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們在宮院傷心落淚, 想起了朝中事好不悲傷。那曹孟德與伏后冤家作對,害得她魂靈兒就不能夠相隨”
一樓大堂臺上渾厚的老生唱腔,鏗鏘有力地傳至二樓包間。
郁孟平站在窗側, 彎腰低頭撫弄紫光方幾上的翡翠蘭葉子,正正好將戲詞聽得清楚。
只是這時候忽然覺得外頭那聲音太吵, 他直起腰關上窗。
屋子里清靜了。
半天沒等到回信兒, 他皺著眉頭側身又問了一遍:“啞巴了?問你話呢。”
這些日子,郁孟平不太待見齊碩,同他說話也沒耐心。
一旁喝茶的耿憲聽了, 不由得偷笑。又怕自己笑得太明顯, 傷了兄弟臉面,于是將茶杯蓋碗掩住自己, 目光瞟向另一側的齊碩。
倒霉了好幾天的齊碩, 那張臉終于放晴, 想著故意賣他二哥關子, 又怕適得其反, 連忙邀功討好:“同意了, 二哥, 周攢答應晚上一起吃飯。”
郁孟平繼續擦拭細長的蘭花葉子, 眉毛微不可察地揚了揚。隨后推開窗,讓那戲詞繼續進屋, 半晌,在那昂揚的唱腔里說:“哦。”
那聲音雖然是輕飄飄的, 話也只是一個字, 但齊碩還是聽出了點雀躍。
他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落定。
正要繼續在郁孟平面前掙掙臉面, 卻聽到郁孟平嘆了口氣說:“今天這出戲唱得喜慶了些。”
“啊?”齊碩呆愣。
“你來吧, ”郁孟平把一方綢緞丟到齊碩懷里:“仔細點, 琴姨可不是我,要是掉了一瓣蘭花,小心你的腿。”
說完,郁孟平擦擦手,推門就離開。
齊碩忙問:“二哥,干嘛去?”
“走了。”
“就這么走了?戲不聽了?”
“和琴姨說一聲,有事兒要辦。”
齊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忽然想到什么,沖出去,在二樓樓梯口忙道:“晚上你可記得來。”
回應他的是郁孟平挺拔雋闊的,略顯輕松的背影。
齊碩返回屋里,疑惑地問蹺著二郎腿看好戲的耿憲:“二哥這是原諒我沒有?”
“你說呢?”耿憲笑著反問。
“那二哥對周攢到底什么意思?”
“一出這么悲的《逍遙津》都被二哥聽出喜慶,你說什么意思?”
齊碩豁然開朗,心情飛揚起來,甩著那方綢緞走到窗前,低頭看戲。
臺上的老生唱得磅礴大氣,悲歌慷慨。
齊碩大聲道:“今天大爺我高興,去琴姨那兒報我名字,通通有賞。”
郁孟平這幫人是明月樓的常客,和琴姨沾親帶故,這些團里唱戲的哪里能不認識他們。
齊碩這話剛落地,臺上唱得更賣力了。
周攢是在下午六點的時候在機場接完最后一波外國建筑師,讓司機直接送他們回酒店。
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她沒有跟著去,直接在機場打車去的飯店。齊碩向來揮金如土,請吃飯的飯店在京城的市中心,人均幾千。
周攢一天的陪同翻譯,累死累活拿的錢連這么一頓飯的零頭都算不上。
她到的時候,包廂里只有齊碩一個人。這是時隔半個月來,頭一回見,他們生疏了一些。
本來就是因為郁孟平認識的齊碩,她和郁孟平吵架之后,也差不多斷了聯系。
而且她現在也不太愿意接近,這個圈子太雜太亂,迷人又危險,周攢怕接觸久了迷了眼。
好在齊碩是個熱情的性格,說話嘴巴甜,就算是塊普普通通的石頭,他都能給你說出朵花來。
再加上他今天是來道歉的,特意打扮清清爽爽,說是個奶狗大學生也有人信。
他一番誠心實意地道歉,說自己腦子被豬油燜了,沒考慮清楚就帶她去夜店,以后打死也不敢了。
周攢呢,雖然執拗,卻也知輕重。更何況那天發生的事千不該萬不該怪在齊碩頭上。
齊碩還說:“二哥已經交代過,那李老板已經處理了,以后保準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這是一家粵菜私房館,周攢看見招牌的時候就明了:大概是郁孟平交代齊碩的,只有他知道她愛吃粵菜,齊碩沒這么細心。
也許是這半個多月來,鬧別扭的兩人終于即將見面。乍然間聽到郁孟平名字的周攢,拿著水杯的右手微微一顫。
冰水撒到了衣襟上,冰得她手臂起了雞皮疙瘩。
齊碩連忙給她拿紙巾,周攢拿著包站起來,笑說:“我先去趟洗手間。”
齊碩說:“好,不急,你慢慢來。”
粵菜館的裝修古樸雅致,周攢第一次來,還是由服務生引導著,才找到洗手間。
干凈明亮的鏡子上映著周攢的身影,頭發有些亂糟糟的,有幾綹發絲落在脖頸,她開始埋怨起自己怎么不先回學校換套漂亮的衣服再來。
為了今天的工作,她特意穿了白色襯衫,卡其色長褲,方便走動。可這副打扮實在是不適合見郁孟平。
現在也來不及。如果現在去樓下商場買,讓齊碩發現自己換了套衣服,也太刻意。
周攢只好懊惱地理了理頭發,確定自己看起來精神狀態還不錯再出去。
回去的時候倒是不用服務生了,周攢記性很好,按照原路返回。
手指握住門把手,就要推門進去的時候,聽到里頭耿憲夸張的聲音,周攢頓了頓。
齊碩問耿憲:“二哥什么時候回來,別讓周攢等久了。”
耿憲笑著哼了一聲,不懷好意地說:“被小姑娘絆在路上,估計得遲點來。”
說到后頭好像害怕被人聽到似的,聲音越來越低。
齊碩狠錘了一下他肩膀:“什么小姑娘,別瞎說,周攢還在呢。”
“怎么就瞎說了呢,不然你以為他說有事要辦是什么事?”
后來他們又說了什么呢,周攢也沒注意了。她只是覺得自己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可笑。
他們這圈子里的人到底有幾個好的呢?難道只有李老板,錢老板這樣的是特殊,是例外?
大概就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偏偏她還不死心,想給郁孟平找補,總覺得有例外。
幸好還沒見著他,不然又是副以后回憶起來,連自己也都要嫌棄的蠢樣子。
周攢低著頭,盯著腳上那雙匡威的帆布鞋看,米白色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踩了一腳。
大概是機場接機,每一波游客下來人擠人的時候。
那黑色的巨大的腳印出奇得丑陋,與干凈清爽得能映照出輝煌燈光的大理石一比,實在是不堪入目。
周攢盯著看了了幾秒,掉頭走了。
郁孟平緊趕慢趕,終于趕到了飯店。在前臺報了個名字,經理直接引著他去了齊碩開的包廂。
他提前在微信上和齊碩說了,讓他們先吃,不要讓周攢餓肚子。
機場過來的路上,一路紅燈。
但京城的交通就是這樣,抱怨也沒用。
誰知經理推開門之后,迎接郁孟平的是冷冷清清,沒什么人氣兒的房間,就連齊碩也粘黏噠噠的。
郁孟平掃了一圈,沒見到周攢,直接問:“出什么事了?”
齊碩把手機打開,調到和周攢聊天的界面,遞給郁孟平。
動作姿態標準得就像是遞交呈堂罪供,讓人看了直呼心疼。
“半路被公司叫回去了,說是白天接待的巴西客戶忽然肚子痛,痛得死去活來的,她必須趕回去處理。”
周攢的措辭規矩合理,就像她這個人,端正清白,不染煙火得像支獨立于世的白玉蘭。
可就是這樣讓人找不到漏洞的理由,像是提前預演的,疏離冷淡得不近人情。
郁孟平抿著唇,沉著臉低頭看兩人的聊天記錄,一言不發。
周攢確實沒撒謊,半路走的時候突然接到建筑年會承辦公司的電話,有緊急事務需要她處理。
正好省了周攢找借口解釋自己為什么離開。
生病的是個叫jose的巴西人,周攢有印象,在一群熱鬧非凡的巴西人里,jose個子不太高,顯得異常安靜。
jose是傍晚吃了飯回酒店房間休息,和他同住一間房的同事忽然發現他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最后暈死過去。
已經有公司里的人送jose去了醫院,但由于jose是外國人,住院手續很麻煩,而且語言交流存在障礙,需要周攢幫忙。
周攢趕去醫院的時候,一片狼藉,亂糟糟的,像是龍卷風過境。
她在病人,公司,醫生之間相互交流,每個人的情緒都很壞,兩種語言相互轉換,周攢的大腦都快缺氧了。
她就是在這種兵荒馬眼的時候收到郁孟平的電話。
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摸到塊浮木。
她聽見郁孟平在電話那頭沉著聲音堅定地問她:“在哪里?”
作者有話說:
寫不動了,小讀者們。腦袋缺氧了。
明天上夾子,晚上11點更新,嗐,我怎么千挑萬選明天修羅場上夾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