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恒逸今年十八,父親在他還未出生時便死了,娘親懷著他在沈家做粗實婆子,因為懷著身孕不能貼身照顧主子,只能干最累的活,卻從未想過打掉他。</br> 他同娘親姓余,雖然沒有父親,從未體會過父愛,但他有天下最好的娘親,給了他雙倍的親情。</br> 從小他就跟著村里的先生讀書寫字,此生最大的理想抱負就是能考上秀才,以后能當官,當一個清正的父母官。</br> 能讓娘親和妹妹過上好日子,帶她們離開村子,去鎮上買個大房子,以后能有小丫鬟伺候她們。</br> 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沈如年不是自己的親生妹妹,但沒想到分別會來的這么快。</br> 妹妹離開后,娘親就像是丟了魂一般。</br> 不僅如此,還接二連三的發生奇怪的事情,好像總是有人盯著他們家,就連他去學堂好似也有人跟蹤他。</br> 而且娘親還不小心下地時摔了腳,余恒逸便退了先生的學,每日在家里讀書學習。</br> 直到突然的一場大火,出現了一個奇怪的人,他將他們母子帶到了一座漂亮的別院里,又大又氣派,不僅有下人照顧他們的起居。</br> 還有人專門的教他功課,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太離奇了。</br> 余恒逸覺得處處都透著詭異,正想和娘親商量著如此逃走時,當初救了他們的人又出現了。</br> 還許諾他們金銀和官職,說只要他們肯進宮接近沈如年,并將宮內的消息傳出來,便能得償所愿。</br> 他這才知道,為什么會有人盯上他們孤兒寡母的,原來都是打著宮內沈如年的主意。</br> “你們可以殺我,但請放過我母親,她是村中婦人不懂這些,就算進宮也幫不了你們什么。”</br> “你不是想當官嗎?我也沒有逼你們傷天害理,不過是想要知道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與你們而說不過是張張嘴,又何必打打殺殺呢。”</br> 余恒逸面色不改,“我想當官是想當個為民謀利的清官,若是我的官要靠出賣妹妹來獲得,便不配當官。”</br> 那人見他們母子都一樣的嘴硬,便屏退了下人,將他們兩囚禁在了屋中,只說讓他們考慮三日時間。</br> 若三日還不松口,便兩人都要死。</br> 三日后再打開房門,兩人依舊是沒有改變決定,就在余恒逸以為真的要死了,卻沒想到刀并沒有落下來。</br> “屬下祁無名,給二位主子請安。”這是趙淵給他們兩人的考驗,沈德楠是個扶不起來的,那便不要,沈如年需要的是真正疼愛她的親人。</br> 祁無名將這幾日的事情都說了,包括是何人盯著他們密謀不軌,陛下又為何會出此計謀。</br> 原本余恒逸是很憤怒的,他覺得自己雖然身份低下學問不高,卻是個有底線的人,這么被人看輕實在是侮辱他。</br> 但很快也想明白了,沈如年進宮步步都是危險,陛下做這么多也都是為了沈如年好,他作為兄長更應該高興才對。</br> 從那之后,余氏母子就在別院住下了。</br> 這次的事情也讓他快速的成長起來,實力的懸殊造就了身份的不對等,他若是想要說話有人聽,便要有能力。</br> 他認真的讀書寫字學學問,等再見到祁無名的時候,是要他們母子進宮面圣。</br> 余恒逸在路上還在安撫自己的母親,母親前半輩子兢兢業業,他們一直生活在鄉野,見過最大的官就是國師高呂榮。</br> 見過之后他就把沈如年給帶走了,害得他們母子這半年來沒有一日是睡得好的,現在居然要見陛下了,這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br> 陛下比想象中的要年輕俊秀,也更加的冷厲,接見他們時更是全程面無表情。</br> 唯有提起妹妹時,才能在這位冷面的暴君臉上看到些許的松動。</br> 而后他被封為了永平侯,娘親也被封了誥命夫人,這從天而降的官爵將他們砸的手足無措。</br> 余恒逸自然是想要拒絕的,他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家子,突然變成了侯爵這不是驚喜反而是驚嚇。</br> 但趙淵也十分的直接,“朕冊封你們母子并不是賞識你們,只是要給如年一個可以依仗的娘家,你們可以拒絕,朕也可以去找別人,不過這找的人是否有你們這般為她著想可就不一定了。”</br> 余恒逸沒想到趙淵會如此直接,他害怕自己擔不起永平侯的爵位,但他更想成為母親和妹妹的依靠。</br> 他便提議想要見一見妹妹,依舊是被陛下以她身體不適為由給拒絕了。</br> 猶豫半刻余恒逸還是做出了決定,前面這十多年,是母親和妹妹保護著他,那往后便由他來守護她們。</br> 他接受了封爵,越發的刻苦,不懂的就問就學,努力的做好永平侯,希望有朝一日能見到妹妹,不給她添亂能成為她的依仗。</br> 直到前幾日收到了快馬加鞭的書信,他才知道妹妹早就不在宮內,甚至已經失蹤三個月,而陛下已經南下找到了妹妹。</br> 他不敢耽擱,快馬南下,只為了能早日見到妹妹。</br> “侯爺,前面是鎮子,咱們在這鎮上休息補充水和干糧,明日再趕路吧。”</br> 陪著余恒逸出門的也是趙淵派給他的侍衛名叫楊建安,之前也是御前侍衛,跟著余恒逸后幫著他熟悉京中局勢。</br> 余恒逸是很想直奔王府,可確實需要休整,只好在鎮上稍作歇息。</br> 沒想到他們剛在驛站落腳,就碰上了祁無名。</br> 祁無名對外都說是來追那女賊的,按照陛下的意思,任務得完成,這女賊也必須得抓獲。</br> 他一面辦差一面追人,正好到了此處,那三兩也逃到了這里,祁無名上回被她逃走的記憶還歷歷在目,這次親自出手將人給逮了。</br> 可他事情多,沒時間將人押送回去,只能交給地方知縣看管,他等辦完差事再來將人帶回去。</br> 余恒逸是沈如年的兄長,又成了永平侯,于情于理他都該拜見。</br> “屬下見過侯爺。”</br> 余恒逸成為侯爺也有數日了,適應了一段時間后,他其實見了人也沒有那么拘束了,但面對祁無名他的心里還是有些發憷,當初就是祁無名黑著臉將他們母子關在了屋內,并且威脅他們背叛沈如年。</br> 這會見了他,余恒逸恍惚了片刻趕緊讓他起來,“祁侍衛怎么不在陛下身邊?”</br> “屬下替陛下辦差。”祁無名見任何人都是面無表情,或許這也是趙淵會重用他的原因,忠誠話少能力強。</br> 余恒逸不想和他多打交道,尤其是一句為陛下辦差,他也沒有資格去管,打了照面后,余恒逸就回了屋子休息。</br> 祁無名和楊建安在宮內時關系就不錯,這會遇見兩人便閑聊了幾句。</br> 原本祁無名就擔心三兩這女賊詭計多端,一個縣衙是根本關不住她的,既然楊建安要陪著余恒逸去見陛下,不如由他們將人押去御前,他們總比知縣要靠得住。</br> “我去問問侯爺,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只怕是不想惹事。”</br> 楊建安在宮內見過這么多達官顯貴,余恒逸是最奇怪的一個,明明是新貴,陛下又很是看重,可他沒有一點的官威,謹慎正直不愛惹事。</br> 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這般老實的人了,雖然余恒逸不會鉆營往上爬,但跟著他也是有好處的,他待身邊人極好,是真正謙和尊重人的君子。</br> “若是他怕事,我辦完差時路過再將人提走也無妨。”</br> 主子不知道鉆營辦差,也不會在陛下面前露臉,他們這些下人自然要學會替他去做,不然陛下派他過去是做什么。</br> “我去勸勸侯爺。”</br> 楊建安將此事一說,余恒逸果然是拒絕了,楊建安便勸他。</br> “此處離杭州城只有一日的路程,我們快馬加鞭明日關城門前就能趕到,路上屬下可以幫侯爺一同看著此人,定不會讓她逃脫,侯爺只管放心。”</br> “押送犯人是官差的事情,我無官職也無實權,這是逾越了。”</br> 楊建安不管怎么說都說不動余恒逸,后來是想起了三兩為何被抓,“聽說這伙賊人之前劫持的是貴妃娘娘,這才被陛下所擒。”</br> 余恒逸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的松動,楊建安繼續說:“這賊人十分的狡猾,若是留在縣衙只怕又讓她逃了,下回若再想抓只怕沒這么容易了。”</br> 劫持過沈如年?余恒逸終于坐不住了,若只是普通的賊人他確實是管不到,但欺負過他妹妹的人,他有責任不讓他逃走。</br> “好,我一定會將人押到陛下面前。”余恒逸突然燃起了斗志,這人絕對不能逃。</br> 說是賊人,余恒逸就理所當然的以為是個男子,等到第二日看到馬車上被捆綁著塞著棉布的三兩時他還有些懵。</br> 這劫持沈如年的賊人怎么是個女子?</br> 三兩也傻眼了,她那日從牢里逃了之后,就立馬換了衣服逃出了城。</br> 她的打算是離開江南,先躲段時日,再換批勢力換個身份重新融入其中,可沒想到的是她剛逃了兩日就又被抓了。</br> 那個祁無名當日被抓她就對這人恨得咬牙切齒,沒想到又撞上了,這人實在是不好對付。</br> 好在祁無名看著像是有事,無暇管她,又把她給關進了牢中。</br> 三兩心里還在高興,只要不是祁無名,就算是將她關在天牢,她都有本事逃出去。</br> 可沒想到的是,關了一夜天剛蒙蒙亮,她就被捆綁著丟進了馬車里,再睜眼時看著便是這個斯文高瘦的讀書人。</br> 三兩對余恒逸的第一印象便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br> 但不管怎么說,看著都比祁無名好對付,她就開始思考該怎么逃出去才好。</br> 而余恒逸也在皺著眉發愁,他是不是被祁無名給騙了,一個女子怎么會綁架人?</br> 最重要的是,他從小到大接觸過的女子,除了娘親就是妹妹,這水靈靈的小姑娘交給他押送,他除了發愁還是發愁。</br> *</br> 另一邊,沈如年這幾日胃口還是沒有變好,每頓都只吃一點點,也不見她喊餓,大夫每日都會來把平安脈。</br> 可很奇怪的是,沈如年雖然吃得少,但大夫看后都說身體康健正常的很,丫鬟們都未出嫁,只能猜測,難道是沈如年的害喜癥狀與別人不同?</br> 而且王爺最近都很忙,自從上次之后便一直沒來后院看過沈如年,她們自然更加的懈怠。</br> 沈如年以前就有飯后出去走走散步的習慣,大夫也說總躺著對身子不好,她便更有了走動的理由。</br> 只是最近她散步的時候不讓人跟著了,唯有靈鵲是她喜歡信任的會帶在身邊,其他人都只能遠遠的看著。</br> 久而久之,丫鬟們也就不在意她了,把心思都放在了何時能從沈如年這換去別的院子。</br> 這日也是一樣,沈如年看著桌上的飯菜忍不住的想吐,不是魚湯就是雞湯,她光是聞著這味道就胃里一陣的翻涌,想起昨日才吃過的豆花,嘴里又饞了。</br> 哪里還能坐得住,隨便的吃了兩口青菜和豆腐,就擱了筷子說飽了。</br> 這會還是中午,外頭曬的很,自然不能出去散步,她就回房午休。</br> 靈鵲在外面給她打扇子,看她睡著了才出去忙別的事情。</br> 原本睡著的沈如年等人一走,眼睛就睜開了,偷偷的從枕邊掏出一個白瓷瓶,然后動作飛快的從里面掏出一顆果脯,塞進了自己的嘴里。</br> 這是前幾日趙淵送給她的,總共就一小罐,就算她再不舍得吃,這會也快見底了。</br> 沈如年只能含著果脯等沒了酸味才吃掉,然后翻了個身,邊猜趙淵會給她帶什么好吃的,邊美滋滋的睡著了。</br> 等到睡醒,靈鵲已經端著補湯在床畔等她了,沈如年皺著眉不想喝。</br> 靈鵲只能小聲的哄著她:“這是大人吩咐奴婢熬得,喝了對您和小主子都好。”</br> 那日沈如年和趙淵并沒有被靈鵲發現,但第二日沈如年又去了,靈鵲一直擔心著沈如年的安危,就悄悄的跟了上去,自然的發現了他們私會的事。</br> 但這樣的小事不需要沈如年來處理,常福不過是找靈鵲聊了半刻鐘,靈鵲就倒戈了。</br> 孩子是趙淵的,趙暉燁是趙淵的親皇叔,她一個丫鬟不可能阻止主子想做什么,更何況對方還是北趙的皇帝。</br> 皇帝要見自家貴妃,難不成還有人敢攔不成?</br> 靈鵲自從知道趙淵和沈如年的真實身份,頓時很多難以理解的奇怪事情也都有了答案,難怪王爺如此忌憚趙淵,難怪趙淵如此寵愛沈如年。</br> 大人物們打架,她這樣的奴婢還是乖乖聽話,老實的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于是她現在每日還要負責給趙淵和沈如年傳消息。</br> 沈如年喝了補湯,吃了糖糕,靈鵲才小聲的上前道:“爺說今日還是再后院等著您。”</br> 這就說明趙淵又帶著好吃的來找她了,沈如年一聽眼睛就亮了,趕緊滿臉期待的下床。</br> 起床后梳洗換了衣裳,等太陽西斜沒這么熱了,沈如年才著靈鵲往后院跑。</br> 靈燕早就覺得奇怪,這后院到底有什么寶貝,值得沈如年日日去,而且還不讓她們跟,不讓她跟她就偏偏要去看看。</br> 沈如年到了約定好的地方,歲歲就從圍墻上跳了出來,在她腳邊喵嗚的蹭。</br> 靈燕站在樹后踮著腳尖朝這邊看,心中很是疑惑,難道沈如年跑到后院就是為了找只野貓玩?</br> 就在她想不通的時候,一個高大俊美的男子從陰影處走了出來,靈燕親眼看著沈如年笑靨如花的拉扯著他的袖子撒嬌。</br> 男子則是寵溺的看著她,兩人正在旁若無人的親昵。</br> 靈燕瞪大了眼,這才明白沈如年為何日日往后院跑了,原來是在與人私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