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青珞沒有回來睡，阿端自然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br>
他躺在床上，有時(shí)睜眼看著窗外，月光將樹影投射在窗紙上，斑斑駁駁，看得他心里一陣煩亂。可要閉上眼睛，眼中卻總是幻現(xiàn)出林子驄和兄長偎依在一起的身影，擾得他不敢輕易合眼。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huì)對(duì)一個(gè)陌生人如此在意。</br>
就這樣翻來覆去，一直折騰到天光放亮，他才睡著了。可一眨眼的夫，又被一陣敲門聲驚起。</br>
“阿端，你怎么還沒起床，快把門打開！”</br>
等到阿端開了門，青珞早就已經(jīng)不耐煩了，張口就是一頓數(shù)落：“真是的，我一不在你就偷懶，這太陽都快曬了，換起床，真不知道我養(yǎng)了一個(gè)人還是養(yǎng)了一頭豬！”</br>
阿端不敢作聲，等他罵完了，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哥，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照以往經(jīng)驗(yàn)，青珞但凡陪客人過夜，不到晌午是回不來的。</br>
“回來睡覺。”青珞打了個(gè)呵欠，往床上一坐，“這年頭，真是什么人都有，真不知他是傻了，還是錢多了沒處花！倒是害得我一夜也沒睡……阿端，我這回的客人你也見過，就是前兒晚上將我送回來的那個(gè)。”</br>
“原來是他。”阿端淡淡應(yīng)了一聲。</br>
“起初我還以為他是來找我麻煩，心里擔(dān)著驚。后來才知道，這人根本是個(gè)傻子！到娼館花錢，居然什么也不做，就為了找人聊天……”</br>
阿端心中一動(dòng)：“什么也沒做？哥，你指做什么？”</br>
青珞白他一眼：“還能做什么？自然是快活之事。你也在這里呆了這么久，別告訴我你聽不明白！”</br>
阿端臉上一紅，心里卻有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低聲道：“那你們就只說了一夜的話？”</br>
“是呀。哎，看他身板兒不錯(cuò)，我還當(dāng)一定有兩下子，原來是個(gè)繡花枕頭！”說到這里，青珞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他不會(huì)是根本不行吧？”</br>
阿端小聲道：“你別這樣說人家……”</br>
青珞撇撇嘴：“說他又怎樣？反正他也聽不見。”</br>
阿端假作不經(jīng)意地問：“那你們都說些什么？”</br>
“我有什么話跟他好說？都是他問我，出身哪里？家里還有什么親人？問起死去的爹娘，還問起了你……”</br>
阿端心里一跳：“問我？”</br>
“問你多大了，性格如何……唉，我困的要死，哪有心情陪他東拉西扯？他要做就做，不做便罷，一個(gè)男人婆婆媽媽，讓人看了憋氣！不過我這一晚也不虧，他問我一句，我就要他一兩銀子，一個(gè)晚上，凈賺三十多兩。”提到銀子，青珞的眼睛就亮了，臉色也柔和起來。</br>
“那很好。”阿端苦笑了下，心想在兄長眼中，大概什么也沒有銀子來的親切。</br>
青珞又自言自語的說道：“這人也不知什么來路，今早還有轎子來接他去談生意，他在淞陽，至少也該有間宅子吧，為何要住到娼館里來？明明包下我，又不辦事，看來又不象是貪戀溫柔鄉(xiāng)，他到底有什么目的？”</br>
他想了想，只覺那人身上處處透著詭異，可是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實(shí)在不容他多想，側(cè)身倒在床上：“算了，管他怎樣，我有銀子賺就好……唉，真是困死了，我先好好睡一覺再說。阿端，你到暖音閣的門口守著，看見他回來，就趕快來將我叫醒。這可是一座寶山，千萬不能讓別人給挖走了。”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起了鼾聲。</br>
阿端自是不敢違背兄長的話，快手快腳的穿了衣服，趕著去暖音閣。</br>
他就在暖音閣的外頭守著，直等到過了晌午，也不見林子驄回來。他又困又餓，往石階上一坐，居然就這么睡著了。</br>
七</br>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應(yīng)了一聲，卻不愿醒來。然后有一只手伸過來，將他打橫抱起，他這才一驚睜眼，正對(duì)上林子驄那雙點(diǎn)漆般黑亮的眼眸。</br>
“你醒了？”他問。</br>
“你、你要做什么？”一怔之后，阿端意識(shí)到自己正被人極不莊重的抱著，不安的掙扎起來。</br>
林子驄將他放開，攤開雙手，溫聲道：“我看你睡在地上，怕你受了涼，又叫不醒你，就像把你抱到屋里去，沒別的意思。”</br>
阿端臉紅了紅，也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了，低聲道：“多謝你了。”</br>
林子驄笑笑：“那倒也沒什么。對(duì)了，你在這里做什么？是等我回來么？”他的眼角浮上一絲喜色，神情更柔和了。</br>
阿端這才想起兄長的吩咐：“我哥哥要我守在這里等你回來。不行，我要趕緊回去跟他說！”</br>
“慢著。”林子驄一把拉住他的手。</br>
兩只手掌相觸，對(duì)方的體溫讓心里有了異樣的觸動(dòng)，兩人都停下動(dòng)作，看著彼此相握的手。</br>
阿端的心怦怦的跳。他這一輩子心都沒有跳得這么厲害過，他仿佛都能聽到自己緊張的心跳！</br>
他慢慢抬起頭，看向林子驄，而對(duì)方，也正凝視著他。那雙烏亮的眸子里，藏著三月的風(fēng)，藏著黃梅時(shí)節(jié)的雨，綿綿密密，斬不斷，躲不開。</br>
他心頭一震，抽開了手。</br>
林子驄的聲音傳到耳邊：“別叫他來，我只想跟你說話，好嗎？”</br>
鬼使神差般的，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一片春愁帶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br>
秋娘容與泰娘嬌。</br>
風(fēng)又飄飄，雨又瀟瀟。</br>
何日云帆卸浦橋？銀字箏調(diào)，心字香燒。</br>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br>
熱鬧的順福巷里，倘若你肯靜下心來側(cè)耳傾聽，便會(huì)聽到一曲清歌飄飄緲緲，從樓上飄落下來。</br>
那樓，便是順福巷最大的酒館千金樓；那歌聲，便是出自千金樓里最出名的歌者。佳釀美酒值千金，清歌一曲也千金難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