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跌(5)
白思思走進會面廳,許刃坐在桌前,低著頭,夕陽斜入,他整個人埋沒在陰影中。
白思思甚至能從空氣中,呼吸到某種劇烈悲傷過后的萬籟俱寂,男人最絕望的時候,往往是沉默的。
“剛剛出去的時候,遇到她了,我從來沒見一個女人,哭成那個樣子。”
“她堅信你深愛她,近乎成了信仰,你這樣會毀了她。”
許刃深長地呼吸著,平復著心腑那劇烈的痛感。
“她不會。”
許刃說。
他懂她,她有一個堅定的心和勇敢的靈魂。
她受得起。
那才是她,被他深愛的她。
—
暑期在席卷全國的高溫熱浪中悄然而至。
七月上旬整小半月的時間,程池住在許刃的出租屋里,每天鍥而不舍地往監獄跑,不過許刃并沒有見她,一次也沒有。
好幾次她坐在走廊冰冷的座椅上,眼睜睜地看著白思思被看守帶著進去,有時候是半個小時,有時候是四十分鐘,她出來,她便跑過去,抓著問她,許刃在里面好不好,瘦了嗎,晚上能不能睡好,需要什么?
白思思待她的態度,很冷淡,近乎是刻薄,而程池渾然不覺,她已經不要臉了,她只要許刃。
甚至連獄警都賄賂了,十萬,二十萬,只求他能把許刃帶出來給她見一面,見一面就好。
終于,還是程正年親自從鹿州趕過來,將程池直接給鎖進了他過去在上海郊區購置的別墅里,免得她再出去丟人現眼。
程池性子里的倔性,此時此刻才真正地顯了出來,她開始絕食,誰也不見,誰的話也不聽,連著三天,滴米未進,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
程正年走進她的房間,她屈著身子躺在床上,發絲凌亂,眼圈微紅,臉上的輪廓更顯得突兀了很多,露出了大而紅腫的眼睛,看上去憔悴極了。
程正年也心疼極了。
“爸,求你。”
她啞著嗓子,已經出不了聲了。
“程池,不是我不讓你去見他,是許刃他不想見你。”
程正年坐到了她的床邊。
程池將腦袋埋進了枕頭里,一言不發,身體顫栗著,她哭,可是已經沒有眼淚了。
“程池。”
程正年壓抑著喉嚨里的酸澀,伸手,拍了拍程池的肩膀:“你仔細聽我說幾句,聽完之后,我允許你去見許刃。”
程池的身體頓住,她坐起了身子,跪坐在程正年身邊,幽黑的長發擋住了她憔悴紅腫的臉。
“程池,你不能自私。”
“爸。”
她啞著嗓子喚了他一聲。
程正年心疼地看著她,喃喃說:“許刃他失手殺了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沒得上,三年或者更久的有期徒刑,前途盡毀,之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即使出來,依舊是背負著殺人犯的十字架,一輩子…”
程池那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再度涌出了淚水。
“你現在只想到自己的感情受到傷害,你無法接受他對你的避而不見,可是程池,你想過許刃嗎?
如果沒有,現在你便需要好好想一想,想想他需要擔負的這一切,失去的一切,承受的一切。”
“然后再回過頭,看看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逼著他,求著他拿出過去的愛來對待你,是否太過任性?”
“爸…”程池彎下了腰,抓著他的依舊,張大了嘴,無聲地哽咽,無聲地嚎啕:“爸,我的心好痛…”
程正年抱緊了程池的肩膀,輕輕地拍著她顫栗的背,深長地呼吸著。
“都會好起來,孩子,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
—
兩天后,程正年在咖啡廳約了白思思。
開門見山,他說:“許刃的官司,我會請最好的律師團隊,盡可能把刑量降到最低,這是對我女兒的交代,但是有一點,我要弄清楚,許刃他究竟有沒有做對不起我女兒的事?”
白思思踟躕著不知要不要開口,程正年隨即補充:“當然,今天我們的談話,我不會讓她知道。”
白思思終于下定決定,說道:“許刃他很愛您的女兒,愛到了骨子里。”
這就是了。
許刃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他寧肯放手,給她一條生路,不愧程池如此深刻地愛他一場。
程正年沒有看錯他。
他點了點頭,然后從包里遞過了一張支票,放到白思思的面前。
“我調查過那天的事,他們要找的是許刃的女朋友,不知怎么陰差陽錯找上了你,你是…代程池受了苦,這點錢,可能并不能彌補什么,但這是作為一個父親,我對你的歉疚和感激,無以言說…”
白思思平靜地接過了支票,上面的數額,是她從來沒有見過,也不敢想象的。
她笑了笑,將支票收進了包里,說:“程先生,我與您的女兒并無交情,許刃曾經幫我過,我也幫過他,算是兩清,這件事,的確是許刃…或者您的女兒欠我的,所以我收下您的錢,這件事就過去了,您不用對我有什么愧疚,這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是許刃,他以為房間里的人是您的女兒,這才動的刀子,所以我只懇求您,一定要幫他!”
程正年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
許刃的刑期判下來了,過失致人死亡罪,三年的有期徒刑。
這已經是程正年四方奔走,動用了大量的人脈與關系,請來最好的律師團隊,所能盡到最大的努力,畢竟…那是一條人命,一刀封喉,死狀奇慘。
七月底,白思思在監獄的走廊,再度見到了程池。
距離上一次看到她,已經隔了大半個月。
她穿的是一件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臉上有淡淡的妝粉,臉色比之于上一次見她,好了很多。
看來…時間的確是治愈的良藥。
白思思不理她,徑直往里走,程池起身慌忙地追上她。
“白小姐,你把這個,把這個帶給他好不好?”
程池跟在她后面,拼命求她:“帶給他,求你了!”
白思思覷了她一眼,目光下移,瞥見了她蒼白的骨節死死抓著一本硬皮的書。
“我聽說里面生活很枯燥,我給他帶了小說,可是他不見我,只有你能見到他,你帶給他好不好?”
程池聲音近乎是懇求。
“程小姐,你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
白思思受了許刃的囑托,不能讓她看出什么破綻:“他需要什么,我都會帶給他,不需要你來操心。”
程池低著頭,看著那本書,她喃喃說:“我不會再來了。”
白思思目光里多了些微意味,有些訝異,反問道:“不來了?”
程池輕輕點了點頭:“他不見我,我就不來了,之前是我做得太過分,給你們…添麻煩,對不起…”
白思思眸色復雜地看著程池,良久,她接過了她手里的書,說:“我幫你給他,希望你記住自己說的話,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她說完,轉身跟著獄警朝著走廊盡頭走去。
再回頭的時候,陽光透過天窗,將程池半籠住,她就這樣,站在光暈里,靠著墻壁,緩緩閉上了眼睛。
白思思突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竟真的這般了解她。
白思思將書遞給了許刃,說:“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你會這樣狠。”
她的確比一般的女孩子,要勇敢很多。
“程池…又來了?”
許刃聲音比之以往,又低醇了許多,仿佛是從苦酒里釀出來的,很陳,很澀。
白思思看向許刃,他的輪廓又鋒銳了許多,下頜綴著青色的胡茬,眸色里大霧彌漫,似乎的確蒼老了很多。
“她說,這是最后一次,讓我把這本書給你。”
許刃伸手,撫住了那本書,書名是《呼嘯山莊》。
“她…說什么。”
白思思看著他,嘆息了一聲:“什么也沒說。”
他精神有些恍惚地重復著她的話:“什么…也沒說。”
嗓子發堵,酸澀上涌,他輕輕翻開書,一頁一頁,書頁很干凈,雖然有些舊,看得出來,是被她翻閱過很多遍的。
許刃將書捧起來,放到鼻尖,緩緩閉上眼睛,深長地呼吸著,尋找關于她絲絲縷縷的音訊,恰是這時候,頁間,一張潔白的書簽以極不經意的姿態,翩然滑落至桌面,許刃拾起那張書簽。
當他看到那行字的時候,心頭猛地一顫。
書簽上寫的是———
“你一定要堅強。”
許刃的瞳眸劇烈地顫栗著,呼吸都在顫栗,帶動著全身的肌肉,牽扯著劇烈的疼痛。
干裂的薄唇微微張開,大口地喘息,一次比一次,更加滯重。
冷色的燈光清清淺淺地灑在那張書簽之上,她的字跡素來娟秀,宛如一個拉著裙擺跳舞的小姑娘。
然而這幾個字,卻全然不似她以往的字跡,筆鋒勾勒的凌厲宛如鋒利的尖刃,一筆一劃,仿佛用盡了她生命的全部力量。
她說,你一定要堅強。
字跡是鋼筆寫成,仔細看,卻有暈染的斑駁,再細看…
那是眼淚,暈開了黑色的墨跡。??Qúbu.net
他能夠想象到,黑夜里,她一個人坐在寂寞的窗前,瑟瑟發抖,滴滴答答地淌著眼淚,卻用怎樣堅定而決絕的筆墨,寫下這行遒勁有力的字。
許刃的心,仿佛是被尖銳的刀子猛力戳進去,拖出來,帶出了淅淅瀝瀝的血跡。
他顫抖的手指尖銜起那張書簽,緩緩放到唇間,印下一記蒼白而又無比深情的親吻。
即使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前路盡毀,荊棘密布。
可是,你一定要堅強。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坎。
你一定要堅強。
也許我不能陪你走完余路,但你,
一定要堅強。
—
那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程厲銘的臉上。
在鹿州老宅的花園里,那天的風很大,吹刮著枯枝敗葉滿世界狂亂地飛竄。
程厲銘生生地受下了程池的耳光,一言不發,任由她在他身上胡亂地發泄。
她拽著雙肩包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頭上。
原本以為這兩個月來的沉淀,她的心已經死了下去,卻沒想到他那張面目可憎的臉,一瞬間便勾起了程池心中隱忍壓抑的怒火。
狂風驟雨般的情緒,對著這個至愛她的男人,瘋狂地發泄著。
“是你干的!”
她又打又踢,而從始至終,程厲銘沒有還手,沒有多說一個字。
“是你把那幫人找來!都是你!”
程池打累了,倚著籬笆坐了下來,蹲在角落大口地喘息,大口地哭泣。
“如果見不得我好,你盡可以沖我來!”
她捶著自己心口,狂躁地沖他大喊:“你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程厲銘點了根煙,手禁不住地顫抖,深長地吸了一口,走到程池邊上,也跟著坐了下來。
“我針對他,跟你沒有半毛關系。”
程厲銘說:“當初是他發了那封匿名的郵件,害得老爸把我趕出家門,你知道這幾年我是怎么過來的?”
他湊近了看著她,喃喃說:“我的朋友,他媽的全不接我的電話,最慘的時候,我一天只吃一頓飯,睡過地下室,甚至在建筑工地打過工,差點被十五樓掉下來的磚塊砸死…這些,都是拜他所賜,你說我能不恨他?
他代替了我,進了這個家,討老頭子的歡心,他搶了我的父親,我的妹妹,我的一切,我能不恨他?”
程池惡狠狠地瞪他:“這些都是你自己作的,與他有何關系?
你和江依絡勾搭在一起,難不成也是許刃叫你這么做的?
程厲銘,你今年得有26歲了吧,你他媽…”程池冷笑:“…還是這么幼稚。”
“程池,他媽少跟我扯這些。”
程厲銘將煙頭往地上狠狠一砸:“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了解他么,他跟你講什么你就信?
真當他是純潔善良的小白兔?”
他用腳捻了捻石板上的煙頭,嘲諷地對她說:“他做過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你說什么?”
程池怔怔地看著他。
“許刃過去那點子破事,不是我查的,是另一個人,一個把他恨到骨子里的人。”
“誰?”
“王坤。”
“王坤…”她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恍然想起來,是她的高中同學。
“就你們快高考那時候,他找了個有病的妓女,把王坤弄得染了病,半年都下不來床,送到國外去治療,現在那方面依舊有障礙,毀了一輩子,他媽的斷子絕孫。”
程厲銘冷啐了一聲:“手段夠狠,老子都要甘拜下風。”
程池睜大了眼睛,瞳眸顫栗著…
風凜冽地刮在她的臉上,跟刀子似的,可是她沒有一點痛感,只是打了個寒噤,九月的晚夏風,她覺得冷。
程池突然想到峨眉山巔的那一尊普賢菩薩法相,他那般悲憫地俯瞰著蕓蕓眾生,萬相苦厄,誰都逃不過。
程池過去從來不相信命運,她無所禁忌,張揚放肆。
她現在回憶起來,菩薩眼下,那個俊秀的少年,他雙手合十,虔誠地參拜。
仿佛時光在他身畔流逝了千年萬年,而她于千人萬人中,堪堪與他相遇。
而后,他進入了她的生命中,遇著她周圍的人,王坤,程厲銘,江依絡,程嘉…所有這一切,宛如一張無形的大掌,將他的命運,推向了無可預知的黑暗深淵。
程池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命運的強大和人的渺小無力。
誰都逃不過,沒有人無辜。
包括她自己。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免費看最新內容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