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攢帶著不知名的情緒,一路從酒店回學校。
傍晚回來的時候,正好遇上大堵車。
交錯的紅綠燈,大片的濕軟的夕陽橘色烤得周攢面頰微燙,通行的時候,車子開得飛快,風吹迷了周攢的眼睛。
老宋的聲音將周攢拉回現實,告訴她已經到學校了,按照之前的規矩,他把車停在離f大還有一站路的地方。
周攢道了聲謝,隨后下車,在遠去的溫熱的車尾氣中,周攢恍惚覺得,這已經是京城的夏天了。
朱櫻春熟,素柰夏成。
這時候應該去吃菠蘿咕咾肉的。
就算沒有郁孟平,她也應該一個人去。
她實在是饞得慌。也好去去暑氣。
棉麻的白襯衫貼在后背,她看向手臂,薄料子已經被汗水濡濕得有折痕了。
真是夠惱人的,周攢心情一下子跌宕波動。
她想她把太多心思關注在郁孟平身上了,有些患得患失。
抬腳往宿舍樓走,沒一會兒就碰上王一諾和李琳從后街回來,周攢不確定她們有沒有看到自己從那輛車上下來,只笑著點點頭,說兩句客氣話。
不過王一諾眼睛尖,她家里條件不差,就算遠遠看一眼,也能知道那輛車是什么牌子,哪款車型。
之后,落在周攢身上的目光也帶點鄙夷。
三人一同回寢室,李琳沒有察覺到王一諾和周攢縈繞著的尷尬氣氛,一直和周攢說:“我們剛才在后街吃了很不錯的韓式拌飯,有空的話,叫上蔡彤彤,到時候我們搞一個寢室聚會,一起去吃,怎么樣?”
周攢剛要笑著說好啊,王一諾挽過李琳:“我看你還是省省吧,人家現在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哪里能吃這種平民食物。”
面對李琳的拈酸話,要是以前,周攢還會息事寧人,當作沒聽見。
可周攢忽然記起郁孟平對她說的:怕什么呢,周攢,左不過有我替你撐腰。
她本來心情就不怎么好。
才不要繼續受氣。
于是周攢清了清嗓子,站在高一級的臺階俯視著,那雙眼睛泰然處之:“既然知道我變鳳凰,你也有膽子在我面前陰陽怪氣。”
如冰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李琳看,王一諾沒料到溫吞好欺負的周攢鋒芒畢露,她面子過不去,紅得發臊。
李琳后知后覺了點,也在這個時候回過神,她平時和王一諾玩得多。
尷尬地在中間當假好人:“周攢,大家都是室友,關系別搞太僵。”
周攢嘴角勾起諷笑,對李琳說:“我先回寢室了,有機會再一起吃飯。”
明明是王一諾先把室友關系搞僵,可偏偏有人和稀泥,反怪周攢沒顧及別人面子。
這世界還真是滑稽。
不過還好,這些事情她都不在意,她從沒把她們當朋友。
只是飛上枝頭是指她傍著郁孟平么?
周攢抬起頭,見著剛下課的人群朝她涌來,勢不可擋。
她若有所思。
王一諾恨恨地啐了一口:“給點顏色還真開起染坊了,不過就是個撈的,他們那種圈子就是圖個新鮮,找個女大學生玩玩,看她還能風光幾天。”
李琳扯了扯她衣袖,有些不耐煩:“好了,你也少說幾句,她傍沒傍男人和我們沒關系。”
因為這點不愉快,寢室冰凍了好幾天。
只是誰料想,王一諾的話一語成讖。
那天,齊碩打電話來,各種抱怨,各種憤憤不平。說是他和周攢好不容易才見了兩回,每回都想和她敘敘舊,提升朋友感情,可周攢不是跟郁孟平跑了,就是找不到人。
這回他在后海包了夜店,私人性質,只請了圈里的朋友,讓周攢無論如何都不要推脫,否則就親自來f大抓人。
齊碩像是互聯網時代的富二代,行事作風高調飛揚,夜夜笙歌,縱情歡場,字典里從沒有內斂二字。
可他還年輕,剛大學畢業,還有大把的青春時光可以浪費。
郁孟平有時候嫌他和耿憲太吵,有些活動也不參加,用他的話說自己年紀大了,跟不上小年輕。
因此,周攢答應齊碩要求的時候,他無奈地壓了壓眉頭:“要去就去吧。”
他們說好,周五的時候,郁孟平來學校接她。
他來的有些早了,駕輕就熟地把車開進約定好的停車場,周攢最后一節口譯課上完,就能直接來找他。
在蹦迪之前,他們先去吃晚飯。
郁孟平看了一下手表,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周攢才下課。學校里的風景獨好,坐在車里太悶,他下車,點了支香煙,靠在車門看風景。
前面是一片不小的水塘。
這么多年過去了,f大基礎設施變動不少,唯獨這塊水塘還是在這兒。
“你就是周攢的男朋友?”忽然有道聲音驚擾了平靜。
郁孟平側過臉看去,瞧見不遠處有個女生仔細打量著他,有些沒大沒小。
“還真的是你,上次孟老師來學校演講,你就是剛好坐在周攢邊上那個?”
郁孟平不說話,右手邊夾著的香煙裊裊而上。
“你是來等周攢的吧?”蔡彤彤問。
“她下課了么?”
“我逃課了,沒上這節課。”蔡彤彤搖搖頭,還要再說什么,香煙正好順風送到她站的地方,她嗆了一口。
郁孟平把煙掐掉。
他很冷淡,又有點懶散,像是曬太陽的貓。絕非是可以聊天的對象,但郁孟平比絕大多數男大學生沉穩,不動聲色。
蔡彤彤其實就是好奇周攢的男朋友長什么樣,周攢掩蓋得很好,沒給別人看過郁孟平的照片。
她也只是有幾回在夜里匆匆見過車牌號,今天恰好從后街逛回來,正好見到熟悉的車牌號,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就過來看看。
誰知道還真見到了。
蔡彤彤的心思單純,像是永遠停留在初高中時期,從沒長大過。
見郁孟平不搭理自己,有些冷漠,她聳了聳肩,轉身要走的時候輕聲咕噥:“怪不得周攢昨天碰到孫照佳這么說。”
“她說什么?”郁孟平靈敏地捕捉到那個名字,問。
其實昨晚發生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們幾個寢室室友約好了去大學城后街吃韓式拌飯。
李琳嘗過一次后,贊不絕口,一直在各個寢室游說。昨晚剛好在寢室里的人多,大家索性一起去吃晚飯,這樣也可以多點一些菜。
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面剛開不久,正在搞促銷活動,除了她們寢室四人,店里幾乎滿座。
這家店是朝鮮族大媽開的,釀的一手地道的韓式清酒,咕咚咕咚幾杯下去,蔡彤彤就喝倒了,
還是周攢扶著她去洗手間洗臉清醒才好點。
要不然真就吐在店里,可就丟臉丟大發了。
她們就是在這時候碰見了孫照佳,幾個月沒見,周攢已經認不出來這個人,他變化實在是過大,美食華服堆積得他比之前要虛胖一些。
兩相對比之下,周攢這段時間真是光彩照人,自信不少,她對自己優越的女性曲線不再自卑,和郁孟平在一起后,打扮越來越有女人味。
她斷斷續續地從蔡彤彤耳朵里聽過孫照佳的消息,無非就是他和白雨欣親親愛愛,給白雨欣又買包又買衣服的,在朋友圈微博秀恩愛。
5月20號的時候,孫照佳還發了給白雨欣買的一只二手vintage芬迪包包和日本原裝公仔掛飾的照片,以紀念520。
白雨欣還在下面留言:【謝謝老公給我買包,以后每只包包都要掛上老公親自買的掛件哦。】
周攢就當作笑話聽了一耳朵。
在衛生間走廊外,孫照佳先喊住了周攢。
周攢看了一眼,沒說話,扶著蔡彤彤就要走。
“這段時間你還好么?周攢。”孫照佳開口攔住她們。
那一刻終究是勝利的,激動的,將原先羞辱她的人踩在腳下的快樂,周攢背著他會心一笑。
“難道你看不出來么?”她穩住蔡彤彤說。
孫照佳這才認真觀祥她一番:“你比以前漂亮很多。”
周攢當作客套話,直截了當地說:“你倒是比以前丑了。”
孫照佳愣住,苦笑著說:“你還在生氣,埋怨我。”
蔡彤彤敘述著昨晚上的事,把話停在這里,抬頭偷眼看去,不太敢說了。
郁孟平低頭,折著襯衫袖子,面孔被陰影擋住,說話仍是輕柔緩和:“怎么不說了?周攢怎么回的?”
蔡彤彤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補救說:“我昨天喝醉了,還能記住什么?可能聽錯了。”
可惜補救不了什么。
郁孟平抬起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凝著鋒利,厲聲問:“說不說?”
“周周攢說,她沒有生氣,如果沒有孫照佳,她她也不會知道原來上了個階層這么開心。”
蔡彤彤真是怕了郁孟平,本來想說點謊話糊弄過去,但頂著這么大的壓力,腸子一直,原話就這么磕磕絆絆說出來。
郁孟平想:周攢應該不是這樣吞吞吐吐說的,她該多么神氣啊,面對前男友這樣的垃圾,她肯定說得暢快。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水塘上,凝成實點,傍晚的夕陽直射而過,像塊鏡子,閃得他眼睛發疼。
校園最后一節課的鈴聲敲響。
周攢連忙收拾好東西,就跑來停車場找郁孟平。
她跑得很快,南風濃郁,吹起落至腳踝處的雪紡裙擺,流成道道殘影。
到的時候,郁孟平仍舊在抽煙,他頭頂是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樹,林下漏著夕陽,白色襯衫光斑浮動。
周攢還未靠近,就聞到好大一股煙味,他平時只偶爾抽一兩根。
周攢打了個小噴嚏:“怎么回事兒?抽這么多?”
郁孟平開了車空調,讓她先進去,車窗關閉后,他單獨一個人站在池塘邊把剩下的半根煙抽完。
現在是吃飯時間,學生們急著去食堂吃飯,郁孟平看著他們騎自行車繞過他站著的水塘,于是終于意識到在校園這種場合抽煙不合適。
他走到邊上把煙掐了,沉默地站在晚風里,直到身上的煙味淡了點才坐進車里。
周攢的心思很敏感,盡管坐在車里,那雙敏銳的兔眼一直看著郁孟平,她察覺到這個男人今晚格外的沉默。
“發生什么事了?”她輕聲問。
兩人目光接觸,郁孟平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另起話頭:“我身上是不是煙味還是很重。”
周攢配合地湊近他,細嗅,然后做了個夸張的臭臉,用力地點頭。
郁孟平臉上浮起點笑,推了推她腦袋:“把安全帶系好,先回去換套衣服,再去吃飯。”
周攢一邊低頭摸索著安全扣,一邊說好。全然沒有注意郁孟平收起笑容后的那點凝視。
他們那天吃了利苑酒家,京城老牌粵菜館,味道還算正宗。兩人吃飯很多回,郁孟平知道她最愛吃菠蘿咕咾肉。
周五時間,位子有些緊張,他們正好是包房的最后一間。
那天郁孟平胃口遠沒有平日的好,沒怎么動,基本就是周攢送了幾筷子。問他吃不吃,郁孟平搖頭,只喝茶。
也許是天氣太熱,喝茶也喝不過癮,只叫人拿冰塊來吃,大概服務生也是頭回聽到這種要求,微愣后還是去后廚拿了食用冰塊。
他坐在旁邊很殷勤,給周攢夾菜添茶。
其實周攢那天肚子也餓扁了,上了一天的滿課,但一上桌,也許是感受到了郁孟平的心情,連她也不怎么吃的下去。
白白浪費了一大桌菜。
中途齊碩還打電話過來問他們在哪,生怕周攢又跟著他二哥跑路溜了,恨不得親自來接。
齊碩廢話很多,說到后面,郁孟平直接把電話掛了,嫌棄他打擾他們吃飯。
那雙桃花眼像月牙似的彎著,郁孟平夾了塊菠蘿到她嘴里,他問:“周攢,我對你好不好?”
真是超出了周攢的想象,郁孟平會問這樣的問題。
她微微咬了一口菠蘿,真是酸勁十足!
他怎么會對她不好呢,周攢統共就談過兩回戀愛,和孫照佳一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和郁孟平在一起的時間,就是得了老天爺青睞,周攢總覺得自己從灰姑娘變成了公主。
可見郁孟平對她很不錯。
于是周攢點點頭,露出傻乎乎的心滿意足的笑。
再也沒有人會有郁孟平對她這樣好。
郁孟平聽了后似乎心滿意足,一直給她夾菠蘿吃。
然而終究是鏡花水月,黎云夢暖。
他們坐電梯去停車場,正好有人打電話給郁孟平,他讓周攢先上車。
周攢坐到副駕駛,偏頭一瞬不瞬地看著郁孟平打電話,在一起的時間對她來說很短暫,她不愿意浪費。
微信上齊碩發來條信息,繼續問他們在哪兒,要是再不過來,他就要喊人來抓了。
周攢低頭笑,簡單地回復了他一句。收起手機,再看向郁孟平的時候,目光卻凝滯在郁孟平的右手的鐵盒。
郁孟平正單手從鐵盒里抽出支香煙。
之后他把鐵盒合上,放進口袋,又拿出打火機,把香煙點燃。
也就幾秒的功夫,在不算昏暗的地下室,周攢還是看清了那只鐵盒的樣子,很小巧,折疊式的,上面花花綠綠的圖案,一看就是女孩子才用的東西。
她之前也看過郁孟平抽煙,規規矩矩的香煙包裝。
她從沒送過郁孟平這種東西,郁孟平也不會幼稚到自己把香煙裝進鐵盒里。
車廂里空調冷氣十足,周攢不禁意間打了個冷顫。
這寂寂的涼夜。
等周攢再看過去時,目光中的火漸漸冷卻,凝上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