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攢通過了外交部的筆試, 接下來就是面試。
就憑她之前跟在郁孟平身邊,身經百戰見過不少大人物,已由當初什么都要在心里驚嘆一下的小姑娘, 變得波瀾不驚。
她一劍能擋萬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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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外交部, 不管分配在什么司, 都要接受外派。一出去就是三四年,然后回國,再接著繼續外派。
作為孟春蘭的兒子, 郁孟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因為清楚, 所以很抗拒。
兩人沒再繼續聊這個話題。
周攢的做法已然是板上釘釘。
這不是冷戰,這是最后的通知和突如其來的告別。
郁孟平抱著手站在窗邊抽煙, 整面墻的玻璃外面是赤赤焰陽, 他在煙霧繚繞中瞇起眼睛, 卻看不清周攢。
只聽到周攢平靜淡然地收拾行李時磕磕絆絆聲。
這讓他想起自己童年的夏天, 大約七八歲的時候, 他躺在竹席上睡午覺, 上午剛和大院里的孩子去游戲廳玩, 回來的時候已經累得不行。
他母親就是在客廳里收拾行李, 砰砰砰的,吵得他睡不著, 皺起眉頭剛要大聲阻止,不知道茶桌上擺了什么東西, 竟然反射著陽光, 照得他睜不開眼。
只看到他母親端莊素凈的米色襯衫裙裙擺, 飄飄蕩蕩。
“你要走?”小郁孟平忽然問。
“是啊, 估計明年的這個時候才回來。阿平在家里好好聽姑姑的話, 乖。”
郁孟平那顆心忽然往下墜,沒哭,卻低落地說:“哦。”
時隔這么長時間,他的夢好像都沒有醒來過。
眉目掀起一道與己無關的冷意,他就這樣看著周攢把東西整理好,拉著行李開了門。
卻忽然停住,黑亮的長卷發蓬松,周攢轉過頭,發尾劃出道漂亮的弧度,毫無畏懼地直視郁孟平的眼睛。
“保重,郁孟平。”她看了他很久,笑著說。
就和他母親說讓他聽話一樣,作為結束語。
然后她就走了。
郁孟平好像被手中的香煙燙出個洞,焦痛焦痛。
周攢一個人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她從托運處拿了行李出來,明亮的機場仍舊到處都是人,宛若白晝。
她站在人潮洶涌中,忽然有點恍惚。
似乎和郁孟平在一起后,已經很少注意到其他人,如今一下子看到這么多人,她有點害怕又有點新奇。
他們在生命的洪流中相遇,又在洪流中走散。
周攢呼出一口長氣,繼續托著行李往外走。
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
回到學校,剛從車上下來,周攢沒想到與蔡彤彤來個了不期而遇。
那時候她站在原地付打車錢,付好后不經意朝身后看了一眼,就見到蔡彤彤和一個挺眼熟的男生擁抱,送男生上了車,又一臉不舍地揮揮手。
就和兒行千里母擔憂似的。
蔡彤彤轉身,看到不遠處笑意盈盈的周攢,那張哭唧唧的臉立即往下垮。
等她走近了,周攢揶揄道:“這男生挺眼熟啊。”
蔡彤彤結結巴巴地交代:“就是上次,我幫你找的相親對象,柯以燃。”
周攢故意逗她,夸張地挑眉。
蔡彤彤愧疚得快哭了:“你別多想,周攢,我絕對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我和他是今年三月份才又開始聊起來,你要是不想我和他在一起,我我就”
周攢悶聲笑了,不逗她,戳了戳她腦袋:“傻,這有什么,你別放心上。上回他看上的就不是我,就你笨,還看不出來。”
“啊?!”蔡彤彤似懂非懂,狗腿地幫周攢拖行李往前走。
“你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周攢的聲音粗粗的,疲憊地問。
“就是今天。他告的白。”蔡彤彤羞愧地說,連忙岔開話題,“別說我了,不是說過兩天才回來?郁老板舍得提前放你走?”
周攢抬頭望著天邊缺了一角的月亮。
那枚濕潤的月亮,邊緣黃色的一圈有些模糊。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有周攢與郁孟平分開,就有蔡彤彤和柯以燃的開始。
這世上的感情總是酸甜酸甜的,所以才迷人呀。
周攢沒直接回答,她說:“恭喜我們彤彤開竅了,我們安靜地走一會兒吧。”
她并不難過,她比以往任何一次與郁孟平分開都要釋懷。她只是飛機坐累了,風塵仆仆,想睡一會兒覺而已。
蔡彤彤心里惘然,她朝周攢看過去,那張白瓷似的鵝蛋臉上是一片月落的清輝,冷然卻也迷人堅定。
她想周攢和郁孟平這回是真分開了。
蔡彤彤陪著周攢安靜地走在長長的斜坡道上。
那時候已經很晚,路上幾乎沒有其他學生,陪伴她們的是悠長單調的行李箱滑輪嚕嚕的聲音。
周攢在學校認真復習了段時間,第二天畫了個淡妝,精神飽滿地去參加外交部面試。
每年f大都有外交部遴選名額,不多,只選班里前幾位,然后在全國的考生中抽取一百名左右。
因為外派的地方比較偏遠,其中男多女少,女生能考進去可謂是優秀中的優秀。
周攢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就被喊去面試。鎮定的目光滑向每個面試官,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其中之一有郁孟平的母親。
周攢的笑容微微頓澀。
好在孟春蘭仍然面色如常。
四十多分鐘后,她順利結束面試。和其它候考生一起坐在外面等。
周攢水喝得有些多,起身去上廁所,出來的時候在洗手池旁邊見到了久違的陳靈燦。
上次明月樓一別后,周攢幾乎很少在學校見到她了。
陳靈燦經常請假,嚴重到上學期期末有門課的考勤率為零,要不是前面幾學期的期末分數在那兒撐著,她這次也不能以吊車尾的成績進面。
陳靈燦對著鏡子涂口紅,她似乎很喜歡鮮艷的大紅色,讓她整張臉看起來都很刻薄,但她自己毫無知覺。
周攢依舊不動神色地走到旁邊洗手。
兩人連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你很看不起我吧?”陳靈燦忽然搭話。
周攢抬起頭,看向鏡子,鏡中是黑綠樹葉的底色,襯著陳靈燦的笑陰陰的。
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說,周攢愣住。
陳靈燦對周攢意料之外的反映,一時間錯愕,在她心里,周攢應該是竊喜的,被冒犯的,或者是其他可她一點表情也沒有。
她的目標一點也沒把她放在眼里。
好像這些嫉妒都白費了。
陳靈燦瞬間被激怒,鼻翼微微翕動。
“你討厭我?”周攢敏銳地問。
可她們并不熟悉。
“對啊,”陳靈燦自從和江闊嶼在一起后,底氣也足。
她聲音尖響起來,“你現在才知道?我就是討厭你這幅虛偽的樣子,明明我和你一樣都是從小地方來,學習也不比你差,可為什么你總表現得比我見過世面一樣。”
“你有蔡彤彤,你有郁孟平,你可以買各種奢侈品,為什么!”
反正以后也不會再見面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通通吐黑泥似地把心中的黑暗吐出來。
這么一吐出來,反而舒暢許多。
可我也有不被人看見的灰暗時候。
周攢在心里默默為自己加上這么一句。
但好在,她已經從灰暗中走出來,而陳靈燦一直困囿其中。
水龍頭的水繼續嘩嘩往下流,周攢回過神,擰緊了開關。
她從壁櫥上抽了一張紙擦手,垂下眼眸淡淡地解釋:“我用的那些奢侈品都是我做翻譯掙的。”
雖然她那回和郁孟平冷戰,說要花他的錢,郁孟平給她買了不少包包衣服,可那些她從來都沒用過。看過之后又全包回去塞在箱子里。
這是真話。
可沒人信。
陳靈燦涂完口紅,拿了張紙巾擦了擦,并無所動。
周攢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繼續說:“可你現在有了江闊嶼不是么?以后還會有朋友的。”
江闊嶼?
他算什么正經男朋友,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比郁孟平不知道差了多少。
陳靈燦憤恨地想,眼眸中劃過一絲嫌棄。不過她也明白,江闊嶼是她離財富自由最好的一塊跳板。
陳靈燦對著鏡子摸了摸頭發:“在這點上,你和我倒是沒差別,都是金絲雀而已。”
“做金絲雀嘛,說說是無底深淵,可不去試試,誰又知道是不是鵬程萬里。”
手中的那張紙皺了,濕了,稍微一擠就有水出來。周攢斂去眸中的光亮,繼續細致地擦著手。
她知道現在的陳靈燦是聽不進去任何話的。
她嘆然道:“那就提前恭喜你。”
陳靈燦哼了一聲,拿起臺子上的lv包包,高傲地轉身走了出去。
直到那張紙已經沒有一處干凈的地方,周攢才扔進垃圾桶。
從衛生間出來,初夏溫熱的陽光灑進來,周攢前所未有的輕松。
面試結束后,她獨自去食堂吃飯,路上還碰到了孟春蘭。
依如周攢小時候在新聞頻道上見到的如沐春風的優雅模樣,只是鬢角添了些年歲。
孟春蘭的目光看過來,周攢恭敬地喊了一聲。
本以為就這么過了,孟春蘭卻在她面前停住,似乎有攀談之意,周攢緊張起來。
“周小姐進外交部,和阿平商量了么?”她問。
經歷了郁孟平父親的事,其實周攢挺怕見到他父母,而且這種事還讓孟春蘭知道。
周攢總覺得自己早戀被告發似的。
她不太敢看孟春蘭,目光看向別處:“我和郁孟平已經分手了。”
孟春蘭的笑容僵了一下,心想怪不得這小子最近這幾天脾氣大得很,家里更沒幾個人敢惹他。
隨即恢復正常,抱歉地說:“我和他父親在教導阿平這件事上,分歧很大,周小姐不用擔心。那就不打擾你了,我還要去拿東西。”
周攢訥訥地點頭,看著孟春蘭離開。
五月底,周攢的名字上了最終錄取名單。
周攢終于放下了心。
得到通知的那天,周爸周媽特意給周攢打了電話,兩位年過半百的中年人樂不可支。
直夸周攢出息,不僅給他們長面子,連他們也跟著沾光。
就連爺爺去年被占的地,上有關部門投訴多次也無果。而這一回,小鎮里知道周攢進了外交部,沒過幾天,就把鄰居家種的菜給拔了,那塊地物歸原主。
周攢在電話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仿佛說什么都是不合時宜的,于是她只是安靜地聽著他們的喜悅,直到周爸周媽把電話掛了。
有時候周攢想,她走上這條路并不是一意孤行,而是許多原因的推動,讓她不得已而為之。
那段時間她很忙,一邊擔心錄取名單,一邊又著手處理公費留學的各種事宜。
除了這些事情之外,她還見縫插針做了幾場陪同口譯。
三亞之后,她就沒有和郁孟平聯系過。
周攢有些刻意地回避著他。
她早就知道,如果當初郁孟平沒有接送孟春蘭來f大演講,他們早就沒了聯系。
京城這么大,相遇真的很偶然。更何況周攢這樣的有意回避。
倒是剛回來那幾天,聶青濃給她打過電話,問了問情況,在得到周攢堅定地說兩人分開之后,再和周攢聯系,便知情識趣地沒有提過她二哥。
周攢沒再見過他。
六月底的時候,公費留學的通知也下來了。
周攢去政教處敲鋼印,走去辦公樓的時候,正好與從辦公室出來的尹自牧迎面相撞。
尹自牧將周攢扶穩:“怎么還和以前那樣低頭走路。”
還?
周攢已經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也撞倒過他,不過尹自牧說的是事實,她真有這樣的壞毛病。
周攢揉了揉腦袋:“下次一定改,尹老師。”
尹自牧眼里浮動著亮淺淺的笑意:“最近老是在學校看到你。”
周攢笑笑。
“恭喜進外交部。”他又說。
周攢說:“尹老師馬上就要恭喜我第二回 。”
她驕傲地晃了晃手上的資料,“蓋上章,我就要去英國了。”
尹自牧的笑意更盛了,他想起大一時候第一次給周攢他們班上課。
那時候他是第一次上課,不免有些緊張。剛說完自己從國外留學回來,便有人急切地追問國外留學生活如何。
尹自牧為了更好的認識他們,便讓他們舉手看看以后有多少學生想要出去留學。
學語言的就是這樣,你沒出過國,別人就覺得你這外語學的不正宗。因此班里想要出國的學生不少,只有幾個人沒舉手。
尹自牧點了其中一個學生,問他為什么不想去,那學生訕訕地說:“不是不想去,是沒那么多錢吶,老師。”
尹自牧的笑容凝滯,肯定地安撫,“以后可以申請公費留學。”
他很羞愧地閃過目光,不經意落在周攢身上,她也沒舉手。
她長得很漂亮,很難不讓人注意到,笑意盈盈卻又膽怯地迎著他的目光。
過了兩三年,尹自牧知道周攢是將他的話聽進去。
而且也做到了。
笑過之后,便是淡淡的離別愁緒。周攢這一走,不知道何時再相見。
尹自牧動容地說:“我請你吃飯,就當踐行怎么樣?”
周攢微微怔住,她很珍惜尹自牧這樣的老師,很難得從他那張嚴肅的臉上看到如此燦爛的笑容。
“該是我請客,我請老師吃。下周六怎么樣?”
尹自牧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我那天剛好有一場同聲傳譯”
周攢了然笑著說:“正好我去聽聽學習一下,我還沒做過同傳。等結束后我們去吃晚飯。”
“好。”
郁孟平對于周攢的離開有著背叛式的惱怒。
大意就是:我都對你這么好了,掏心掏肺的,你還要離開我,還想要我怎么樣呢?
既然做好人也沒有人愛他,那他為什么不繼續犯渾?
所以一旦沒有周攢的管束,他又恢復了以前浪蕩公子哥的醉生夢死,并且變本加厲。
只是每每每每到酒局結束的時候,老宋問他回哪兒,郁孟平都會閉著眼睛藏在漆黑的后座廂里,干澀的苦艾香縈繞。
過了好久,才輕聲說:“回靜園。”
像是委屈的嗚咽。
他也不是沒想過給周攢發消息,但也只是很偶爾的一瞬間,大多是在讓人略感寂寥的深夜里。
他動過這樣的念頭,拿出手機,翻到了周攢的微信,點開朋友圈。
很好,什么都沒有發。
他也不知道最近周攢在忙什么,聶青濃他們也不會當著他的面提。
好在沒有認識新人。
郁孟平不知道自己該開心還是難過。
然后返回,枕頭邊上周攢殘留的香氣飄進鼻腔,開始渾渾噩噩地打字,
漆黑的房間里,只有他手機的一方光亮。
密密麻麻地寫了一大串,那些字像螞蟻似地爬進他眼睛里,讓他發昏犯惡心,他看得發怔,最后又懊惱地把字刪了。
憑什么他去聯系呢?
然后把手機一丟,將被子拉至頭頂,逼著自己睡去,惶惶不可終日。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隱約記得自己是給周攢發了些東西的。
也算是給周攢臺階下。
他倒是要看看她是怎么回。
只是沒想到再次點開之后,聊天界面上只有他自己的信息。
現在已經10點,周攢不可能沒起床。
郁孟平微怒得勾起一絲冷笑,心想這小東西的脾氣真是被他寵得比自己還要大,連禮貌都沒了。
看到消息也不知道回。
于是,郁孟平揪住周攢微不可言的小毛病不放,像是找到了借口,得意地發:【不知道回消息?】
很快,亮起小紅點。
周攢把他拉黑了。
再次見到周攢是在一場中英法三語的公益性金融投資論壇會議上。
來的不僅有中國企業,還有加拿大,澳洲和法國這些國家。
要不是牽頭的是業內的大拿,將邀請函送到郁孟平手上,不然他也不會來這種無聊的講座。
好在他的位子不是很靠前。
他上臺演講完后,便百無聊賴地靠著椅背發呆。閑散的目光往旁邊隨便亂看,看到了一側的同傳箱,里頭的人帶著耳機。
郁孟平會想到周攢,想她做口譯的時候是不是也坐在這樣的箱子里。
沒想到再仔細一瞧,他還真看到了周攢那張臉。
不像他想的那樣難過,分手對周攢來說更是一種開心釋然。
他看著周攢沖著一個男人笑,笑得那樣陽光明媚,很是青春。
和他一番糾纏,果斷撤離的周攢還是年紀很小的樣子,而郁孟平快要而立之年了。
可她在三亞的時候還那樣勾人地和他睡在一起,說愛他呢。
郁孟平眼底不由得漫上了暗沉,一粒粒的黑色棋子丟入水中,攪得他心頭一團混亂。
尹自牧做同傳的地點是在一家高端商務酒店。
周六的時候,周攢如約去酒店找他,并且聽了他一場同傳當做學習。
那家酒店的餐廳很有名,周攢順便就在那兒請他吃飯。
吃飯的時候,周攢向尹自牧討教同傳技巧,看他在箱子里游刃有余的樣子,周攢很是羨慕,情不自禁多喝幾杯香檳。
兩人吃完飯,周攢剛踏出去,就被雨水淋了一身,兩人才知道下雨了。
尹自牧讓她在這兒等,他去把車開過來。
周攢點點頭,抱胸在懷,低頭看地上飛濺的雨水。
她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見到了郁孟平。
他不由分說地抓著周攢的手腕進了酒店,按下電梯按鈕,在她還沒來得及回神的時候,開了酒店房間門。
明晃晃的燈光亮起,周攢仔細瞧見了郁悶平。
這兩個月來,熟悉的面孔瘦削了不少,緊緊桎梏著她,讓她掙脫不開。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低下頭輕聲問:“郁孟平,你要干嘛?”
郁孟平臉色不太好看,將她堵在門口,上等人姿態地冷諷:“戴著我送你的戒指,和你老師在一起,這就是你要的那種生活?”
“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攢攢。”
周攢臉色發白,急忙要把那枚玉蘭戒指退下來還給他。
郁孟平捏著她的手指,偏偏不讓。
她猛然抬頭,與他對視:“我和我老師清清白白,你要是再亂說話,我現在就還你。”
郁孟平憋悶地抿著唇,懊喪地落下目光,流連在周攢身上。剛才她被雨水淋濕,白色襯衫還沒干,仔細看的話還隱隱約約透著曼妙的曲線。
那股隨時隨地就要發泄的火又萎了,郁悶平抱住她:“攢攢,我錯了。”
他止不住地在周攢耳邊親吻撩撥,手指扯開襯衫下擺,變著法地鉆進去。
周攢抵抗過,但她毫無招架之力。
郁孟平呢喃地說:“你是不是好久都沒回去過了,今晚跟我回靜園,讓紅姨煮你愛吃老北京奶酪,嗯?好不好?”
郁孟平有時候就是這樣,不愿意解決根本性的問題。不知道是性子使然還是敷衍了事。
只覺得周攢的這次離開和以前沒什么差別,他放下身段多哄哄就好了。
他愿意為了周攢,不惜多放幾回身段。
畢竟,他現在如此地為她著迷。
周攢被他吻得意亂情迷,不得不說,郁孟平確實很熟悉她的身子。
她知道郁孟平愛他,她也愛著郁孟平。
可惜她要的那種生活的三個條件中,郁孟平只做得到最后一條。
所以,周攢狠下心打破夢幻的泡泡。
她睜開眼看著窗戶外的萬盞燈,冷然地說:“郁孟平,我八月就要去英國了。”
郁孟平頓了頓,依舊不依不撓地吻上來:“你要是喜歡英國,也可以,大不了我過去陪你玩兩年。只要”
只要不進外交部就行。
周攢的目光漸漸冷起來:“你媽媽沒告訴你,我已經在名單上了么?”
郁孟平吻不下去了。
兩人之間的溫度漸漸冷卻。
即使在酒店高層,開了窗也偶爾還是能聽見一兩聲鳴笛。
聲音亂得很。
他聽見周攢說:“放過我,郁孟平。”
郁孟平不服氣地輕哼一聲,他抓著周攢跌跌撞撞地進了浴室,推動間,不小心推開了淋浴的開關。
綿密的溫水落了下來,兩人徹底被淋濕。濕霧彌漫。
他強硬地吻下來,在周攢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擠進去,周攢悶痛地皺了眉。
在這回事上,他第一次那么不紳士。
郁孟平抬起周攢的下巴,迫使讓她看著鏡子。
聲音如同薄月寒霜似的冷徹:“周攢,你好好看看。到底是誰放過誰。”
鏡子中的郁孟平冷硬著臉,輪廓冷峻,憤怒得連他向來溫和的臉也鋒利起來,而周攢沉浸在欲/望中。
“沒人像你一樣不識抬舉。”他沉聲地說。
周攢又一臉羞愧地閉上眼,不愿再看。
有人喜歡月光,可月光只能存在十二個時間,過去后,是不舍,失落和遺憾。
但周攢總要見見陽光。
他們在一起之前,郁孟平問她要不要逢場作戲一回。
兩人裝扮得當,粉墨登場,演了一場令人艷羨的折子戲。
等周攢全身而退的時候,臺上卻獨留郁孟平一人,他的身影拉得斜長。
一場折磨的情/事后。
周攢躺在床上,背對著他,郁孟平穿起了老宋拿來的衣裳。
兩人一句話也不說。
衣服穿戴整齊,郁孟平頭也不回地出門奔赴下一場醉生夢死。
而周攢睜著眼,看著風吹動著白色紗簾,來來回回。
好像說好了一樣。
那幾天周攢依舊待在酒店里,吃飯由人送上來,都是她愛吃的菜,特別是那道菠蘿咕咾肉。
然而吃進嘴里已然變了味。
郁孟平晚上會回來,也只敢在深夜的時候站在她床邊,皺著眉看她睡覺。
然后去了另一間房休息。
倆個人執拗地誰也不理誰。
三天后,等郁孟平再回酒店,已經人去樓空。
他接到紅姨的電話,說是家里出了事兒,讓他趕快回去。
郁孟平回到靜園的時候,卻看到客廳地上,沙發上堆滿了各種奢侈品包包,衣服,鞋子,首飾。
紅姨拿著那枚玉蘭戒指給郁孟平,著急慌忙地說:“阿平,這是怎么了?這要是遭賊了我還能報警,怎么還有賊送東西上門!”
“還有這枚戒指,這重要的東西要放好啊。”她痛心地說:“還是去報警算了。”
郁孟平接過來,看著那枚冷透了的戒指,目光寂冷。
“不用了,紅姨。”他打斷。
他知道,這都是周攢拿回來的。
好像在說:“我不稀罕。”
7月初的時候,周攢的課早結束了。
她回了杭城。
這是她去京城以來第一次回家過暑假。家里人自然開心。
她花了兩個月考了駕照。
這期間誰也沒聯系。
周媽有一天看到周攢手上空蕩蕩的,好奇地問:“攢攢,去年寒假回來,你手上不是還戴了枚戒指?怎么不戴了?我覺得還挺配你。”
周攢看著自己那只白玉無瑕的手,有些恍神,她笑笑說:“掉了,媽媽要是喜歡我給你買個玉鐲再走。”
周媽按下她:“別別別,以后你在英國的花銷大了去了,等以后給媽媽買也不遲。”
周攢笑著答應。
八月的時候,周媽說要趁著這回暑假給周攢過次生日。
只是日子沒算好,周攢的飛機早于前一天起飛。
這蛋糕她始終沒吃上。
似乎記憶里也有個人在2014年的中秋節和周攢說,以后每個生日都陪她過。
可惜,他們只吃了兩回蛋糕。大概往后的年歲里也怕是不能了。
周攢遠赴英倫求學,在京城轉機。
那是個微雨的天氣。
沒人來送她。
她站在登機橋廊上,回望雨霧中茫茫一片,回想起這些年。
可記憶最深刻的還是初見郁孟平的時候。
那是孟春之際,她剛被孫照佳羞辱劈腿,站在路邊等車,身形稍顯落寞。
郁孟平開著車在她面前停下,車窗緩緩而落:“周小姐,回學校?”
這么久了,周攢還記得露出的那張五官深邃的臉,招桃花的多情眼染了玩世不恭的笑,像朵郁金香。
可惜,這么多年來,到底是放浪不經的。
他只能是個好好情人。
他們最開始的時候,郁孟平讓她上車,周攢只說謝謝,一切的交流都是簡短,客氣,戒備。
離開的時候,沒有一句告別。
孫悟空在煉丹爐煉了七七四十九天,非但沒死,反而讓他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而她周攢跟著郁孟平快三年,在萬丈軟紅塵中滾了一遭,她再世為人,沒了膽怯。
青山隱隱,煙霏露結,此后經年,望君珍重。
周攢走的那天,京城下了很大的雨。
郁孟平躲在重檐方脊的梨園內聽戲。
經過快一年的籌建,明月樓又在原址立了起來,只是比起以往,規模小了不少,卻更加精致。
像是浴火重生的鳳凰,化出繁華。
其實郁孟平沒怎么聽得進去戲。手中緊握著一枚白玉蘭戒指。
他忽然想起去年,自己眼睜睜看著周攢和別的男人離開鼎福泰,他那時候也覺得和周攢談得沒意思,竟落得個讓女方找退路的下場。
忒沒勁兒了!
他還記得自己罵完了耿憲之后,按照平時的習慣,洗澡上床睡覺。
誰離開了誰,這世界還不是一個樣。
只是也不知道白天是茶喝多了還是怎么的,他一直沒睡著。
后來想了想,大概是那段時間和周攢廝混,每天溫香軟玉在臥,有一天忽然沒了,手里心里都空落落的。
周攢在電話里的意思,郁孟平并不是不知曉的,只是她要的東西,在郁孟平28年的人生里從未考慮過。
或者說是經過慎重仔細的考慮,因為這東西太過莊重,太需要責任,所以導致他一直不敢觸碰,總是回避。
半夢半醒間,郁孟平總記得那枚戒指被他擱在左手邊的床頭柜子里,他睜開眼,牽過身子往左邊夠了夠,可怎么也沒找到。
他摁了開關,如晝的燈光驟然亮起,郁孟平神情恍惚,怔了一瞬,才想到原來這是酒店,不是靜園。
他在床上坐了幾分鐘,隨后索性起來換衣服下樓。
電梯叮咚一聲,在暈暗的酒店大堂內忽然響起,嚇了正在摸魚的前臺一跳。
見到是郁孟平,連忙起身打招呼,郁孟平淡然地點點頭,很快從旋轉大門出去。
“郁先生這個時候出去干嘛?怎么看起來臉色這么臭,兇兇的,剛才都不敢說話。”
“誰知道,他們這樣的玩咖,估計現在才開始夜生活。”她們說話低低絮絮的,很快又被睡意纏上。
那時候是凌晨三點半,京城的天色未曦。郁孟平開著車,從麗思卡爾頓一路無阻地回到靜園。
他很久沒來這兒了,連大門的鑰匙也找了許久,最后輕手輕腳地進去,上到二樓臥室房間。還是驚動了住在房子里的紅姨。
暗淡無光的靜園很快璀璨如星,煌煌如明。
“孟平,大半夜的,你找什么呀?”
“找戒指。”他頭也不回地說。
最后還是被他找到了,但郁孟平記錯了,那枚戒指不在左側柜子,而是在右側。
它安安靜靜地躺在柜子的最里頭,藍色的絲絨落了灰,卻還是被它的主人找到了。
郁孟平打開,里頭臥著的就是那枚白玉金托玉蘭戒指,還如舊日般涼潤。
他想起姑姑在彌留之際,將它托付給自己,叮囑他:“阿平,可不能再繼續犯渾,要好好過日子。這樣才會有人真心待你。”
真心待真心。
火炬才會找到火炬。
忽然有人打斷了他的思緒,湊到他耳邊來告訴他,飛機起飛了。
郁孟平不回答,看著臺上滿座衣冠,水袖輕拋,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的玉蘭戒指。
忽聽得花啼婉轉的戲詞:“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是他的寫照,亦是老天爺一番教訓。
郁孟平的心臟猛地一縮,閉上了酸澀的雙眼。
他想告訴他姑姑。
他不犯渾了,也奉上了真心。
可人家不稀罕吶。
作者有話說:
嗐,郁老板,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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