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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十六朵郁金香

    周攢這個寒假,  還真是不如不過。
    她雖然是杭城人,可實際上出生于杭城周邊的小鎮(zhèn)上,家里爺爺奶奶輩的人還在操持著兩畝薄田,  周攢是因為中考的時候拿了杭城市前二十,英文能力極強,  才破格去城里念高中。
    否則就要交一大筆錢才能離開小鎮(zhèn)。
    現(xiàn)在周攢去了京城求學,  按照周爸自以為的規(guī)劃來說,他女兒是要出人頭地,做大人物的。做大人物忙,  以后更是見一面少一面。
    因此今年春節(jié)特意和公司提前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帶著周媽和周攢早早地回小鎮(zhèn)陪爺爺奶奶過年。
    周攢從學校回來的時候,在機場買了不少京城特產(chǎn)糕點,  交到爺爺奶奶手上,  還因為賺了點錢,  給他們各買了一件保暖的羽絨服,  兩個老人開心得不得了。
    紛紛去準備各式各樣,  豐富的年貨,  準備過個團圓年。
    小地方的年味還未沖淡,  有著豐厚的地域特色。
    周攢過年的時候很愛吃一種叫“油機”的小吃,  其實就是用包裹了黑芝麻的面團,揪成數(shù)字八的面片,  放到油鍋里炸。
    噴香噴香。
    她窩在床上吃了一大把,然后拍了張照片給郁孟平,  問他吃過沒有。
    周攢等了半天,  郁孟平也沒個動靜。
    翻一翻兩人的聊天界面,  不是他在忙,  就是周攢在忙,  而且兩人都不愛在這上面浪費時間,因此聊天記錄也總是稀稀拉拉,回復間隔要許久。
    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周攢是在回了杭城之后,時常生出一種想法:如果不是各種因緣際會,她和郁孟平或許此生都不會有牽絆。
    一個在京城,一個在杭城,隔得那么遠。
    可偏偏他們尚在美好的年紀,遇見了彼此。
    命運真是捉摸不清。
    手露在外面許久,凍僵了,周攢打了個哆嗦,匆匆把手機按滅,雙手塞回被窩里,懷里抱了熱水袋還是抖得不行。
    也只有在這時候,周攢會懷念北方的暖氣。
    窗外是不停的爆竹聲和小孩的嬉鬧聲,周攢忽然想起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她期待過年的熱鬧。
    變故就在第二天早上,周攢還在睡覺的時候,周媽就哭鬧著敲響了她的房門,說是爺爺進醫(yī)院了。
    事情是因為隔壁鄰居家霸道,他們原先在爺爺?shù)牡剡吷戏N南瓜,本來也是相安無事,只是那些南瓜的藤蔓越長越長,蔓延到爺爺?shù)奶锏刂螅烷_始劃地占地,非說是他們家的。
    周爸今天帶著爺爺去和鄰居理論的時候,鄰居仗著人多勢眾,不認理。推搡間,直接把把爺爺推到地上了。
    老人是經(jīng)不起推的,一推就要推進醫(yī)院。
    周攢著急地起來,忙問:“哪家醫(yī)院?”
    “哪家醫(yī)院也不清楚,你爸剛送爺爺過去。”周媽拉住周攢,讓她先別輕舉妄動。
    周攢低頭想事情,又問:“報警了么?”
    周媽臉上露出不合時宜地笑,“到底是小孩子,這種事情先不說報警有沒有用。他們家在區(qū)里有人,門路多,吃虧的還不是我們。”
    “之前就這樣得理不饒人,現(xiàn)在還是這樣。”
    周媽向周攢抱怨。
    他們位卑權小,似乎只能忍氣吞聲。
    周媽嘆了口氣:“攢攢,爸媽沒有本事,家里沒有靠山,以后只能靠你啊。”
    一座大山忽然壓在周攢身上,堵得她胸口發(fā)悶,她看向周媽的時候,只看到她低著腦袋的發(fā)旋和日漸佝僂的身軀。
    周攢眼睛發(fā)熱,非常的無助,她連忙往窗外看,卻也只看到一幢幢黑瓦白墻的房屋,擋住了她遠眺的視線。
    好在爺爺摔得并不重,但也要在醫(yī)院住一個多月,周攢在下午去醫(yī)院看了才放下心。
    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是周爸開車載他們回來。
    等吃完飯,周爸還要去醫(yī)院送飯菜。
    快走到家門的時候,周攢才想起自己的包落在車上,問周爸拿了鑰匙去開門。
    車鎖開到一半,身邊停過來一輛亮眼的轎車,周攢停下動作,側目看去。
    并不是因為這車有多貴,而是因為顏色又騷又土,是鮮艷的亮黃色。
    那人把車停下后,就從車上下來,周攢認出就是隔壁鄰居家推人的大兒子。
    他看了眼周攢,重重地把車門關上,樣子神氣十足地轉身離開,震得周爸那輛破舊的現(xiàn)代都搖晃了一下。
    萬萬是沒有對于推傷了老人的愧疚的。
    周攢對于人類缺乏愧疚感這一事實已經(jīng)在孫照佳身上領悟過,倒也沒有太大感覺。
    只是看著他走起路來,全身的胖肉都在顫抖,周攢忽然覺得好笑,噗嗤一下笑出來。
    她回神,繼續(xù)開車鎖,最后在車后座找到了自己的包。
    彎腰拿包的時候,郁孟平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那個好吃么?”郁孟平?jīng)]頭沒腦地問了句。
    周攢有些懵:“什么?”
    “就是你給我發(fā)的圖片。”他說。
    這人也真是的,昨天發(fā)的照片,現(xiàn)在才來問她。
    周攢關上車門,往回走,悶悶地說:“還行。”
    “看著是還不錯,不過我沒吃過。”
    郁孟平?jīng)]察覺出周攢平靜之下涌動的暗流,他那邊熱熱鬧鬧的,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歡聲笑語,周攢聽出了聶青濃和齊碩的拌嘴聲。
    他們兩個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只要見了面就小吵小鬧。
    周攢很快到了屋里,因為爺爺突然住院,原本說好的吃團圓飯也變得冷冷清清,進屋后,她冷得渾身顫抖。
    周攢也不知道自己在和郁孟平聊什么。
    東一句西一句,泛善可陳。
    很快,活力四射的少女聶青濃從她二哥手中把手中搶走,絮絮叨叨地說起話來,周攢才有點過年的氛圍。
    聶青濃說要給周攢看看他們年夜飯吃什么,于是掛了電話,開了視頻。
    “我們家一般8點多才吃飯,他們都在我家,等著我媽做飯呢。”她一邊拍一邊介紹。
    “青濃,上次你買的薯片還有沒有?”周攢從鏡頭中看到齊碩站起來問聶青濃。
    聶青濃一陣懊惱:“那是我從進口超市買的,就買了幾袋,全被你吃光了。”
    “那我給你錢唄!”
    “跑腿費不用么?”
    鏡頭搖搖晃晃,周攢就這樣隔著冰冷的鏡頭,隔著千山萬水看他們打打鬧鬧,這是她怎么努力也融不進去的畫面。
    周攢不得已成為冷漠的旁觀者,看戲人。
    目光一轉,她就看到郁孟平坐在一旁,安靜地剝著橘子吃,也不去管另外兩人,樣子斯斯文文,很是認真。
    他像是慢了半拍,想著刷手機玩會兒,拍了拍口袋,什么也沒有,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機早就被聶青濃搶走了。
    于是探過身子,又從聶青濃手里拿回來。
    周攢就這么看了會兒郁孟平的單人默劇。
    身后有周媽來喊周攢吃飯,外頭人家早就開始此起彼伏地放鞭炮,慶祝新年。
    他們在爆竹聲中互道新年快樂。
    這一晚過去,他們度過了在一起的第一年。
    2014年已經(jīng)遠去,他們開啟2015年。
    周攢是在學校開學三天前回的京城。
    直到那天上飛機前,她一直在醫(yī)院陪著爺爺。見縫插針地完成了蘇老板給她的筆譯工作,熬了好幾個通宵。
    本來說好是老宋過來接,下了飛機,大老遠就看見了郁孟平。
    和當初回家過年的時候正好掉了個兒。
    “不是說有事不來接么?”周攢裹了條很厚的白色羊絨圍巾,小小的下巴藏在里面,只露出兩顆又黑又亮的眼睛。
    很像去年二月末,郁孟平在四分之三會所見到周攢的樣子。
    郁孟平心動,忍不住地抱了她一下,懲罰性地咬了咬周攢的嘴唇。
    “就不能因為太想你,所以抓緊時間把事情處理完來見你?”
    周攢笑了笑。
    “看來你是一點也不想我。”他又咬了一下。
    手指在她耳朵上摸,周攢發(fā)癢,下意識躲開。
    郁孟平嘆了口氣:“還真是一點也不想,攢攢,夠無情的。”
    隨后拉過周攢的行李,牽過她的手,往停車場走。
    一路車子都開得很快。
    進電梯,出電梯,刷門卡,開門,關門。
    速度快得像是有人在追似的。
    郁孟平扔下行李,咚地一下,把周攢猛推在門上,撩起她的裙擺。
    周攢輕聲哼笑,阻在他胸口:“我看你是因為這個才想我吧?”
    郁孟平笑,反手握住周攢的手:“攢攢,身心不分家。”
    周攢推開他:“沒心情,前兩天還在醫(yī)院忙,晚上加班通宵,現(xiàn)在只想睡覺。”
    她一邊脫衣服一邊往浴室走。
    “在醫(yī)院干嘛?”郁孟平不經(jīng)意問。
    周攢頓了頓,搖搖頭,沒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他:“小事,老人生病了總會進醫(yī)院。”
    郁孟平隨意地嗯了一聲,走到窗邊推開窗,讓冷風吹進來,然后自顧自點了支煙。
    火都撩起來了,半路退下,是有夠難受的。
    其實他這兩天也忙了好幾個通宵。
    周攢往窗邊看,只看到他灰白色的影子。她沒再管,直接進了浴室。
    郁孟平聽著淅淅瀝瀝的水聲,像是一點火星燎荒草,不管冷風怎么吹,這點燥意始終下不去。
    他朝下看了看,地面一片積雪,站了久了,是有些冷。
    郁孟平把窗關上,半截香煙在煙灰缸中碾了碾,那點微紅湮滅。
    不一會兒,浴室的門還是被推開,溫熱看不清的水霧中,侵入冰冷的人影。
    兩人嬉鬧一通,浴室孟浪迭起,這個澡也洗了一個多小時才算結束,之后郁孟平抱著耗盡了最后一點力氣的周攢,在柔軟的床上沉沉睡去。
    這次他們沒有住在麗思卡爾頓,郁孟平帶著周攢來泡溫泉,就在春暉園度假村附近。
    過年前就要帶周攢來泡了,但那時候兩人都忙,沒有時間。
    第二天,本來說好要陪周攢一起泡溫泉的人卻要走了,真是把周攢氣得夠夠的。
    “你走,把我留在這兒,讓我一個人泡?”周攢看著床邊正慢條斯理穿衣服的郁孟平,還真有點無情,她諷刺地反問。
    郁孟平輕聲笑,襯衫的最后一粒紐扣扣上后,他回身吻周攢:“有點急事,今晚還會回來。”
    “青濃他們也在,你要是無聊就和他們去玩玩,多泡泡對身體好,以后也不用大冬天這么怕冷。”
    周攢哼了一聲,很是不服氣。
    郁孟平把手伸進溫熱被窩,往上揉了一把白膩,在周攢耳邊哄道:“別著急,晚上我再回來陪你泡鴛鴦浴,到時候想泡多久都行。”
    那雙手有些冷,激得周攢起了雞皮疙瘩,她氣笑,睨了他一眼:“誰要和你泡澡,快滾吧。”
    郁孟平直起身子,理衣領,撇了撇嘴,很委屈似的:“小東西,怎么罵人呢。”
    “不想和我泡,還想和誰泡!”
    周攢不理他。
    周攢是沒想到還能在這里見到江闊嶼。
    上次突如其來地見過他一面后,再也沒從郁孟平嘴里聽到過這個名字。
    她以為上次在飯店,他和郁孟平鬧翻,下次見面不是劍拔弩張,總得是誰也不搭理誰。
    事實證明,在人情世故上,她還是不夠與光同塵,隨波逐流。
    看耿憲和江闊嶼的熟悉樣兒,好像全場只有她一個人同仇敵愾,覺得膈應。
    其實,確實整個包廂中,只有周攢是突然闖入進來的外客,其余包括耿憲,齊碩,聶青濃,江闊嶼在內的,很早就熟悉了。
    周攢和聶青濃泡完溫泉進來,就看到他們三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在打牌,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唱歌打臺球。
    聶青濃一進來,見到齊碩便臉色一紅,氣咻咻地轉身就走。
    齊碩不鎮(zhèn)定了,那張小正太似地臉皺成一團,索性把牌一丟:“不打了。”
    隨后也追出去。
    看得周攢一頭霧水,倒是剩下的耿憲和江闊嶼看好戲似地笑。
    耿憲打牌打在興頭上,拉著周攢坐下繼續(xù)打牌。
    “他們怎么了?”周攢問。
    “還能怎么?”耿憲理牌,“不就男女那點事兒。”
    “你不會連齊碩喜歡青濃這丫頭都沒看出來吧。”他說。
    周攢是真的沒瞧出來,而且不敢相信這兩人速度如此之快,她不在的這一個多月里,關系突飛猛進。
    她愣了愣,隨后無聲地笑出來。
    “二哥呢?”耿憲問。
    他洗牌動作很快,不過兩三分鐘,已經(jīng)開始發(fā)牌。
    “有事出去了,要晚點才回來。”周攢說。
    “老爺子生病了,估計要他去醫(yī)院看看。”江闊嶼突然來了一句,看了周攢一眼。
    耿憲點頭,嘆了口氣:“今年有點難熬了。”
    “不說了,”他輕快地說,“還是認真打牌,闊嶼哥,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周攢打牌可厲害了,之前和我打,贏光了我所有籌碼。”
    “是嘛。”江闊嶼悠悠地說,“該不會是你們看在郁二的面子上故意讓的吧。”
    抓在手中的紙牌忽然一緊,周攢略略抬頭,正好對上江闊嶼直直看向她的探究目光。
    只看了一眼,周攢就清楚,這一番話里話外并不是毫無來由,這個男人是故意的。
    耿憲像是沒聽出來似的,替周攢找補:“哪能啊,人家是真的有本事。”
    之后,便開始打牌。
    打了七/八副,周攢贏了一大半。
    這么多些時間下來,周攢已經(jīng)習慣了他們每一把都玩得很大。
    江闊嶼笑了笑:“果然郁二的女人就是厲害,打牌有一套。”
    周攢笑著回敬:“我剛玩的緣故,腦子總比你們清醒些。”
    江闊嶼笑笑,不把她的警告當回事,就跟看小貓小狗一樣。
    倒是坐在周攢對面的女人嘖了一聲,嘟起粉嫩的唇,向江闊嶼哭訴:“可惜這位妹妹把我剛剛好不容易贏的錢都都贏走了。”
    江闊嶼皮膚黝黑,情意綿綿地摸了一把女人露在外面的雪肩:“怕什么,等會給你喂點兒牌,還怕喂不飽你。”
    說得一語雙關,除了周攢之外的人都笑了。
    他們繼續(xù)打牌,就在這時候有人進來,是酒店的經(jīng)理,像是認識江闊嶼,徑直朝他走來。
    “江先生,有個女人說要進來找您,好像與你認識。我們這邊”
    江闊嶼眉毛也沒抬:“叫什么名字?找我的女人多了去了。”
    “好像是叫魏棋文。”
    這下,他的眉毛都皺起來了。
    “這名字有點耳熟啊。”耿憲說。
    “嘖,當然耳熟了,之前跟過老童一段時間,跟我睡了才和老童斷掉,這不是害我。”
    耿憲挑了眉毛,笑著說,“我怎么之前聽說是跟一個姓卓的男人。”
    “是嘛,睡過的人還不少。”江闊嶼煩躁地揮退經(jīng)理,“就說不認識,別放進來,這女人有點拎不清。”
    經(jīng)理領命出門。
    “怎么?”耿憲和江闊嶼自顧自無人地聊起來,根本沒看周攢和另一個女的。
    “給她買了幾個包,幾件衣服,居然說要和我結婚,分都分不掉的那種。”
    周攢臉色青起來。
    “這不是搞笑么?自己什么玩意兒不清楚,連結婚都說得出口,簡直想一步登天。”江闊嶼冷笑。
    耿憲也當笑話在聽。
    “好像也是個大學生,現(xiàn)在的大學生,花頭精真多。和周小姐一樣也很會打牌,牌桌上都不知道贏了不少錢,還不知足。”江闊嶼忽然對著周攢說。
    周攢沒看他,自顧自打牌,但她能感受到那種陰冷的目光,循循地打量她,散發(fā)冷氣。
    他打了一張牌,正是周攢可以吃的,只要連甩幾張,周攢又可以贏下這副。
    只是這回她沒要。
    周攢點了點桌面,克制著聲音說:“過。”
    牌輪到了耿憲。
    江闊嶼繼續(xù)說:“還說自己小地方來的,現(xiàn)在這種人真是精明得要死。”
    “我現(xiàn)在是碰都不敢碰這種女人,就怕被粘上。要是每個人都像周小姐拎得清楚就好了,我也能像郁二一樣享享清福。周小姐,你說是么?”
    周攢渾身冰冷,低頭,緊緊地抿著唇,不說話。
    這副牌盡了,本應該贏下這副牌的周攢,輸了。
    晚上的時候,郁孟平從醫(yī)院早早回到了酒店,答應了周攢要陪她泡泡溫泉。
    沒想到洗完澡的時候,床上已經(jīng)躺了人。
    “今天做了什么?”他親昵地貼過去,想要抱周攢。
    卻不想被周攢拂開:“別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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