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連平趕緊立正,向林老板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在臺干進出廠門時,保安都要敬軍禮的,雖然臺干們從來不正眼看給他敬禮的保安。林老板也是一樣,連眼皮都沒朝李連平看一眼,便擁著那女孩走了。
女孩身材非常玲瓏美好,唇紅齒白,皮膚晶瑩剔透。上樓梯時,她還極體貼地挽著林老板的胳膊,并在他耳邊低語著什么。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麗娟才喃喃地說:“這是林老板的女兒?好漂亮?!?br/>
我也羨慕道:“她那套衣服要好多錢吧?氣質(zhì)真好?!?br/>
李連平不屑地撇撇嘴,壓低了聲音,詭秘地說:“那女人不是她女兒。”他邊說邊向我們伸了伸兩個指頭。我和麗娟望著那兩個指頭,百思不得其解,還是陳剛靈醒,他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我和麗娟,試探地說:“是填房?”
李連平笑瞇瞇地點點頭。雖然我和麗娟剛來,但平時常聽宿舍的人講外面的一些傳聞,填房是什么意思還是懂的。比如隔壁那家“久泰”五金廠,據(jù)說是因為老板有九個太太而得名的,“久泰”即為“九太”。
我不相信地搖搖頭:“她皮膚好白,看上去好單純呢?!?br/>
另一名年齡大些的保安接口說:“現(xiàn)在沒有以前白了。她是三年前被林老板帶進廠里的,那年她才十六歲,那時候皮膚才白呢,好象掐一把都能掐出水似的。”說完這話,他望了望李連平,又望了望我和麗娟,兩個暖昧地笑起來。
麗娟忙把我拉到一邊:“不理他們了,海燕,跟我們一起過年吧?!?br/>
我故作輕松地說:“我己經(jīng)報名在廠里吃了呢?!?br/>
陳剛不滿地說:“廠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把錢要回來跟我們一起過吧。”
我搖搖頭:“平時我在廠里吃,除夕跟你們一起過,好不好?”
聽了這話,麗娟才露出笑意,兩眼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兒,乖巧地依偎在陳剛胸前:“那好,說定了,除夕你過來吃飯啊?!?br/>
她話音剛落,李連平也湊了過來:“陳剛,我也沒地方過年呢,不如除夕到你們那兒過吧?!?br/>
陳剛連連點頭:“行,你上次把麗娟送醫(yī)院我還沒謝你呢,正好我們四個人一起過,人越多越熱鬧。”
李連平望著我,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想到上次也是他幫我把暫住證拿給治安員的,雖然我很不想和他在一起,但也不好說什么,勉強沖他笑了笑。人真的是要看緣份的,自從金三玲那件事后,我對他沒一點好感,無論他曾怎樣幫助過我,我依然無法改變對他的看法。
還有五天到除夕,羅小花經(jīng)常外出,大部分時間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我恐怕吃那些半生不熟的方便面和變質(zhì)的榨菜會被別人看到不好意思,每天都等別人還沒去吃飯或己經(jīng)吃過飯時,才象做賊一樣去飯?zhí)么螯c半溫的開水回來泡面。
大多數(shù)人都回家過年了,外面的人也不象以前那樣多,到處都是冷冷清清的。遠處時不時傳來一陣鞭炮聲,提醒我快過年了。在這個萬家團聚的日子里,我感覺自己惶惶然如一條喪家之犬。
我長時間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睡覺、看書或聽歌。幸好吳少芬把一臺破舊的隨聲聽留了下來,當有一天我翻出一盒同樣破舊的磁帶,我聽到了譚詠麟那首《水中花》,哀傷動人的旋律、凄美絕倫的歌詞,讓我一遍遍淚如雨下:
“凄風(fēng)冷雨中,多少繁華如夢,曾經(jīng)萬紫千紅,隨風(fēng)吹落;驀然回首中,歡愛宛如煙云,似水年華流走,不留影蹤。
我看見水中的花朵,強要留住一抹紅,奈何輾轉(zhuǎn)在風(fēng)塵,不再有往日顏色;我看見淚光中的我,無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還有些舊夢。
這紛紛飛花已墜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這流水悠悠匆匆過,誰能將它片刻挽留;感懷飄零的花朵,城市中無從寄托,任那雨打風(fēng)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啦...”
其中,最打動我的是最后那句:“感懷飄零的花朵,城市中無從寄托,任那雨打風(fēng)吹也沉默,仿佛是我。”我覺得這句正是為我而寫的。
我就這樣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睡覺、吃泡面、聽歌以及翻看從家里拿來的幾本高中課本。直到除夕那天起床,從越來越密集的鞭炮聲中,我才意識到,今天是舊年的最后一天了。我忽然感到自己很寂寞,寂寞得想和墻角“吱吱”叫的老鼠對話。
所以,當李連平走進我的宿舍時,我第一次感覺他是那樣可親,穿著夾克衫的他也比穿著那身保安服看著順眼多了。聽說我還沒有吃早飯,他甚至跑去飯?zhí)媒o我拿了兩個面包。這是我這幾天第一次吃方便面以外的東西,又是香噴噴的面包,我狼吞虎咽,差點噎出了眼淚。李連平是來找我一起去陳剛和麗娟的出租屋的。我這才知道,陳剛的出租屋還是李連平幫他找的。眼看到過年了,出租屋非常難找。
去出租屋要經(jīng)過我常去的那個市場,市場邊有很多男孩女孩,都是附近工廠的打工仔打工妹。他們都是穿上各自的衣服,這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還穿著廠里的工衣。好在李連平似乎并沒有嫌棄我穿工衣的意思,他穿夾克的樣子也很帥,身材很高。他和我走得很近,近得能聽到他的呼吸。
他不時和熟人打著招呼,令我不安的是,竟然還遇到了我們注塑部的張培。張培望著我咧嘴大笑:“李連平,快去買拖糖!”
我立刻紅了臉,訥訥道:“別亂說?!?br/>
張培笑得越發(fā)放肆了。這時又從他身后走來注塑部幾個男孩女孩,李連平故意炫耀般地和他們打著招呼,我真恨不得有個地縫鉆進去。
好不容易打發(fā)走了那些人,李連平滿臉興奮道:“張培是我好哥們,你別在意。”
我很尷尬,我說在意也不好說不在意也不好。正好旁邊有一個賣香蕉的小攤,我掏出身后最后的6。5元錢,買了一把五塊錢的香蕉,李連平立刻接過去提了,我只好跟在他身后,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邊向陳剛的出租屋走出。
忽然,前面一幕戲劇化的場景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見十幾個人被繩子一個連一個地串起來,前面一頭拴在治安隊的一輛摩托車上,后面被串在一起的人跟著摩托車跑,再后面又是手拿著警棍的治安隊員不停地攆著。這讓我想起在家里時,通常村里人都是這樣攆雞攆鴨的。
我一時沒明白過來,吃驚地問李連平:“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要抓他們?”
李連平苦笑道:“這些人都是沒有暫住證的,年關(guān)了,治安隊也想過個肥年呢。我聽治安隊的朋友說,當?shù)刂伟碴犆刻於加凶ト酥笜说?,一般是每個必須完成五十個左右的抓人任務(wù)。當然,提成很豐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