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答應了我兩個愿望。</br> 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br> 一定一定要聽見我在菩薩前的許愿。</br>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br> 汶川地震的事情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br> 于媽媽作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在連續好幾晚失眠之后,挑了個周末,帶著于渺渺和陸啟一起到連州市最富盛名的般若寺,為全家人燒香祈福。</br> 雖然家里一直供奉著菩薩,但于渺渺自身其實是不信教的,所以對于在周末的大清早被強行叫起來這件事情,她十分不滿。</br> 出租車上,她一路都在神游,陸啟坐在她旁邊,看她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無奈又寵溺:“困的話就睡會兒,等快到了我把你叫起來。”</br> 說著,他伸出手,把于渺渺的頭往自己肩膀上靠了靠。</br> 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睡意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她把頭往陸啟肩膀上埋了埋,強撐著關心了他一句:“哥,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你最近狀態怎么樣啊?”</br> 他笑笑,口吻是一貫的冷靜沉著:“一模成績正常,沒什么大問題。”</br> 陸啟從來沒有騙過她,既然他這么說,自己也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br> 迷迷糊糊間,她腦海中閃過顏晞那張明媚動人的臉,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br> 她有什么資格安慰別人。</br> 她自己不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么。</br> 靠在陸啟的肩膀上,于渺渺安安穩穩睡了一會兒,等到達般若寺的山腳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后了。</br> 興許是因為今天是周末,又或者是受了汶川地震的影響,今天來寺里上香的人尤其多。</br> 清晨微微起了霧,山嵐深濃,般若寺坐落在山頂上,遠遠望去,廟宇正門修建得古色古香,莊嚴肅穆。</br> 于媽媽自從到了山腳下,表情就已經十分虔誠。</br> 她率先開始走山路,于渺渺和陸啟跟在后面,慶幸她沒有學別的佛教徒三跪九叩。</br>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于渺渺已經有些氣喘吁吁了。</br> 旁邊的陸啟適時遞過來一瓶水,還貼心地幫她擰開了瓶蓋。</br> 咕咚喝了一大口,她這才覺得精神好了點兒:“哥,你說,媽媽整天燒香拜佛的,我也沒覺得咱們家運勢特別好啊。”</br> 陸啟搖搖頭,朝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br> 抬頭看了眼掩在蒼勁樹木后的恢宏廟宇,沉了語氣道:“在這種莊嚴的場所,不要亂講話。”</br> 說完,又扭過頭來教育她,“況且,這么多年來,咱們家一直以來風平浪靜,沒遇到過什么棘手的難題,就已經是上天給予的最大恩賜了。”</br> 于渺渺聽話地住了嘴,似懂非懂地點頭。</br> 說話間,一家人終于抵達山頂的廟宇門口。</br> 今天是一個云淡風輕的好天氣,金色的琉璃瓦,朱紅的墻壁,牌匾上書著“般若寺”三個赤金大字,醒目巍峨。</br> 寺廟門口的正中央并排擺放著三個銅制香爐,旁邊的木筒里擺放著各色不一的檀香。</br> 游人似海,很多都湊在香爐邊點香。</br> 于渺渺看得有些出神。</br> 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靈身上,真的會靈驗嗎?</br> 老師不是一直教育他們,說命運是把握在自己手上的嗎?</br> 思緒飄遠,她站了一會兒,忍不住把手機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來,給顏倦發了一條消息。</br> 【愛爬樹的魚:顏倦,你信佛嗎?】</br> 她發完這條短信,恰好聽到前面剛上完香的媽媽喊她進殿,于是趕緊一路小跑跟上。</br> 佛殿內的氣氛明顯比外面要肅穆不少,四周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人說話。</br> 左右兩旁的石柱上白玉浮雕,精致又華麗。</br> 扭頭一看,媽媽跪在大殿正中央的蒲團之上,正閉著眼為家人祈福。</br> 想著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于渺渺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參觀起來。</br> 東側的偏殿里,十八羅漢塑像姿態各異,栩栩如生。</br> 于渺渺閑逛一會兒,聽到了手機隔著衣服傳來的震動聲。</br> 她翻開手機蓋,看到了顏倦的回復。</br> 【某某:我不信佛,但是對神明總要心存敬畏。】</br> 收到回復的于渺渺控制不住唇邊的笑意,她把礦泉水瓶夾在收攏的胳膊里,動作有些艱難地打字回復。</br> 【愛爬樹的魚:我媽媽是一個特別虔誠的佛教徒,她也經常這么對我說。】</br> 摁下發送鍵,她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復,覺得顏倦應該在忙,于是收起手機,打算再四處走走。</br> 剛走了沒多久,就看到左邊角落里聚集了一群人,很熱鬧的樣子。</br> 有些好奇地擠進去,她定神看了看,才發現這是一個求平安符的地方。</br> 被人群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穿著僧袍的和尚,正在依次發放平安符。</br> 他看起來并不像于渺渺平時在電視上看到的僧人那樣仙風道骨,氣質卻也算波瀾不驚。</br> 于渺渺圍觀了會兒,有一個突兀又大膽的念頭浮現出來。</br> 她想幫顏倦求一個平安符。</br> 一念既起,難以消退。</br> 心情略忐忑地排進隊伍里,她學著其他人的模樣從口袋里掏出十塊錢,朝那個和尚遞過去。</br> 對方回以一個紅色的平安符。</br> 于渺渺握在手里,想了想,還是開口問他:“請問,這個平安符可以幫別人求嗎?”</br> 和尚扭過頭來看她,一雙眸子古井無波,好似她所有的隱秘心思都無處遁形。</br> 他開口,淡淡道:“可以,你拿著這個平安符,去殿內燒香拜佛,然后繞著大殿左轉三圈,再右轉三圈,心里默念著那個人的名字。”</br> 說完,或許是看她年紀小,于是又叮囑一句,“記住,心誠則靈。”</br> 心誠則靈。</br> 于渺渺點點頭,道了謝轉身離開。</br> 回到大殿的時候,媽媽和陸啟恰好不在。</br> 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個精致小巧的平安符,像做賊一樣偷偷去大殿正中央點香,然后學著媽媽剛才的樣子,小心翼翼跪在蒲團正中央,閉上眼睛虔誠地許愿。</br> “觀世音菩薩在上,希望您可以保佑顏倦,一生順遂,無災無痛,平安喜樂。”</br> “希望兩年后,他可以如愿以償考入北京心儀的大學,漫長生命中,想要的一切都擁有。”</br> “希望他能夠遇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女孩,希望他們幸福美滿,白頭偕老。”</br> ……</br> 她在自己的腦海中絮絮叨叨,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愿望都加注在他身上。</br> 許完愿,于渺渺跪下來,第一次恭恭敬敬對著菩薩磕了三個頭。</br> 起身,她學著其他人的模樣把手上三炷香插到香爐里,拿著平安符在燃起的檀香上繞了一圈,然后,伸手握住一點點香灰,裝進了紅色的平安符里。</br> 聽說這樣會比較靈驗。</br> 做完這些之后,她依和尚所言走出大殿,攥緊了平安符,學著那些善男信女,認認真真地左轉三圈,再右轉三圈。</br> 腦海中默念顏倦的名字,一遍又一遍。</br> 歲月長河里,霎時間與他有關的所有回憶爭先恐后地涌現出來。</br> 他幫她整理復習大綱,他送她小王子,他教她打桌球,他給她抓娃娃……</br> 清晰地恍如昨日。</br> 于渺渺突然覺得,自己那點兒自憐自艾的小情緒根本就是無病呻/吟。</br> 因為她喜歡的少年,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少年。</br> 不管多少年過去,不管以后他們散落何處,他們曾經說過的話,走過的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br> ***</br> 距離去寺廟燒香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禮拜。</br> 這些日子以來,這個小小的平安符,于渺渺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沒有離身過,可就是不敢送給顏倦。</br> 實在不知道應該找什么理由送給他。</br> 如果就這么貿貿然送過去,顏倦會不會覺得她有病?</br> 時光緩緩走到五月下旬,天高云闊,日光溫暖,操場兩旁的香樟樹微微俯下身,往跑道上灑下一片墨綠色的陰影。</br> 體育課上,于渺渺兀自想著心事,跟在高一一班的隊伍里懶懶散散跑著步。</br> 這個平安符說到底是為他求的,自己一直放在身上算怎么回事。</br> 不行不行,還是得找個機會送給他。</br> 可是要找什么機會呢?</br> 可能是她的思緒太專注,沒注意到腳上帆布鞋散開的鞋帶,而后,意料之中的,她跑步時沒注意,踩在其中一根白色鞋帶上。</br> 紅色的塑膠操場上,只聽到清脆的“撲通”一聲。</br>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齊刷刷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br> 隊伍末尾處,于渺渺姿態極其優美地摔倒在長長的塑膠跑道上。</br> 四周有片刻的安靜,然后,只聽到同學們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大笑聲。</br> 沒有嘲諷,只是單純覺得她摔倒的樣子很好笑。</br> 一張臉紅透,于渺渺此刻也顧不上身體傳來的疼痛,強撐著從地上歪歪扭扭地站起來。</br> 可是腳踝好像扭到了,稍微動一下,就是錐心的疼痛。</br> “天吶,渺渺,你沒事吧?”</br> 隊伍前面的喬笙似乎剛發現摔倒的人是她,這會兒大呼小叫地跑過來。</br> 于渺渺無語,只想一棍子把她敲暈。</br> 完蛋了,她出丑的樣子,顏倦一定也看到了。</br> 想到這里,她才真的感受到生無可戀的滋味。</br> 體育老師也聞聲趕來,撥開人群,蹲下來仔細觀察了一下她的傷口,當機立斷道:“腳踝腫起來了,需要盡快去醫務室處理一下。”</br> 說完,他站起身來,視線掃過人群,提高音量問了一句,“有沒有哪位男生自告奮勇,送這位女同學去趟醫務室?”</br> 人群里展開了極其熱烈的討論聲,大家都在打量著她,七嘴八舌說著什么。</br> 于渺渺埋頭蹲坐在紅色跑道上,突然有點不敢抬頭。</br> 無論是有意或無意,這種場景真的很讓人難堪。</br> 就在這一刻,頭快要埋到地底下的于渺渺,聽到了那個極其動聽的聲音。</br> 那個熟悉的聲音透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清晰落入她的耳朵:“老師,我送她去吧。”</br> 大腦有幾秒鐘的卡帶,于渺渺愣了半晌,驚訝地抬起頭來。</br> 刺眼日光下,那個高挑削瘦的少年穿過人群,一步步朝她走過來。</br> 他蹲下來看了眼她高高腫起的腳踝,語氣里似乎有些無奈,“你怎么總是冒冒失失的。”</br> 說完,還不待她回應,又問:“能走嗎?”</br> 他一句話,一個動作,輕易就能解救她。</br> 解救她所有不安的情緒。</br> 目光怔忡地望著他,于渺渺無視腳踝處鉆心的痛,使勁地點了點頭:“能走。”</br> 顏倦輕輕笑了笑,伸過來一只手:“我扶你去醫務室。”</br>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br> 去年九月,在那個光線晦暗的樓道里,他也是這樣朝她伸出手。</br> 在第一次握住他手腕的瞬間,狂風暴雨般的心跳讓她確定,自己喜歡他。</br> 而此時此刻,她的心跳不僅劇烈,還很潮濕。</br> 于是愈發確定,她真的,真的很喜歡他。</br> 一瘸一拐地跟著他走出操場,于渺渺隱約間聽到有同學在討論,說顏倦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熱心了。</br> 心里像開出了漫山遍野的花,她小心翼翼握著他的手,往不遠處教學樓醫務室的方向走過去。</br> 這一次他走得很慢,時不時還會跟她聊天。</br> 跟上一次的沉默不語,簡直就是天壤之別。</br> 覺得現在可能是最好的時機,于渺渺內心天人交戰了半天,終于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顏倦,我有東西要給你。”</br> 對方頓了腳步,回過頭來看她。</br> 于渺渺此刻心情極度忐忑,猶豫了好半天才松開他的手,然后摸進了白色校褲的口袋里。</br> 扭捏了一會兒,她拿出一個小小的紅色平安符。</br> “這個平安符……是上個禮拜媽媽帶我去般若寺祈福的時候,我幫你求的。”</br> 她一緊張,說話又有點結巴,“雖然、雖然你不信佛,但是……那個老和尚說,心誠則靈,我覺得我的心還是挺誠的,所以……所以還是想把它送給你。”</br> 一緊張,于渺渺就說漏了嘴,說出他不信佛,雖然她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br> 顏倦垂眼看她,薄薄的唇抿起一個笑。</br> 她真的不太會撒謊。</br> 他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告訴她,關于那條愛爬樹的魚。</br> 時間像是在此刻靜止了。</br> 于渺渺只能聽到偶爾吹過的風聲,樹葉發出的沙沙聲,以及自己強烈到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跳聲。</br> 不敢去看顏倦此刻的表情,她垂著頭,攤開的掌心上靜靜躺著那枚平安符,局促得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br> “謝謝。”</br> 良久,他終于伸手接過去。</br> 心臟這才重新歸了位,于渺渺小心翼翼抬頭去看他,那雙總是霧蒙蒙的眼睛,此刻顯得很清醒,清醒中,又夾雜著些許復雜難言的情緒。</br> 他道完謝之后,沉默片刻,突然問她,“你有什么愿望嗎?”</br> “什么?”她有些不解。</br> 顏倦緩了語氣,又重復一遍,“你有什么,關于我的愿望嗎?”</br> 關于你的愿望……</br> 想和你在一起,度過每一個四季更迭算不算?</br> 當然,這種遙不可及的愿望,于渺渺是不可能說出口的。</br> 糾結了很久都難以取舍,最后,她有些得寸進尺地問:“我能不能說兩個?”</br> 顏倦掀了眼皮看她,漆黑眼里染上笑意。</br> 映著日光,他眼角淚痣泛出些許暗紅色,于她而言,是毫無退路的吸引。</br> “說來聽聽。”</br> 察覺到他現在心情好像不錯,于渺渺壯著膽子開口:“我想……聽你唱首歌。”</br> 這個沒來由的愿望,從上次音樂課的時候就開始在她心里扎根。</br> 他沒怎么猶豫地點點頭,口吻很平靜:“有機會一定唱給你聽。”</br> 這么輕易就答應了?</br> 于渺渺眨眨眼,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于是盤旋在嘴邊的另一個愿望,就這么順著話頭脫口而出。</br> “另外一個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以后隨身帶著這個平安符。”</br> 她不能否認自己小小的私心。</br> 她希望能有什么東西,代替自己一直陪在顏倦身邊。</br> 最好可以陪伴他很久很久。</br> 不知道這個愿望算不算過分,于渺渺心里打起了鼓,剛剛說出口時的勇氣蕩然無存。</br> 就當她舉白旗投降,打算告訴他自己是在開玩笑的時候。</br> 少年清冽如水的聲音響起來,一字一句,極認真地回:“好,我答應你。”</br> 作者有話要說:渺渺:其實我的愿望是給你生猴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