚴謹頭回瞧見小媳婦兒一樣的季曉鷗,頗不適應,看看碗里的湯,到底沒敢張嘴:“你這是唱哪一出啊?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配合。這湯里沒放耗子藥吧?就算我強奸未遂,那也不至于死罪啊?”
季曉鷗回頭瞥一眼小保姆,見她張著嘴看得正起勁,便拿眼睛毒毒地剜她一眼,小保姆知趣,立刻走出臥室。
眼看臥室門關上,季曉鷗這才說:“你放心,真要下藥我也不會給你下耗子藥,我會給你下點兒雌激素。”
嚴謹喃喃:“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抱著必死的決心喝了一口,發覺還挺好喝,便就著季曉鷗的手,一勺一勺把碗里的湯全部喝干凈。
喝完了他感覺傷口沒那么疼了,心情也大好了,便問季曉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跟被人下過詛咒一樣,每回我碰過你,后面都跟著一串兒倒霉事。”
季曉鷗端詳他半天,慢吞吞地回答:“你還有臉問我?怎么不問問你自己?我覺得你出門沒被天打雷劈已經是上帝格外眷顧你了。”
嚴謹委屈極了:“我做什么錯事了?你用得著那么狠嗎?”
季曉鷗說:“你捫心自問,你原來不是喜歡男人嗎,卻一直撩撥我,到底什么居心?”
嚴謹差點兒跳起來:“老子根正苗紅的男人,誰說我喜歡男的?”
“那你跟我先解釋解釋,咱們第一次見面,你跟一男的糾纏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是我被人陷害了好不好?事實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被人陷害了?呵呵呵。”季曉鷗假笑,“那你再解釋解釋,給湛羽家送電視機那回,你身邊那男的又是怎么回事?”
“哪個男的?”嚴謹被問住了,一時想不起她說的是誰。
“裝什么甲醇呀!就那個穿白襯衣、長得特斯文那個。”
“你說的是他呀!他呀,哈哈哈……”嚴謹笑得幾乎捧腹,“回頭我介紹你們認識,你自個兒問他去。”
正說著,一護士推門進來:“什么事兒這么高興笑成這樣?小嚴你小心把傷口笑崩了。”
嚴謹像是挺怕她,立即止住笑,叫了聲“護士長”,季曉鷗趕緊站起來問好。
護士長年紀不小,瞧著有五十出頭了。她一邊查看點滴和傷口情況,一邊笑瞇瞇地問嚴謹:“這姑娘是你對象吧?真懂事兒真賢惠呀,你好福氣!”
季曉鷗沒見過說話這么直接的護士長,臊得臉都紅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復。嚴謹接過話茬,一副王婆賣瓜的陶醉樣兒:“漂亮吧?”
“當然漂亮。”護士長打量季曉鷗一眼,“我們北京的姑娘,和別地兒的姑娘就是不一樣。”
季曉鷗倒奇怪了:“您怎么知道我是北京人?我還沒說話呢!”
護士長依舊和顏悅色,并不計較她如此直接的語氣:“我每天得見多少人哪?要是這都看不出來,不惹人笑話嗎?我跟你們說,這北京姑娘啊,最怕人說不懂事兒,吃了虧受了氣都不會使小性子,而且一旦認定了一個人,會往死里疼,小嚴你可甭欺負人家。”
季曉鷗頻頻點頭,護士長的話簡直說到她心里去了。嚴謹卻叫屈:“我欺負她?她不欺負我我就燒高香了。不是因為她,我也躺不到這兒呀!”
護士長只當兩人在打情罵俏,依然笑瞇瞇的:“這可怨不著人姑娘,是你自己不聽話。”
好容易等健談的護士長離開,季曉鷗扣上保溫桶,將滴落在床頭柜上的湯滴擦抹干凈,接著挺直身體,將雙手相疊規規矩矩擺在膝蓋上,表情嚴肅地面對嚴謹:“我跟你鄭重道歉,我不知道我那一腳居然能把一個鋼釘踹斷。我想了半夜,你要是從此生活不能自理了,我就負責你后半輩子養老。”
“嗨,你甭跟自己過不去。”嚴謹聽得感動,覺得季曉鷗特別仗義,“多大的事兒呀,養養就好了。再說那鋼釘早就該取出來了,是我一直不愿意再進手術室。”
“你確定以后不會有事兒?”
瞧著季曉鷗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嚴謹琢磨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對勁,“我要真殘了你只負責養老?”
季曉鷗一本正經地點頭:“對。”
嚴謹一腔感激化為一肚子酸水兒,長嘆一聲說:“我欲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他的表情實在太夸張了,逗得季曉鷗忍不住低頭笑起來。
嚴謹說:“你還笑?你知不知道你那一腳,不光踹斷了一根合金的釘子,還把我的心踹得拔涼拔涼的。季曉鷗,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一點點喜歡都沒有?”
季曉鷗不笑了,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認真地看著他:“我要是一點兒都不喜歡你,能留你在店里過夜?你以為我缺心眼兒嗎?”
嚴謹喜不自勝,以為自己真等到了鐵樹開花:“那我們……”
“到此為止。”
一盆冷水澆下來:“什么?”
季曉鷗說:“‘凡是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聽過這句話吧?你既然不能和我結婚,就別老撩撥我。我也是凡人,禁不起誘惑。飛到高處再啪嘰摔下來,那滋味不好受,誰都不愿意嘗試,我也不愿意。”
嚴謹納悶兒,要不是穿著件鋼背心,他早就坐起來了,此刻動彈不得,只好奮力扭轉脖子,“你是不是沈開顏附體了,怎么說話也那么分裂啊?誰告訴你我不能娶你?”
“不用誰告訴我。先不管你到底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就說你家門檻,太高了,一般人高攀不起,我要連這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那就太不懂事兒了。
嚴謹認為自己終于聽懂了:“嚴慎跟你說什么了?”
“她沒說什么,我自己琢磨明白的。”
“你明白個屁!你去問問,一個副軍級干部在北京算什么?滿大街都是!而且老頭子馬上就退二線了。”
“我不懂這個,也不打算懂。”季曉鷗說得干脆,“幸好咱們還沒開始,各自抽身還容易。看來您也不缺人照顧,我就不在這兒礙事兒了。將來要是出院,覺得有必要讓我負擔醫藥費,請把所有單據快遞給我,我給你實報實銷。您保重,我走了。”
嚴謹叫:“你站住!季曉鷗,我叫你站住!”
季曉鷗卻像沒聽見一樣,開門揚長而去,氣得嚴謹簡直想撓墻,“這幫女人渾起來都一個樣兒,有文化沒文化全一樣的矯情!”
醫院門診部的大門口,順著走道有兩條長長的石頭臺階,上面坐滿了患者和家屬。季曉鷗走到此處,感覺雙腿沉重,不由自主也坐下了。十一月的室外,屁股下冰涼刺骨,她卻沒有意識到,只覺心口空落落的,像丟了什么東西。捧著心思忖半晌,她不能承認這心口的空曠是因為嚴謹,而是昧著良心告訴自己,她餓了。
醫院門口就有肯德基,她拿出錢包付錢的時候,看到包里那件西服。林海鵬上班的地方離這兒不遠,季曉鷗此刻急需和一個活人交談,好趕走心中的難過,盡管她絕不肯把那種悵然若失命名為“難過”。于是她給林海鵬打了電話,約他過來取衣服。
聽到她的聲音,林海鵬顯得很意外,但他答應盡快赴約。等他趕到肯德基時,季曉鷗已經把一個全家桶干掉了大半,正在攻克一個冰激凌。林海鵬倒是見怪不怪,以前她就這樣,一緊張就會失控大吃,拿食物鎮壓所有的不安與焦慮。
他走過去,將她手中的小勺幾乎是硬奪過來扔到一邊,皺著眉頭說:“你怎么又來這一套?不管遇到什么事也別拿自己身體出氣呀!”
季曉鷗不高興地瞪著他,滿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管我呢!”
林海鵬不理她,脫了外套坐下,這才說:“我是沒資格管你,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自暴自棄,更不能任由你墮落下去。”
季曉鷗沒掌住,“噗”一聲,一嘴冰激凌差點兒噴在他臉上,她生生給氣樂了:“你是不是剛升政法委書記啊?說誰墮落呢?誰啊?”
林海鵬不動聲色地拿餐巾紙抹去前胸袖口濺落的冰激凌沫,話說得義正詞嚴:“你自己認識不到嗎?你看看你現在交往的都是什么人?那什么……MB就不說了,你怎么會和那些高干子弟混在一塊兒?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嗎?吃喝嫖賭抽,沒有不敢做的,人渣你懂不懂啊?”
“林先生,請你慎重評價一個你并不認識的人。人渣這倆字,原封不動還給你。”
“嗬嗬,你還挺護著他!”林海鵬冷笑,“你若是有興趣,我有他全套的履歷,從他上小學開始,看完了你就明白什么才叫人渣。”
“變態!你對一個男人那么感興趣,打算干什么?”
林海鵬看了她一會兒,款款回答:“我都是為了你好。”
季曉鷗后悔,悔得只想抽自己一嘴巴,就算給《知音》或者《婚姻與家庭》的讀者來信專欄寫封長信傾訴衷腸,也比找林海鵬來散心靠譜一萬倍。她從背包里取出他的西裝,狠狠扔進他懷里,再次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