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這里惱恨王熙鳳,倒不全是為著王熙鳳在宮里頭當著宋明妃的面兒逼得賈元春沒有退路,實是為這王熙鳳那一番作為,自作主張,全沒把她這個祖母放在眼內,這是她人還健忘,若是他日她年紀老邁,眼花耳聾了,怕是更要肆無忌憚了。()賈母的脾性也是這些年來小輩們叫奉承出來的,哪里能忍得這口氣。
原本王熙鳳說話滴水不漏,賈母雖心中有氣,自詡身份,又顧忌著王熙鳳好歹也是統制縣伯的嫡孫女兒,也不好胡亂施為的,正是拿王熙鳳沒法子。不想賈璉忙不迭地趕過來替王熙鳳講話,口口聲聲說著夫婦一體的話。賈母倒是得了主意,因道:“鳳丫頭,你看看從你太太起,到二太太,再有你先珠大哥,哪一個房里不是有幾個姬妾的?可璉兒房里連個體面人也沒有,傳揚出,豈不是要叫人說你嫉妒,不能容人,再者也不是我們家這樣人家的體統?從前巧哥還小,你又有身孕,我也不忍心說你,如今連姐兒都滿月了,你總要謀劃著給璉兒找幾個可心意的人才好。”
王熙鳳聽了賈母這邪,原是邢夫人同她提過,要扶鄭氏傅氏兩個起來,倒也不慌,就笑回道:“原來老祖宗說的是這事。我原也想回老祖宗的。我生巧哥同姐兒時,鄭氏同傅氏兩個都殷勤周到,又是我們的家生子兒,知根知底的,比外頭買的放心。所以想姐兒滿月之后,回過老祖宗,太太們就把她們扶做姨娘的,只是有事耽擱住了,才沒提。如今老祖宗即說起,我便回了老祖宗,老祖宗若是答應了,我明兒就治一桌酒,叫丫鬟們給鄭氏,傅氏磕了頭改了口,也就是了。”
賈母提著要給賈璉房里放人是一為著叫王熙鳳不痛快,再者也是想安做自己耳目的意思。那鄭雪娥傅綠云兩個在王熙鳳房里這些年,只怕早叫王熙鳳收服了,又不大得賈璉歡心,便是提了姨娘是無用,賈母哪里肯答應,因此上臉上就是一笑:“我的兒,我知道就是個貓兒狗兒的,在身邊養得久了也就有情了,何況是人,也怨不得你想著她們。只是給璉兒房里放人,一個是要能服侍你們,另一個也是要給璉兒開枝散葉的。那個鄭氏倒是個老實孩子,偏上回小產,傷了身子不能再有,那傅氏卻是個可惡刁鉆的,放了她們在房里也是無益,只怕更叫你煩惱。左右我們家不能少她們一口吃用便是,扶起來倒是很不必了。”
王熙鳳提著鄭雪娥傅綠云兩個時,心上就知道賈母必然不能叫自己如愿,果然看著賈母不肯答應,又看賈璉仿佛要說話的樣子,忙攔在頭里笑道:“那依著老祖宗的意思呢?都說老祖宗會調理人,在老祖宗房里服侍的姐姐們一個個水蔥兒似的,又伶俐乖巧,若是老祖宗垂憐,肯賜一兩個人來幫著我一塊兒照應二爺,自是再好也沒有。”
賈母看著王熙鳳臉上竟是沒有半點子為難的神色,答應得極爽快,倒是更不悅了些。賈母素來也是個愛者欲其生的性子,即對王熙鳳生了不滿,她的一舉一動格外要從歪里想,認做王熙鳳這會子不過是哄自己喜歡,好借機推脫的,便不能叫她得意。因此上想了一想,把房里各丫鬟看了眼,金鈴倒是伶俐,卻是從來同王熙鳳說得來的,叫了她,指不定兩個人倒是同心同志了;鴛鴦那孩子也是個妥帖人,偏年紀極小,還不足十五歲。其余人,不是樣貌上不夠標致,就是為人不夠伶俐,一個個的都不合心意。
王夫人這里看著賈母要給王熙鳳房里放人,格外喜歡,又看賈母遲疑不決,只怕黃了這事,就要給賈母薦人,因此上也在賈母房內一個個看過來。忽然就見屋腳站了一個人,十五六歲年紀,卻是賈母給了寶玉使用的珍珠。這珍珠就為王夫人的眼中釘。當日賈敏回來前,賈母差使著邢夫人替賈敏收拾暫住的屋子,她使了李紈來討好,便是這個珍珠告訴了與賈母知道。偏賈母為人老辣,又把珍珠撥給了寶玉使用,倒是有看著寶玉的意思,王夫人心上如何能喜歡。偏這珍珠的月例還是賈母這里支派的,是以還算是賈母名下的丫頭,王夫人竟是拿珍珠沒法子,這回看著賈母要在賈璉房里放人,因此上倒是有了主意,過來笑道:“老太太,你看著這個丫頭可好不好呢?”
賈母順著王夫人手點處看,卻見屋角站了個丫鬟生得溫柔嬌俏,倒是眼熟,因問是誰,那襲人見賈母同王夫人兩個都叫了自己過,偏是在這當口兒,也就猜著了幾分,提著心走到賈母跟前,雙膝跪倒,磕頭道:“給老太太,太太請安。”賈母要在珍珠到跟前才把人認出來,珍珠原不是榮國府的家生子,卻是外頭買進來的,在家時姓花。若說起珍珠本家來,原也做著些生意,不算窮困,不想忽然遭了難,生意敗落,父親又一病死了,不得已才把珍珠賣了的,原是賣倒的死契。賈母看著她原也尋常,后來因她把王夫人打發了李紈來盯著賈母的話回了之后,賈母索性使了她服侍寶玉,不想王夫人這會子就把她引了出來,想來也是禍水東引的意思。
賈母見是珍珠,起先有些不喜,轉念一想,倒也罷了,先向王熙鳳道:“這孩子也是個好人家出身,只是家里糟了難才到了我們家,我看著她素日倒是好,便是給了璉兒也是放心的。”說了就問珍珠的意思。
珍珠跪在地上把賈璉偷看一眼,見他品貌俊秀,且日后又是要承繼爵位的,璉二奶奶又是出了名的和氣人,心上也就愿意了,向著賈母道:“當日原是我們家窮的沒飯吃,就只剩我還值幾兩銀子,才把我賣了的。幸而賣到府里,吃穿不愁,主子們也不朝打暮罵,正是我的福氣。如今要我哪里,全憑老太太做主,哪里還敢強呢?”這話里意思已然是愿意的了。賈母點了頭笑道:“這才是懂事的。”說了又向賈璉,王熙鳳道:“今兒你們就帶了罷。只是明兒叫她來給我磕個頭,也算全了禮了。”
王熙鳳看著要把珍珠給賈璉倒是放了心。賈母這樣老成的人,要給已然有了兩個房里人且已有了一個嫡子一個嫡女的孫子房里塞人,自然不只是為著開枝散葉,只怕更有添加耳目的意思,若是指了別的丫鬟來,性情人品都不熟,擱在房里又如何安心。偏不成想賈母把這個珍珠塞了來,王熙鳳上一世同珍珠多少也打了幾回交道,知道她是個有癡性子的人,服侍賈母時,眼里頭只得賈母一個人,后來賈母把她給了寶玉,這珍珠眼里頭就只有了寶玉一個。如今即跟了賈璉,同賈璉這一房休戚相關,這珍珠也不是個蠢人,還能不一條心嗎?便是賈母這里有安釘子的心,想來也是不能如愿的。
王熙鳳雖是放了心,又怕自己答應得快了賈母這里反不樂意,故意道:“珍珠不是服侍寶玉的么?寶玉也十二三了,總要有個穩妥人在跟前才好,二爺是做哥哥的怎么好搶弟弟的丫頭。”說了故意對珍珠多看了幾眼。賈母看王熙鳳不肯要人,就笑道:“這有什么,我這里還怕沒人給寶玉用嗎?你們從前背地里說我偏心寶玉,這會子把好人兒給了你們,你們反推脫,可見人心是摸不透的。”王熙鳳看得賈母這樣講說了,這才勉勉強強答應。賈璉這里雖不大情愿,只是祖母賜人,做孫兒的也不能堅拒,也只好答應。
賈母見賈璉王熙鳳都答應了,便指令了珍珠收拾衣裳,又把珍珠好生教導了番,無非是要她好生服侍二爺二奶奶,不許仗著是從老太太房里出的,就把旁的人看輕的話吩咐了回,又向賈璉王熙鳳道:“這孩子雖是我給你們的,你們也照著規矩待她,有錯只管罰,不要顧忌。”賈璉王熙鳳都答應了,這才帶了珍珠回房。
賈母給賈璉賜了人的消息,在賈璉王熙鳳兩個還沒回房時依然傳了回,鄭雪娥這里氣苦難言,傅綠云也是把帕子都撕破了,無奈來人雖未明說是給做姨娘的,卻是老太太賜的,論起身份來,卻是后來者居上,高著她們一層,只得忍氣吞聲,一塊兒來接了,奉承著王熙鳳,賈璉進了房。王熙鳳便指了珍珠與她們相見,令她們相互行禮,因都是房里人,只令她們模糊著以年齡稱之,倒是傅綠云最大,鄭雪娥小了兩個月,珍珠最少,才滿十五歲。
王熙鳳又一臉喜歡地指了鄭雪娥旁邊的屋子給珍珠住了,又推著賈璉當夜往珍珠房里歇。賈璉也不蠢,自然知道賈母給珍珠的意思,他也是少年公子的性情,只是一想著珍珠的背后是賈母,賈璉心上有些厭煩。不想這個珍珠果然就如王熙鳳所料那版,自以為是賈母把她與了賈璉的,便是同賈璉同氣連枝,倒是全心全意地服侍,舉止言語都十分溫柔,賈璉這才罷了。
不想王熙鳳次日給邢夫人請安,回來后身邊又帶了個女孩子來,生得十分水秀,只說是邢夫人賞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所謂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祖母給了房里人,繼母怎么能不給呢?祖母給的和繼母給的,身都有來頭,都不是省油的燈,兩個掐得你死我活,也不妨礙阿鳳繼續做個賢惠大度的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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