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十七歲的于渺渺。</br> 再見，顏倦。</br>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br> 或許是因為有了顏倦的鼓勵，于渺渺著實睡了一個好覺。</br> 高考當天,天還蒙蒙亮，她就已經自然醒了。</br> 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廚房里已經傳來陣陣香氣，于渺渺換上一條舒適輕便的白棉裙,坐在桌前有條不紊地檢查書包和文具。</br> 最后,拿出手機給顏倦發了一條消息,提醒他別忘了帶2B鉛筆和準考證。</br> “渺渺，快點收拾完過來吃飯了。”</br> “來啦來啦。”</br> 于渺渺拿著書包走下閣樓,看到飯桌上滿滿當當全都是她愛吃的菜。</br> 于媽媽解下身上的圍裙,招呼著她坐下：“別怪你爸爸今天不陪你，他最近工作實在是太忙了。”</br> “我知道。”不在意地笑笑,于渺渺坐下，喝了一口紅豆粥。</br> 坐在一旁的于媽媽吃了沒幾口,就忍不住開始絮叨：“媽媽剛剛給你拿了件針織外套，要是考場里空調打得太低你就穿上,別著涼了。”</br> “還有，我聽小啟說去年有好幾個學生都忘記帶準考證了，你一會兒出門前再檢查一遍,千萬別忘了。”</br> “知道啦媽媽，我一切都準備好了,而且第一科考的是語文，你就把心放進肚子里吧。”</br> 咽下最后一口糯米糕，于渺渺把碗筷放下，頗為悲壯地起身,道，“媽媽，我走了！”</br> 于媽媽失笑：“媽媽陪你去。”</br> 一年前陸啟參加高考的時候，她曾經跟著父母一起來銀樺門口接過他。</br> 那個時候，天也像今天一樣藍，云也像今天一樣淡，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個將要上戰場的人，變成了她自己。</br> 她本以為自己來得足夠早，可是真的越過“不得鳴笛喧嘩”的警戒線到達校門口后，才發現偌大的校門已經被學生和家長圍得水泄不通。</br> 于渺渺艱難地擠過人群，抱了抱媽媽：“媽媽，這里人太多了，你回家等我的好消息吧，放心。”</br> 聞言，于媽媽猶豫片刻，怕自己再呆在這會打擾到她，終于還是點點頭，叮囑道：“好，那你進去吧，一定要保持平常心，就算考不好也沒什么，爸爸媽媽一樣愛你。”</br> ……</br> 等到于媽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海里，于渺渺終于舍得把視線收回來。</br> 深呼吸，她重新回到了人群里，想著要不要問問顏倦有沒有到學校，又怕會打擾到他的考前狀態。</br> 正糾結著，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于渺渺猛地轉身，才發現身后站著的竟然是肖璐。</br> 嬌小的身影，清清秀秀的一張臉，她看起來和以往沒什么不同，只是面色有些蒼白。</br> “肖璐，你沒事吧？我怎么覺得你狀態不太好啊。”</br> 對方搖搖頭，勉強笑了笑：“我沒事，就是剛好昨天親戚來了，身體有點不舒服。”</br> “啊？怎么這么巧啊……”于渺渺有些驚訝。</br> 很快又覺得著急，想了想，趕緊打開書包，把媽媽早晨給她泡的紅棗桂圓茶拿出來，不由分說塞進她手里：“這個你拿著吧，就算不喝，一會兒暖暖肚子也行。”</br> 肖璐愣了愣，還是伸手接過了：“謝謝你，渺渺，高中三年下來，只有你和喬笙對我最好。”</br> 分科過后，她平時其實沒什么機會跟肖璐見面，也只有周末才能三個人約著聚聚。</br> 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有點傷感，于渺渺握了握她的手：“說什么傻話呢，我們說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的，等高考完了，我們叫上喬笙一起去旅行呀。”</br> 兩個人聊了一陣，校門緩緩打開，很快，站在門口閑聊等待的高考生們一窩蜂地擠了進去。</br> 由于兩人所在考場不同，所以只好在拐角處分別。</br> 于渺渺背著書包往三號教學樓走，還沒走幾步，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削瘦身影。</br> 心跳忽的加快，她一路小跑過去，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顏倦！”</br> 少年頓了頓腳步，回頭看她，唇邊笑容清淡：“昨晚睡得怎么樣？”</br> “特別好，多虧了你。”想起昨晚大雨中的那個擁抱，于渺渺有點兒不好意思，胡亂轉移話題道，“對了，我之前給你的那個平安符……”</br> 她原本想說，如果有哪一科他覺得最沒把握，就把平安符夾在那一科的課本里。</br> 可是轉念想想，又覺得顏倦不可能沒把握，于是話說到一半又生生打住。</br> 卻看到對方從牛仔褲口袋里拿出一個精致小巧的紅色平安符，在她眼前晃了晃，輕聲說：“我一直都聽你的話，帶在身上。”</br> 藍天白云倒映在他眼中，卻都不及他神色溫柔。</br> 腦子里亂糟糟的，像煙花忽然炸開。</br> 于渺渺愣了半天，終于勉強找回神志，磕磕絆絆道：“那、那就太好了……你放心，它、它一定會保佑你夢想成真的！”</br> 可是他的夢想又是什么呢？</br> 考上全國一流的大學？將來擁有花不完的錢？還是找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女孩？</br> 這些于渺渺全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不管他有什么夢想，她都希望能夠實現。</br>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這樣嗎？</br> ***</br> 那年高考，數學試卷出得極其變態，題型又少見又刁鉆，很多好學生都翻了車，唯獨于渺渺，對完答案后覺得自己考得竟然很不錯。</br> 原因是因為，顏倦壓對了兩道大題，幫她拿到了整整三十分。</br> 至于語文、英語和歷史，她全都得心應手。</br> 從學校估完分回來，于渺渺迫不及待上網查了查今年大概的分數線，有些飄飄然地告訴父母，她覺得自己能考上北外。</br> 雖然看爸爸媽媽的眼神，并不怎么相信。</br> 可是眼下她也懶得爭辯這些，卸下了高考的枷鎖之后，終于有心思去想其他。</br> 例如，該怎么跟顏倦告白。</br> Q/Q的好友欄里，喬笙還在不厭其煩地給她發消息。</br> 【誤入凡間的仙女：我說渺渺，高考都結束兩天了，你怎么還不去找你家顏倦表白啊？】</br> 【誤入凡間的仙女：不是我嚇唬你，就顏倦那個級別的，你要是不先下手為強，就等著哭去吧。】</br> ……</br> 于渺渺盤腿坐在書桌前咬指甲，三年的回憶浮光掠影般閃過，最終，她還是鼓起勇氣給顏倦發了一條好友消息，約他明天下午兩點在銀樺操場后面的草坪見。</br> 她等了很久，都沒等來他的回答。</br> 以為是顏倦沒看到好友消息，臨睡之前，她鼓起勇氣撥通了他的電話。</br> 一次、兩次、三次，始終是冷冰冰的無人接聽。</br> 她這才有點慌了，一遍遍機械性地撥打他的電話號碼，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手機提醒她電量不足百分之三，終于放棄。</br> 這個夜晚靜悄悄的，連蟬鳴都聽不清楚，于渺渺把自己捂進被窩里，良久，還是試探性地發過去兩條消息。</br> 【愛爬樹的魚：顏倦，你睡了嗎？明天下午兩點，請一定要來學校草坪見我，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br> 【愛爬樹的魚：不見不散，晚安。】</br> 她覺得顏倦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沒帶手機，大概被父母帶著去擺慶功宴了，又或者去醫院陪媽媽檢查身體，總之，一定不是故意不接電話。</br> 她不相信顏倦會故意不接自己的電話。</br> 這么想著，她勉強放下一顆沉甸甸的心，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br> ***</br> 下午一點半，精心打扮過的于渺渺，提前到達了銀樺門口。</br> 因為已經過了上課時間，此刻校門緊閉，并且，她也沒了正當理由踏進這扇大門。</br> 門口執勤的老大爺手里拿著一把蒲扇，正開著收音機一臉愜意地聽著相聲，于渺渺躊躇片刻，還是厚著臉皮走過去。</br> “嗨，大爺，您還記得我嗎？”</br> 對方抬了抬眼皮看她，搖了搖蒲扇，問：“誰啊？看你這打扮不是學生吧？來干嘛的？”</br> 于渺渺低頭看了看自己精挑細選的背心和牛仔短褲，有些尷尬地解釋：“那個，我是今年的高考生，我……我來學校找班主任有事。”</br> “答案不是都對過了嗎？你還有什么事啊？”老大爺有些狐疑地看著她，花白的頭發一根根全寫著警惕。</br> 于渺渺著急地解釋了半天，對方卻軟硬不吃，再想到至今杳無音訊的顏倦，她突然覺得有些委屈，聲音里帶了哽咽：“求求您讓我進去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非進去不可。”</br> 后來，老大爺還是心軟，不僅放她進來，還抽了張紙巾遞給她。</br> 于渺渺吸了吸鼻子道謝，半晌，忍不住又開口：“那個……一會兒如果有一個高高瘦瘦，特別好看的男生過來，麻煩您也讓他進來一下成嗎？我、我約了他呆會兒在操場見。”</br> 老大爺這才反應過來：“哎喲，年紀輕輕的，搞什么不好，學人家搞對象。”</br> 于渺渺臉一紅，義正言辭地反駁：“我年紀不小了！高中都畢業了！”</br> “好好好，一會兒我看著放他進來。”說完，還嘆了口氣，“我的小孫女馬上也要上高中了，到時候可別像你這樣不讓人省心。”</br> ……</br> 校園里和三年前她第一次踏進來的時候沒什么兩樣，梔子花依舊在枝頭盛放，紅色的塑膠跑道依舊看不到盡頭。</br> 于渺渺走得很慢，忽然在教學樓的拐角處聽到一陣長長的貓叫。</br> 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她有些不可思議地扭頭望過去，果然看到了那兩只熟悉的流浪貓。</br> 一只純白色，一只黑白花。</br> 眼眶莫名有點濕，于渺渺小心翼翼走過去，把背包里媽媽放的肉干和面包一股腦拿出來，拆了包裝放在地上。</br> 兩只貓咪歡快地搖著尾巴跑過來進食，還在她腳邊親昵地蹭了蹭。</br> 于渺渺伸手摸了摸貓咪毛茸茸的腦袋，眼前仿佛又看到他冷冷清清的身影。</br> 三年的時光似乎并沒有讓她成長起來，因為如果時光倒流，她還是會選擇喜歡上他。</br> ……</br> 那一天后來，發生了什么呢？</br> 于渺渺記不清了。</br> 她只知道，她從白天等到晚上，始終沒能等來她喜歡的人。</br> 孤零零的操場后面，她一個人抱膝坐著，漫無目的看著天。</br> 顏倦那么喜歡看天，可是她到現在都沒勇氣問，天空中到底有什么吸引著他。</br> 他現在在哪里呢？在做什么？看到自己的短信和電話了嗎？</br> 他為什么不來呢……</br> 原來一個人看著太陽落下，月亮升起，是這么孤獨。</br> 不記得自己到底等了多久，耳邊響起刺耳的下課鈴聲，連晚自習都已經結束。</br> 她告訴自己再等等，萬一顏倦正在趕過來的路上呢。</br> “哎，那個小姑娘，你怎么還沒走啊？”</br> 忽然，一陣刺眼的手電筒白光照過來，于渺渺難受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又看到那個在門口執勤的老大爺。</br> “學校馬上就要鎖門啦，快回家吧，別讓你父母擔心。”</br>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于渺渺總覺得他的語氣里帶著嘆息。</br> 她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我不能走，我等的人還沒來……”</br> “哎呀，我說你們這些小姑娘，怎么一個個都那么傻，他到現在都沒來，肯定是不會來了，你快回家吧，別等了。”</br> 他到現在都沒來，肯定是不會來了。</br> 眼淚終于忍不住滂沱落下，于渺渺把頭埋進膝蓋里，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br> 是不是這三年，不過是她一廂情愿。</br> “渺渺，你怎么在這？”</br> 這個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來，音量很高，遠遠傳來，無比清晰。</br> 于渺渺還沒來得及抬頭看看，就聽到老大爺欣慰的聲音：“哎呀，你等的人來了！”</br> 眼前已經被淚水模糊成一片，她現在也顧不上形象，用手背胡亂擦了擦，抬起頭，看到一個高挑的男生快步朝她跑過來。</br> 借著手電筒傳來的刺眼光線，她終于看清，這個人是程立軒。</br> 像是一盆冷水澆下來。</br> 她做了三年的美夢，終于驚醒。</br> 她突然明白過來，就像小王子最后還是離開了狐貍，這偌大的世界上，自己也沒辦法再找到第二個顏倦。</br> 耳邊嗡嗡作響，她忽然間什么也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聲音，一遍遍提醒她：</br> 那些模糊在風里的話，別當真，都忘了吧。</br> “你也很好，不用自卑。”</br> “你有什么，關于我的愿望嗎？”</br> “你是不是喜歡我？”</br> “不管是現在的于渺渺，還是十年后的于渺渺，在我心里，永遠都不會變。”</br> ……</br> 可你最終，還是把她丟下了。</br> 作者有話要說：十七歲的渺渺和顏倦，再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