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朝找到時遲的時候,時遲正坐在旁邊,手里端著咖啡杯,笑瞇瞇地看兩個莊家的人,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來。
扶好椅子,亮色衣服男瞪著時遲,忍氣吞聲:“時遲,我們好歹是莊家的人,你別做得太過分。”
時遲沒有理他,把站在旁邊的工作人員叫過來,掃碼付完桌椅折損賠償費,才開口搭理他:“不好意思,看你們說起莊朝壞話的勁頭,我還以為你們跟莊家有仇。”
屮!
亮色衣服心中暗罵,合著當初罵莊朝是豬的人不是你?!
這會兒倒裝起好兄弟好哥們了。
他有心反駁,可是想到時遲一腳就能把他踹翻的實力,他又憋屈地閉上了嘴。
忍著吧,難道還想繼續挨頓揍還是咋的?
“這就對了嘛。”時遲笑瞇瞇看著已經變老實的兩個人:“講文明,樹新風。有什么話坐著好好說,才是體面人。”
莊家兩人:“……”
揍他們之前,怎么不提坐著說話?
“遲子。”
時遲回過頭,看著向他走來的莊朝,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對他笑了笑,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莊小朝,你不是在里面練槍法?”
莊朝一步一步走向他,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跨得很堅定。
他記得以前的時遲也是這樣對他笑著,從不會讓他感到難堪,讓他在無所適從的繁榮都市中,不再慌亂與彷徨。
莊家的兩個人看到莊朝后,面色已經變得死一樣的蒼白,弓著腰背蜷起腿,一副懦弱老實的模樣。
“聽說有人找你麻煩,我過來看看。”
兩人:“……”
講道理,雖然他們嘴賤,但是先動手的真不是他們。
看著兩人膽怯老實的模樣,時遲輕笑一聲,語氣有些漫不經心:“我還是比較欣賞你們剛才桀驁不馴的樣子,有種不知死活的帥氣。”
聽到這話,莊家兩人一怒之下……把腦袋埋得更低了。
“走,回去繼續玩。”時遲再次笑出聲,起身走到莊朝面前:“不要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敗壞心情。”
“好。”莊朝緩緩露出一個笑。
這個世界上仿佛沒有什么事可以難住時遲,再難堪的事,只要他愿意,都能讓一切變得風淡云輕。
他好像生來就是冬日暖陽,夏日涼風,讓人難以抑制的喜歡。
莊今彥早就等在射擊室門口,見莊朝與時遲并肩走進來,莊朝神情輕松,眼角眉梢還帶著淺淺笑意,頓時放下心來。
他轉身去外面吧臺取咖啡,裝作只是口渴才出來。等他取完咖啡,莊朝與時遲已經不見身影。
看著空蕩蕩的大門,他輕輕嘆息。
一行人玩到將近凌晨,才心情愉快地各回各家。莊今彥拖著疲倦的身體坐進車里,向莊朝感慨:“做悠閑紈绔真快樂啊。”
今天跟時遲這群人待了大半天,他才知道生活如此多姿多彩。他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同樣是紈绔,陸浩跟時遲這群人風評比其他紈绔好很多。
即使目睹過時遲當初如何言語侮辱莊朝,大半天相處下來,他也必須要承認,時遲是個十分優秀亮眼的人物。
莊朝沒有搭話,他靜靜看著窗外,漆黑的眼瞳似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最近商圈發生了一些怪事,原本與莊氏企業沒有交情的公司開始合作。一些當初因為家族內部斗爭被莊家人破壞,莊朝忍痛放棄的項目,近一個月仿佛找到了新出路,開始枯木逢春。
這一系列的變化,引得商界不少企業家頻頻側目。莊朝近兩年手段越來越強勢,已經隱隱成為好幾個行業的領頭羊。但他畢竟是半路出家,一些老牌家族的項目若是沒有內部人穿針引線,莊氏企業是不可能拿下來的。
誰都知道強強聯合是雙贏,但聯合的基礎是信任,有些老牌家族的傲慢是刻在骨子里的。
莊朝現在拿下了老牌家族的合作,說明他這幾年唯一的短板,也補上了。
究竟是誰為他牽的線?
“是時遲,除了他沒誰有這么大本事。”梁裴奕頹唐地坐在辦公室,他雙眼無神地盯著電腦桌面,語氣又恨又妒:“這幾年他嘴里說著好聽話,幫我拉項目卻拖拖拉拉,跟莊朝才和好多久,就幫他跟老牌家族穿針引線。”
既然這些事時遲能夠做到,為什么以前不愿意幫他?
騙子,一個只會花言巧語的死渣男!
助理彎腰收拾著地上被梁裴奕扔得亂七八糟的文件,聽到梁裴奕罵時遲對他不夠用心,把文件往文件夾里一塞:“老板,我覺得時先生以前對你挺真心的。”
“真心?”梁裴奕嘲諷冷笑:“男人的錢在哪心在哪,他是幫我拉了大項目,還是幫我要到了大投資?”
“之前時家跟我們的合作……”
“那也能叫合作?他們時家喂路過的流浪狗都不止這點。”梁裴奕恨得咬牙切齒:“就連這點合作,時家前段時間也收了回去。我他爹的成了時遲這幾年逗樂的玩意兒!”
咚!
梁裴奕還沒罵盡興,助理突然滿臉痛苦地倒在地上。他看著在地上不斷抽搐的助理,忙不迭掏出手機叫救護車。
等醫護人員把助理抬走,梁裴奕面對空蕩蕩亂糟糟的辦公室,半晌后冒出一句國粹。
兩小時后,梁裴奕公司流傳出新的消息——梁裴奕因為公司效益不好,把助理揍進了醫院。
時遲確實幫莊朝牽過線,但能做到何種地步,能不能達成合作,那是莊朝自己的事,他沒有插過手。最近一個月大多時候他都跟陸浩等兄弟在一起,偶爾聽他們講近五年發生的事。
他甚至開始懷疑,他們口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并不是他。
與朋友們分別,他披著星光獨自來到江邊。雖已是晚上九點,但江邊仍有很多人在玩耍,忽然人群中爆出歡呼聲,有小孩望著天空邊笑邊蹦。
“哇,好浪漫!”
“又到我們npc為有錢人愛情歡呼鼓掌的環節了。”
夜空中,無數架無人機閃爍著漂亮的燈光,在空中匯成了告白的圖案。觀景臺上,一對有情人深情相擁,是這場熱鬧中最矚目的存在。
“我懂我懂,身為npc此刻應該拍下這感人的一幕,發到網上跟其他npc一起羨慕嫉妒恨了。”
聽到這些自我調侃的話,時遲忍不住笑了笑,大家都是活生生有喜怒哀樂的人,怎么可能是npc?
即使再普通的人,也有屬于自己的人生。
江風吹在身上有些涼,時遲順著江岸慢慢走著,他走過練太極的老人,走過手牽手的一家三口,走過并肩前行的情侶,走過分吃辣條的小學生,最后在幾個釣魚人附近停下。
這里人很少也很安靜,江風吹皺水面,把對岸投在江上的燈影,揉成滿江的碎星。
他在供路人休息的公共長椅上懶洋洋坐下,有些后悔沒有帶點飲料跟零食過來,掏出手機準備點跑腿外賣。
“遲子?”
時遲轉過頭,莊朝站在路燈下,胸口在劇烈起伏,手里拎著超市購物袋,購物袋里塞著五顏六色的零食袋與飲料,與他身上熨燙工整的西裝禮服十分不配稱。
“剛才坐車從這里經過,看著有些像你,就下來看看,沒想到真的是你。”莊朝對著他笑,把零食放到時遲旁邊。
“坐。”時遲拍了拍旁邊空位,莊朝乖乖坐下,時遲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從車上跑過來的?”
“車沒法開過來。”莊朝彎腰在購物袋里翻找,擰開一瓶飲料遞給時遲,又拆了一袋零食拿在手里,把手伸到時遲面前,方便他拿取。
他不想錯過與他的任何一次相遇,他害怕自己慢一步,時遲就會走遠。
“那也不用跑這么快,我又不會走丟。”時遲仰頭喝飲料:“實在不行,你還可以給我電話讓我等你,跑什么跑?”
莊朝看著他笑,沒有反駁他的話:“這是你以前經常讓我買的餅干,嘗嘗味道有沒有變化?”
曾經他飯量大又沒錢,剛進大學的那兩周常常在半夜餓醒。后來時遲跟他熟悉了,又懶得出宿舍,就經常讓他跑腿去校內超市或食堂買食物。
時遲嘴巴很挑,很多東西看兩眼就不想吃,買回來的東西大多都進了他的肚子。幸好有幾樣零食時遲總是愿意多吃一點,才沒讓他感到挫敗。
十八歲時的他不懂,后來他終于明白,哪里是時遲嘴挑,哪里是時遲懶,是時遲在幫助他。
他不嫌棄他窮,不嫌棄他沒見過世面,不嫌棄他臃腫的身材。他說他很聰明,說他有經商天分,他說他們是好朋友。
他看他的眼神沒有同情,沒有憐憫,也沒有輕視。
在他生日的那個夜晚,時遲陪他坐在學校草地上,聊了很多未來。
那晚的星星很亮,月光很輕柔。
時遲的笑得那么好看,眼神那么認真。
“莊小朝,你的生日是不是要到了?”時遲扭頭看莊朝:“記得大一那年你過生日也不告訴我,到了晚上我才知道。那時學校附近的蛋糕店都關門了,我們倆去小賣部買了個面包,插根蠟燭冒充生日蛋糕。”
用手肘撞了撞莊朝,時遲好奇問:“那晚你許了一個愿,還說等大學畢業才告訴我許的什么愿,所以你許了什么?”
莊朝微微垂眸,避開時遲視線,他把目光投向星光點點的江面:“我忘了。”
“啊?!”時遲不敢置信地看著莊朝:“忘了?”
他記得莊朝記憶很好。
“嗯。”莊朝反問時遲:“這個月太忙,我們都沒太多時間聚在一起,你現在習慣嗎?”
“什么?”
“五年后的生活,還習慣嗎?”
“還好。”時遲笑:“沒什么不習慣。”
莊朝點頭:“那就好。”
是啊,時遲身邊從來都不缺好朋友,無論什么場合,他都能完美融入,或者說別人自動把他納入。
兩人間沉默下來,晚風吹得塑料購物袋嘎啦作響,時遲仰頭看天,月亮被烏云遮蓋,星星倒還在閃爍。
時遲沒問莊朝工作上的事,莊朝也沒有刻意感謝時遲幫他牽線搭橋。他們齊齊看著江面,有艘游輪經過,蕩起的水浪推得江面翻滾不斷。
“喏。”時遲拆了一袋牛肉干遞給莊朝:“吃點?”
放下一直托著的餅干,莊朝接過牛肉干,放進口中。
牛肉干有些硬,但還是五年前的味道。
時遲看著莊朝輪廓分明的側臉,莊朝成熟了很多,身上幾乎再也找不到曾經的影子,但這雙眼睛卻沒有變化,所以那天在電梯里他才能認出他。
對他而言的睡一覺,卻是莊朝真真切切的五年。
“這些年我說過的那些話……”
“那不是你。”
莊朝看著時遲,嘴角淺淺上揚,江面揉碎的星光仿佛偷偷跳進了他的眼里:“我知道,那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