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附和道:“是啊,說到底,腐敗是一個社會問題。現(xiàn)在問題的關鍵是沒有制約腐敗的體制和環(huán)境。現(xiàn)在的體制和環(huán)境,想讓人不出問題都不可能。為什么我們國家腐敗那么多,而德國腐敗幾乎不存在,因為沒有滋生腐敗的土壤!現(xiàn)在社會存在的主要矛盾,就是腐敗!”
他們?nèi)齻€人都是上過大學的,而我沒有,所以,一般他們爭論這些比較深刻的問題時,我總是很自卑,極少發(fā)言。但是這時再也忍不住了,怯怯地說:“我們上學時老師說過,新中國成立后,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
王磊意味深長地問:“那你認為,當今社會,腐敗是最大矛盾嗎?”
我惶恐地點點頭:“當然是,你什么意思?”
徐峰哈哈大笑起來:“王磊的意思是,如果最大矛盾不是主要矛盾,那么,什么是主要矛盾呢?”
我望著他們,感到十分茫然:是他們錯了,還是老師錯了?
幸好這時,于慧招呼我:“海燕,我們吃飯吧。看他們兩個,越說越不象話了,只有吃飯才能把他們的嘴堵上。”
我正為剛才淺薄的話感到羞愧,趕緊狼狽萬分地跑進廚房。
半月后,除了那二十幾個被警方羈留的人沒有消息外,一些逃跑的人,很多重又進了新公司。似乎,也并沒有誰去找他們麻煩。直到這時,王磊和徐峰才松了一口氣,我們開始嘗試在網(wǎng)上或人才市場投個人簡歷。
徐峰最先找到工作,是國內(nèi)一家著名的民營企業(yè),離我們的出租屋并不遠。只是剛入職就開始沒完沒了的加班加點,這讓他很是郁悶,一下班就對我們大吐苦水:“命苦啊,剛離開狼窩又跳進虎穴!”
與此同時,于慧也進入一家公司做跟單員。這讓我很是奇怪:“你為什么不去應聘文秘方面的工作呢?你以前可一直是做這行的。跟單員比文秘要辛苦得多。”
于慧沮喪地說:“我都26歲了,要是做文秘的話,撐死再做四年。四年后就很難找工作了。跟單雖然辛苦些,但發(fā)展?jié)摿Υ蟀。嶅X應該也多一些,錢多到燒手了才能咬咬牙結婚買房呀。”
結婚買房?是啊,我也該結婚買房了。
王磊很快也在一家美國人開的公司找了一份工程部經(jīng)理的工作,雖然工資和在櫻之廠并不多,但嚴格按照每周五天的工作制,并且加班較少。不過這個廠,工人依然需要加班加點,只是勞動法貫徹得比較好,無論是底薪還是加班費,都是參照勞動法的計算方式。
最后,只剩下我了。
我原以為,以我在櫻之廠做過總經(jīng)理助理的經(jīng)歷以及對工作的認真負責,即便不能坐到櫻之廠那樣的好職位,但最起碼,找一份普通的文員工作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吧。但是,真的開始找工作,我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我己經(jīng)25歲了,本來這個年齡是做普通文員的極限。更重要的是,我沒有文憑,一個高中畢業(yè)生,又沒有過硬的專業(yè)技能,想在廣州找一份辦公室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做假文憑,現(xiàn)在象樣點的公司都有了證件測試儀,太差的公司倒是不需要測試,但那樣的公司進去也沒多大意思,更別提發(fā)展了。
幾經(jīng)周折,還是找到了一份聲訊臺主持人的工作,當時看到“主持人”三個字,我本來有些怯場。但招聘啟示上的要求卻非常簡單:女性,18-25歲,高中以上文化,會說流利的普通話,五官端正,聲音甜美。這樣的條件,我當然符合,便鼓起勇氣遞上了個人簡歷。
負責招聘的一個眼晴細長的漂亮女人,“細眼晴”看都沒看我的個人簡歷、身份證甚至畢業(yè)證,就果斷地錄取了我。我在高興之余,不免有些擔憂,害怕和以前東莞那家所謂某權威機構的專題部采編一樣,掛著羊頭賣狗肉。好在和我同時被錄取的,還有一個叫葉苗的湖南女孩。葉苗和我同歲,是本科文憑,又有兩年的廣州工作經(jīng)驗,肯定比我見過更多世面,連她都沒有異議,看來這份工作應該不錯的。
誰知,第二天上班便知,所謂的聲訊臺主持人,就是在一棟樓盤里租了四房兩廳,廳內(nèi)裝著幾十部電話,我進去時,這些電話不停地響起,屋內(nèi)十幾個女孩手忙腳亂地接著電話,用甜得發(fā)膩或黃得下流的話和對方聊天。
那天招聘我們的“細眼晴”明確告訴我們:“你們的工作就是陪聊,然后按照通話長短來收提成。”然后,她又指著一個矮胖的女孩告訴我們,“這個女孩極會抓住客人的心理,每月都可以拿到一萬元提成呢。”
說完,便讓我們把東西放進洗手間隔壁的一個房間。雖然我不需要住宿,但葉苗需要,我就幫她提著東西。小小的房間內(nèi)竟然放著四張鐵架床,又臟又亂,和我以前在流水線上做普工的環(huán)境差不多。
這時,我己經(jīng)下定了放棄這份工作的決心。如果是以前,這么長時間找不到工作,被生活所逼,我會做下去的,就象在那個專題部做下去一樣。但現(xiàn)在,我有了王磊,如果再和客人說那些暖昧的話,即便工資再高,可我怎么對得起王磊呢?
所以,我把東西放在一張床上,小聲對葉苗說:“這份工作太不光明正大了,我們還是不要做了吧。”
沒想到,葉苗猶豫了一下,搖搖頭:“不行,我得做下去。”
我疑惑道:“以你的學歷和經(jīng)驗,不愁找不到工作,為什么要做這個呢?”
她苦笑著說:“因為我身份證丟了,連戶口都沒有,沒法重辦,所以不好找工作。”
我驚訝極了:“沒有戶口,怎么可能?”
聽了這話,她神情立刻變得激動起來:“我是在廣州上的大學,上學時,學校說為了方便管理,把戶口統(tǒng)一遷到學校。畢業(yè)后,我找了一份工作,你知道,這邊一般公司是不可能給解決戶口的。按規(guī)定,學校可以保管兩年,但學校和人才中心勾結,一定要我們?nèi)ト瞬胖行拇鏅n,否則打回原籍。他們這樣做,是為了人才中心賺存檔費。但我有一個表姐,就是畢業(yè)后把戶口放在人才市場,后來身份證過期,再想重辦,卻找不到戶口和檔案了,有的說在人才市場,有的說在老家,結果去這兩個地方找,又都沒有。我們是外來工,戶口和檔案掛在人才市場,不但每年都要交保管費,也總不是辦法。于是,我就想把戶口遷回老家農(nóng)村。但村委會說,我己經(jīng)上了大學了,是非農(nóng)業(yè)戶口,非農(nóng)業(yè)戶口不能再遷回村里。于是我就在廣州和湖南跑來跑去,受了多少冷眼和屈辱啊,做的卻都是“無用功”,現(xiàn)在我的戶口和檔案還放在自己手上呢,我的很多同學也都在為戶口發(fā)愁。真沒想到,上了大學,我們倒變成名符其實的“黑戶”了。更倒霉的是,從上一家公司離職后,我的身份證放在包里又被偷了,沒有身份證,好的公司都進不去,就只能進這種不正規(guī)的公司了,萬惡的戶口制度,真是害死人了,害了一代又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