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一天。</br>　　他是我疲憊生活里的英雄夢想。</br>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br>　　夏令營結束之后,同學們坐上了從北京回連州市的火車。</br>　　此刻已是夜里十一點，火車上熄了燈，四周一片漆黑,奔波勞碌了五天的同學們早已疲憊不堪，紛紛進入夢鄉。</br>　　萬籟俱寂,耳邊只有車輪轟隆隆碾過的聲音。</br>　　于渺渺躺在中鋪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br>　　顏倦就睡在她的上鋪。</br>　　那天晚上在奶茶店門口,他毫無征兆地伸出手抱了她一下,然后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br>　　之后的旅途里,于渺渺每分每秒都在思考那個擁抱和那句話的含義。</br>　　雖然得不出結論。</br>　　為了將腦海中某些一廂情愿的念頭驅逐出去，她從床邊的書包里拿出了手機,開始刷Q/Q空間。</br>　　第一條就是半小時前喬笙發的動態,附了一張電影海報。</br>　　內容只有兩句話：</br>　　“別按奈不住約他出去，他要是喜歡妳,自己就會開口。</br>　　如果他不給你打電話，那么他就是不想給你打電話。別給自己找理由原諒他。”</br>　　下面寫著,摘自電影《他其實沒那么喜歡你》。</br>　　于渺渺盯著這條說說看了很久，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很心疼她。</br>　　從高一到現在，喬笙付出了百分之百，得到的回報卻微乎其微。</br>　　她總是笑得沒心沒肺,說自己已經放棄了，可是整整兩年的感情,又怎么能說放就放。</br>　　良久，她終于繼續往下看。</br>　　肖璐今天去學做蛋糕了。</br>　　趙熠然好像贏了一局游戲。</br>　　夏子悉分享了一首情歌。</br>　　……</br>　　看到最后，視線里卻突然出現一張恐怖圖片。</br>　　上面寫著：深夜被嚇到的人，千萬別拉黑我,哈哈哈。</br>　　于渺渺懵了懵，立刻退出界面，愣了幾秒，又把手機啪嗒一聲合上。</br>　　害怕的情緒后知后覺涌上來。</br>　　她真的是手賤……早知道就不刷空間動態了。</br>　　夜色已經深了，火車上原本還有低聲交談的聲音，此刻也漸漸消失，疲憊的旅人都進入了夢鄉。</br>　　腦海里面那張圖片揮之不去，于渺渺后背已經起了汗，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里。</br>　　過了會兒，又按捺不住地翻了個身。</br>　　寂靜夜里，狹窄的硬板床隨著她翻身的動作吱呀作響。</br>　　突然，有人伸出手敲了敲她的床板。</br>　　于渺渺刷地一下抬起頭，卻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從上鋪傳過來，淡淡的，很動聽：</br>　　“睡不著？”</br>　　太好了，原來他還沒睡。</br>　　瞬間來了勇氣，于渺渺稍微把頭往床鋪外探了探，語氣里是控制不住的委屈：“有點兒害怕……剛剛刷空間的時候有人惡作劇，發了一張特別嚇人的圖。”</br>　　透明的車窗外，景色飛逝，只有頭頂的那輪月亮，始終皎潔明亮。</br>　　少年就在這個時候把手從床鋪外伸出來，輕聲說：“怕的話就拉著我的手。”</br>　　于渺渺抬起頭，借著車窗外的月色，勉強看清他從上鋪伸過來的手。</br>　　骨節分明，白皙修長。</br>　　仿佛冰冷月色全都融化成水，原本恐懼不安的情緒也被一一撫平。</br>　　她伸出手，慢慢握住了他。</br>　　很多年后，關于高二暑假參加的那場夏令營，到底發生了些什么，聽過哪些講座，去過哪些地方，見過哪些人，于渺渺的記憶其實已經模糊不清了。</br>　　只有那個擁抱，和夜色里少年朝她伸出的那只手，歷歷在目，清晰如昨。</br>　　***</br>　　盡管總是刻意回避，傳說中的地獄一年還是如約而至。</br>　　升上高三之后，學習壓力倏然變大，就連原本最輕松的歷史班，氣氛也緊張起來。</br>　　早自習的時間提前到六點四十，周一到周四強制學生參加校內組織的晚自習。</br>　　黑板最右側，白色粉筆清清楚楚記錄著距離高考還有多少天。</br>　　數字逐日遞減，同學們膽戰心驚。</br>　　于渺渺在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后，和家人商量著把第一志愿定為了北京外國語大學。</br>　　她心里其實覺得沒什么把握，但是在勘察之后，發現北外距離清華和北大都很近。</br>　　她想拼一拼。</br>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里，走在校園里的時候，于渺渺再也沒有心思留意開了又謝的梔子花，操場上穿著背心踢足球的男生，以及對面那幢死氣沉沉的理科教學樓。</br>　　滿腦子都在想著大事年表和立體幾何。</br>　　有很多時候，她熬夜趴在書桌前做題，看著太陽一點點升起，都覺得自己快要猝死。</br>　　只剩那么一絲倔撐著，時刻警告她，不能懈怠，不能偷懶，不能停下腳步。</br>　　就算是為了這么好的他。</br>　　銀樺高中的晚自習從七點開始，十點半結束。</br>　　說是給學生們留出自習時間，可是這三個小時的時間，通常都會被各科老師瓜分。</br>　　同學們也不抱怨，除了一些已經自我放棄的，其余所有人都在爭分奪秒地背書做題。</br>　　講臺上，李雯手上拿著練習卷，正在黑板上板書一道題目。</br>　　“同學們仔細看一下，這道題其實不難，只要大家稍微發散一些立體思維，很容易就能找到輔助線的點。”</br>　　她的聲音不大，還是溫溫柔柔的音色，只是語句之間有些急躁。</br>　　于渺渺知道，步入高三之后，他們的數學老師壓力很大。</br>　　不只是因為這是她第一年帶高三生，還因為他們班的數學成績在年級里萬年墊底。</br>　　教室里很安靜，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極亮，跟窗外的無邊夜色形成鮮明對比。</br>　　于渺渺握著筆跟著老師的思路解題，卻卡在了其中一個步驟。</br>　　這個四棱錐的體積到底是怎么求出來的……</br>　　明明每一步都跟著認真去做了，可就是解不出來。</br>　　心情逐漸變得煩躁，于渺渺皺著眉頭苦思冥想，很快就聽到下課鈴響起的聲音。</br>　　講臺上，李雯手上的粉筆寫到最后一個字符停下來：“這道題的解法就是這樣，如果大家有哪里不懂，可以多和同學交流，或者來辦公室問我。”</br>　　頓了頓，又不放心地叮囑，“現在已經高三了，希望每一個同學都能保持危機感，千萬不能在這個緊要關頭掉隊。”</br>　　直到她抱著一摞練習卷走出教室，于渺渺還在跟試卷上的立體幾何作斗爭。</br>　　旁邊的喬笙脫力般地合上筆記本，奄奄一息趴在課桌上，扭頭問她：“渺渺，去廁所嗎？”</br>　　她搖搖頭：“不去了，我再想想這道題。”</br>　　“那好吧，我去了，順便幫你接杯水。”</br>　　“謝啦。”</br>　　……</br>　　課間的教室仍然安靜，同學們進進出出，有人在走廊上交談說笑，但更多的人趴在桌上奮筆疾書。</br>　　于渺渺也屬于后者。</br>　　她知道自己對于理科天生遲鈍，也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br>　　“到底是怎么求出來的呢……”</br>　　怎么算都得不出正確答案，她咬咬唇，有些心煩意亂地又撕下一張草稿紙。</br>　　深吸一口氣，她晃了晃腦袋，打算在空白的草稿紙上重新推算。</br>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安靜到落針可聞的教室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好像是進來了什么人。</br>　　沒心思去管外面發生了什么，于渺渺又仔仔細細讀了遍題，確認自己沒有漏掉任何條件，然后提筆開始寫。</br>　　因為∠PAB是面PAD與面ABCD所成的二面角的平面角，所以∠PAB=60度。</br>　　然后……</br>　　筆尖在白色紙面上滯了滯，于渺渺心力交瘁地嘆了口氣，打算舉白旗投降。</br>　　耳邊忽然聽到他清冽如水的聲音，在一室喧嘩中響起，仍然清晰到無法錯認。</br>　　“因為PB是四棱錐P—ABCD的高，所以PB=AB·tg60°=3a。”</br>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像是怕她聽不懂，又放慢了語速補充一句，“所以四棱錐的體積等于根號3乘a方。”</br>　　由于太過驚訝，筆尖無意間劃過紙面。</br>　　空氣里立刻”呲啦“一聲響起，清晰得有些刺耳。</br>　　于渺渺恍惚間想起，很久很久以前。</br>　　課堂上，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道超綱題，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只有他看幾眼，就輕輕松松給出答案。</br>　　他一直都是她疲憊生活里的英雄夢想。</br>　　抬起頭，她張張嘴，近乎依賴地叫他名字：“顏倦……”</br>　　眉眼清冷的少年看著她笑，在她前面那個空蕩蕩的座位坐下，極自然地接過筆，和那張被她打了無數個叉號的草稿紙。</br>　　“求出面積之后，只要記住不論棱錐的高怎樣變化，棱錐側面PAD與PCD恒為全等三角形，剩下的部分就很好解了。”</br>　　他的聲音輕淡，慢慢融化在窗外的月色里。</br>　　于渺渺豎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認真地聽他講解，努力讓自己無視身邊同學的竊竊私語。</br>　　最后一個字符落下，顏倦抬眼看她，口吻很溫柔：“聽懂了嗎？”</br>　　“聽懂了……”</br>　　她彎起嘴角，壞心情一掃而光，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來，“每次老師講的時候我都聽不懂，可是你一講我就明白了。”</br>　　他這才把筆放下，從寬寬大大的藍白色校服口袋里拿出一顆話梅糖，放在她的課桌上。</br>　　是她最喜歡吃的。</br>　　“給我的嗎？”</br>　　她抬頭，越過課桌上堆積如山的書本看他，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驚喜。</br>　　人來人往的教室里，少年點點頭，漆黑的眼瞳里像剛下過一場雪。</br>　　盯著她眼底的黑眼圈看了一會兒，他輕聲開口：“你最近太辛苦了，應該休息一下。”</br>　　于渺渺低下頭，有些羞愧地回答：“我不敢休息……本來理科底子就差，再不努力一點，我怕高考的時候，數學會拖我后腿。”</br>　　這樣我就沒辦法留在你身邊了。</br>　　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br>　　頓了頓，安靜教室里，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們說好要一起去北京的……”</br>　　我不能食言。</br>　　就算你食言，我也不能食言。</br>　　晚風透過半敞開的窗戶吹進來，課桌上厚厚的草稿紙被掀開一頁，在桌面上輕快地跳舞。</br>　　顏倦伸手幫她摁住，抬眼，聲音很溫柔：“渺渺，你已經很好了。”</br>　　她咬著唇不說話，心想，可是和你相比，仍然有著一大段跨也跨不過的距離。</br>　　他說過，高考過后會告訴自己答案。</br>　　于渺渺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什么，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喜歡他，更不知道他喜不喜歡自己。</br>　　她只知道，飛蛾撲火也好，癡人說夢也罷。</br>　　于渺渺離不開顏倦。</br>　　氣氛沉默下來，偶爾能聽到走廊上同學們急促的腳步聲和笑聲。</br>　　良久，她張了張嘴，鼓起勇氣開口：“顏倦，我在網上查過了，北外距離清華北大都特別近，搭公交只需要26分鐘。”</br>　　他掀了眼皮看她，尾音微微上揚：“你想考北外？”</br>　　于渺渺點點頭，手指有些緊張地絞著校服袖口。</br>　　希望他不要嘲笑自己不自量力。</br>　　下一秒，卻看到顏倦抿抿唇，露出一個短促的笑容來。</br>　　再開口的時候，語氣里是理所當然的驕傲：“這沒什么難的，我幫你。”</br>　　作者有話要說：顏倦：你想要什么我都會幫你。</br>　　渺渺：我想要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