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吃完晚飯,沈淮和兩個哥哥又去放水灌田,泡一晚上,明天一早直接趕牛下田翻土。
沈河媳婦兒陳芳燒了兩大鍋熱水,給阿羅兌了溫度適中的洗澡水,幫她提到牛棚旁邊的小木棚里,站在沈湘窗戶下喊了一聲:“阿羅,水好了。”
阿羅和沈湘正坐在炕上配草藥,聞言應了一聲,用小木盆裝著換洗的衣裙出了房間。陳芳已經轉身回廚房,準備打熱水給大嫂泡藥草端去泡腳。
阿羅本來想和她說不用事無巨細都幫她準備好,話沒說出口陳芳已經沒影了。
這么下去不是個事兒,照這樣下去,黃大嫂和陳二嫂都要養成習慣了。等下個月初九她嫁進來,和她們一樣都是沈家的小輩媳婦兒,哪有讓嫂子照顧弟媳的道理。
阿羅暗暗打定主意,洗完澡必須去找她倆說清楚。
東溪村到鎮上走了一個來回,阿羅身上出了兩道汗,她在小南山上時每天晚上都要沐浴之后才去睡覺,因自家門前就有一口水井,打水十分方便。
住在沈家,四個大缸的水是沈淮他們哥幾個一大早村中心的水井里挑來的,一大家子人都要用,她寄人籬下,不好隨便動人家的水。仔細算算,到今天已經三天沒洗過了,晚上總覺得身上哪哪都不舒坦。
阿娘剛走的那兩個月,阿羅也住在沈家。
那時她和沈淮的婚事已經說定了,平日里空閑下來,她總會留心觀察沈家的媳婦兒在這個家是如何自處的。時間一長,真讓她摸出些門道來。
黃大嫂和陳二嫂是輩分最小的媳婦兒,伺候公婆服侍丈夫照看孩子都是她們的活兒。黃大嫂生的沈燦今年剛滿三歲,如今她又懷上二胎,少不得要在孩子身上多費些功夫。陳二嫂嫁進來一年,目前還沒孩子,便自覺地多承擔一些家務。
妯娌倆一準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起來先用其中一口大鍋把一家人的洗臉水燒上,另一個鍋里煮上稀粥,然后到院里把男人頭一天打回來的豬草砍碎,拌上米糠和淘米水,整整兩桶豬食就算弄好了。等沈江和沈河起來,拎了去倒到豬圈食槽里,打理豬圈的活也是他們哥幾個在做。
粥好了她們一個燒火一個炒菜,等菜上桌再去喊福大娘和沈二伯起床。
吃罷早飯,男人下地干活,女人在家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快到飯點時福大娘領著兩個兒媳一起開始張羅中飯,做好了便分一部分到籃子里,拎到地頭給自家男人吃。等他們吃完,又收拾了碗筷拎回來。
下午黃大嫂會帶孩子睡午覺,陳二嫂則收集一家人的衣服去東溪邊洗。黃大嫂自從洗衣服落水得了寒癥后,對洗衣服這件事萬分抵觸,家人體諒她,再不讓她碰這活兒。陳二嫂沒進門前是福大娘和沈湘洗,陳二嫂進門后就被她一手包辦。
等黃大嫂起了,就把孩子送到沈湘屋里玩,她又開始剁豬草,拌豬食。做完這些男人差不多從地上回來了,她們又得開始張羅晚飯,趁天黑前把飯菜擺上桌,借著天光解決晚飯。
收洗碗筷自然也是她們的活計,等碗筷擺回柜子里,她們才能回到院子,一家人坐在一處聊聊天,吃些干果之類。
阿羅進了小木棚,脫了衣裙,拿一個葫蘆瓢舀水澆在身上。然后拿一塊厚紗巾包裹住香胰子,揉搓出泡沫打在身上,一邊搓洗一邊思忖。
洗衣做飯她都會,剁豬草也不難,和她平時處理的一些藥草差不離的,無非是量更大一些,送飯收拾碗筷自也不在話下。
沈湘告訴過她,沈淮對媳婦兒的唯一要求就是能幫著家里做活,黃大嫂和陳二嫂能做的,阿羅都能做,甚而她廚藝相當了得,還能做些滋補的藥膳給家人調養身體。阿羅自認她能做好沈淮的媳婦兒,只是時間上可能存在問題。
存在大問題。
她隔三差五地就要去給人看病復診,在村里還好,可以吃罷晚飯再去,外村的卻得一早出門,說不得天黑才能到家。出去一趟,半天時間就沒了,到頭來還是不能幫家里分擔活計,反而要讓兩位嫂子分心照顧她。
原她們剛搬來東溪村時,劉二嬸子就說過她和她娘是嬌養出來的,恐怕過不慣鄉下日子。
她一向不覺自己有多金貴,只兩件事沒法和尋常鄉下姑娘一樣。一是她皮膚細嫩,穿不慣粗布衣裳,衣裙用料要講究些。二是她時常外出走動,每晚必須洗掉滿身臟污才能睡個好覺。
兩年下來,阿羅覺得自己適應得很好。因為這兩個問題都得到圓滿解決,一則她的刺繡和生香丸十分值錢,能保自己衣食無憂,買幾身好料的衣裙不在話下。二則她們落戶沒多久就在小南山上打了一口水井,自家用水方便得很。
嫁進沈家,這兩件事卻也不難解決。得時常出門這個問題,她暫時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阿羅舀水沖掉身上的泡沫,陳二嫂給她準備了兩大桶熱水,還剩下一桶,她想了想,散開頭發一并洗了。
身上并不臟,光沖洗身上并不費事,洗頭發卻是個大工程,等她裹著頭巾出來,竟是小半個時辰之后的事了。
月兒高掛,阿羅端著小盆從牛棚旁邊經過,余光一掃看到棚子里有個高大的黑影,嚇得低呼一聲,小盆險些掉落在地。
“是我。”那黑影說著,拉開小木門從牛棚里走出來,月光照在他朗闊的眉眼上,阿羅才看清是沈淮。
“你怎的這般膽小。”沈淮回身拴上木門。
阿羅鼓了鼓臉頰,嘟囔道:“誰知你大晚上會跑牛棚來。”
沈淮拍掉手上的草屑:“我爹說小牛犢白日里看著沒精神,我過來瞧瞧。”他轉身面向她,兩人離得有些近,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藥草香。她頭發濕漉漉的,有幾縷沒裹進頭巾里,垂落在肩上,凝結的水珠滴落在她脖頸間,順著優美的頸線淌進衣襟里。
玉白布料包裹住傲人的高聳,沈淮知道那底下是怎樣勾人的美景,不自覺吞了下喉結,心里狠狠罵自己禽獸不如,紅著耳根先邁開步子:“晚了,快回房歇著吧。”
他并未掩飾直白打量的眼神,阿羅自是能看出他眼底翻涌的暗芒,小臉羞得通紅,低低嗯了聲,小跑著超過他,一溜煙竄回房間。
沈湘坐在炕上幫她分藥草,聽到聲響只略略偏頭瞄她,馬上又轉回去忙活手上的事:“咋的了?慌里慌張。”
阿羅搖搖頭,扯下頭巾,站在窗前絞頭發上的水分。
“分完這兜我也去洗洗,明兒我爹和我哥他們要下地,我要早點起來幫著張羅早飯,不能熬太晚。”
“你現在去吧,我絞干頭發自己來弄。”
沈湘嘻嘻一笑,沒和她客氣,立時從炕上跳下來,端了她自己的小盆出去。
過會兒,又聽得她在外面敲窗戶:“阿羅,把你的香胰子借給我,那個味道好聞些。”
“等等。”阿羅彎身,扒開上面的臟衣裙,從盆底下摸出一個小木盒子,推開窗遞給她,“喏,給你。”
沈湘笑瞇瞇地道了謝,跑著去了屋后。
阿羅的頭發又厚又長,每每洗過之后都不容易干,她索性將窗戶大敞著,換了塊干手巾坐在窗邊繼續擦頭發。
不多時看見黃大嫂挺著大肚子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一盆熱水,阿羅叫住她:“陳嫂子不是給你泡過藥水了嗎?怎的又端一盆?”
黃翠翠朝自己屋努努下巴:“打給我男人洗腳的。”
“哦。”阿羅這才想起來她剛才遺漏了什么,嫁了人,還要給相公端洗腳水,“那快去吧,小心肚子。”
“誒。”黃翠翠答應著,回了屋子。
阿羅模糊有些印象,她很小的時候,阿娘每天夜里也是要給爹爹端洗腳水的,幫他洗了腳,還要端出去倒掉。便是后來家里買了丫鬟,爹爹納了小妾,只要他晚間宿在阿娘屋里,阿娘都不會假他人之手。
她以后,也要幫沈淮洗腳嗎?
阿羅怔怔地想著,心口突然鼓噪起來。
及至現在,成親的日子都定下了,對于自己即將嫁人這件事,阿羅還是沒有實感。
她有時看著沈淮高大的背影,會恍恍惚惚地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長得又高又壯,手臂上,肩背上都肌肉噴張,那天在小南山上,他一只手就將三百多斤的野豬按住動彈不得。阿羅毫不懷疑,他能輕輕松松地捏斷她的細胳膊細腿。
大約是在戰場上歷練過的緣故,他眉宇間總有一股不易察覺的煞氣,他不笑的時候,阿羅打心底里怵他。
可是這樣一個兇悍的男人,不經意流露出的關心又讓她十分實用。他匆匆趕去小南山找她,讓她早去早回,給她抓回兩只小兔子時,她心里冒出絲絲的甜,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阿羅這兩年走遍了十里八村,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像沈淮這樣一出現就讓人倍感心安的,卻是頭一次見。
她其實有點怕他,但又有點想呆在他身邊,矛盾得很。
沈淮當晚做了個夢,睜眼時□□濡濕了一片。
他猛地坐起來,煩躁地啐了一口,臉上透著詭異的潮紅,趕忙扯了一截草紙打理干凈,沉著臉下了炕。
走到門邊,聽到阿羅軟軟的說話聲,開門的手遲遲沒有使勁,直到她和大嫂說話的聲音漸漸遠了,將門拉開一條縫,確定院里沒有她的身影,這才開門出來。
在一張桌上吃早飯時,他也沒像往日那樣時不時抬眼看看她,只顧悶頭喝粥,三兩下喝干凈就要離桌。
福大娘納悶地問:“菜不對胃口啦?一口都沒碰。”
沈淮悶悶地回道:“今兒不餓,我去給牛套犁。”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阿羅吃得也不多,就著福大娘自己腌制的咸菜喝下一小碗白粥,回房去將藥草搬到院子里,坐在窗戶下繼續分藥草。
等沈湘吃完,就和她一起去屋后看小牛犢。
大牛被沈淮牽出牛棚,在棚子外套犁頭。阿羅和沈湘干脆拉開欄門,到牛棚里對小牛犢又摸又拍。
沈淮悶頭做事,并不跟她們說話。
沈湘頻頻扭頭看他,看了七八次后,撞了撞阿羅的胳膊,湊到她耳邊說:“你有沒有覺得,我三哥今天怪怪的。”
“沒有吧。”阿羅沒看出來。
“有。”沈湘篤定道,“他每天都要偷看你幾百次,今天卻老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