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老夫人睡得香甜,韓重玨卻有些難眠。
他安排人下的指令是把韓重淮教訓一頓,事情按計劃發展,韓重淮失蹤死了是最好,但問題在于他安排的人也不見了蹤影。
在興奮跟焦急中,韓重玨半夜都沒睡著,聽到動靜立馬傳了小廝。
“怎么回事?”
“是四少爺的侍衛們回來了。”
“只有他們?”
門外的小廝猶豫了一下,說話的聲音小了許多:“他們帶回來的還有伺候四少爺的丫鬟,僧人說他們沒看到四少爺,但那群侍衛偏偏說把四少爺帶回來了,問那個丫頭,丫頭也不說話……”
屋外夜風呼呼,韓重玨抖了抖:“這話是什么意思?!”
“小的也不明白。”
說話的小廝聲音都帶了哭腔,連僧人都說沒看到,那鐵定是鬼啊!
接下來的時辰,韓重玨睡得艱難,好不容易睡著了還做了幾個嚇人的夢,熬到天亮,他立刻穿了衣裳直奔韓重淮的住處,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門拍的啪啪作響,陳虎看到來人,破天荒的露出了一個笑臉。
韓重玨雖然可恨,但若不是他昨日起了壞心,也不會讓他家大人拋輪椅站起。
清晨的薄霧里,韓重玨覺得陳虎這個笑又詭異又滲人。
“二少爺來有何事?”
韓重玨本來倒退了半步,聽到陳虎開口,他壯了膽子:“聽說你們把韓重淮找回來了?!”
“托二少爺的福,昨夜我們就找到了大人,如今大人正在休息。”
看向緊閉的門,夢里頭那些鬼怪的樣子在眼前浮現,韓重玨吞了口口水,又怕是那些僧人眼瞎,讓他白害怕一場,但又怕人是真沒了只剩了鬼魂。
當年韓重淮在幽州對敵殺了那么多的人,如今化身佛祖都壓不住的厲鬼不奇怪。
“既然在睡,我過會再來……”
到底還是做賊心虛,韓重玨看了緊閉的房門半晌,怎么不敢踏進一步。
平日里陳虎見他都是神色平淡,如今方正的臉上掛上了笑,怎么看怎么詭異,反正等會就要啟程離開寺廟,韓重淮有沒有事一會兒就能見分曉。
韓重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陳虎之后品出來他為何來又為何走,不由在心中罵了聲傻子,這樣的蠢貨死一萬次,他們主子也不會有事。
玉桃這一覺睡得格外的熟,被叫醒了眼睛也是睜不開的狀態。
昨天整天的運動量她至少要在床上躺十天半月才能恢復過來。
聽著外面的動靜,玉桃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感覺動靜越來越大,太陽光照了臉上,玉桃才不情愿的一只腳在床上懸空,試圖讓腳先清醒。
把她徹底叫醒的不是她頑強的意志,而是回時的尖叫。
連著幾聲尖叫后,就聽到回時說話的聲音。
聲音雖然尖銳,但隔得稍遠,玉桃聽不見她說了什么,但想來應該是在驚嘆韓重淮能站起來了。
昨夜他們返回來聽說回時人是暈倒了。
不是因為韓重淮失蹤嚇暈的,而是三跪九叩中暑暈了。
洗漱好了,玉桃扶著墻瞇著眼慢索索的往韓重淮的屋子移動,到時韓重淮已經穿好了衣裳,回時喜洋洋地站在一旁。
瞧這樣子,只有她一個人是廢物。
“這個時辰才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主子。”
回時的話酸不溜秋,不知道還以為寅時她就在這伺候,也不就是比她早了一刻鐘過來。
雖然覺得回時的話沒道理,玉桃還是配合地晃了一下身體,腳步踉蹌,扒住了門扉才站穩了腳,虛弱無氣地朝韓重淮請安:“奴婢身體不適,沒想著現在才起得來身子,奴婢給少爺請安了。”
兩人目光對視,玉桃看著韓重淮嘴巴有張開的意思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真韓重淮微微挑眉: “身邊都無人伺候又如何安好?”
玉桃吸了吸鼻子,腿一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奴婢錯了,罪該萬死……”
“我看你不像是認錯,像是打量少爺脾氣好,想裝可憐糊弄過去。”
回時沒想到韓重淮會訓斥玉桃,心中一喜,立馬跟著說道。
這事不裝可憐糊弄過去還能怎么樣,兩個人一起開炮,玉桃憋著哈欠,啞著聲音道:“玉桃怎么都比不上回時姐,昨日少爺能行走,開口便說是回時姐誠心在佛前三跪九叩才讓他痊愈。”
“這是真的?”
回時看向主子,臉上又驚又喜,哪里還記得為難玉桃。
見禍水東引,玉桃便老實坐在地上休息。
韓重淮原本是看著玉桃,此刻視線被回時占滿,韓重淮心中浮現了一絲不耐,他不覺得跟玉桃說笑如何,可換了一個人,才發覺與玉桃才能說笑。
在回時眼里不否認就等于承認,回時激動得難以自抑,她這算是守的云開見月明了,少爺平日嘴里不說,可心里是知道誰對他好的。
“少爺,奴婢一心為了少爺,別說是下跪祈求佛祖,便是要奴婢這雙腿,奴婢也心甘情愿……”
哈欠都要到了嘴邊,玉桃捂著嘴把哈欠憋了回去,憋得眼淚汪汪:“回時姐一心為了少爺,奴婢感動。”
回時第一次覺得玉桃順眼起來,若是她以后當了主子的妾侍,玉桃也不是不能繼續留在麒麟院。
“昨夜不過我與她說笑。”
韓重淮身邊一直就只有雁字回時兩個丫頭,平日里回時知分寸,做事周全,沒有給他添任何麻煩事,此時見她表情扭捏,眼睛泛著光,他不覺感動只覺得麻煩。
韓重淮一開口,屋中就呈現了非同一般的安靜。
回時的臉是慢慢僵掉的,她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玉桃,主子口中的“她”分明指的就是玉桃,他的意思是說他們昨夜拿了她取樂。
她不愿相信這話,忍著淚意道:“少爺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與她說笑,奴婢的心意在少爺眼中只是笑話嗎?”
他倒也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為了徹底斷了回時的念想,韓重淮神色淡漠:“你在質問我?”
一個丫頭問主子是什么意思,膽子大的離譜。
被韓重淮冷清的眸子掃過,回時知道隨著腿疾痊愈以前的主子回來了,身體一抖,回時帶著哭腔說了句不敢。
回時離開,玉桃坐在地上仰著面,瞧見了她眼淚不停往下掉。
這都還是有情分的主仆關系,若是沒情分的,是不是此刻眼里流的就該是血了。
屋里只剩了她與韓重淮,玉桃洗凈了手立刻給韓重淮泡了杯茶。
回時怕是氣的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她現在唯一的選著只有討好韓重淮。
兩人都沒提剛剛的事,半盞茶的功夫老夫人那邊就通知啟程。
老國公三年祭日,除卻到寺廟燒香,自然韓家一大家子也要去老國公爺墳前祭拜。
韓家墓園就在這附近,他們過去半途正好能碰到韓家其他人。
看著韓重淮穿上素衣,玉桃突然想到昨日山洞時,韓重淮喃喃自語,子時是一天的第一個時辰,她想著韓重淮這話應該是跟老國公的三年祭日有關。
所以韓重淮認知老國公去世的日子比韓家人都早一天?
她倒是聽過一些大戶人家會為老人算日子,挑最好的時辰讓老人死去,不知道國公府是不是這般,吊著老國公最后一絲氣拖了一日。
*
“你的腿!?”
韓重玨匆匆離開韓重淮的院落便氣自個那么輕易就被唬住,猶豫著要不要再找他一趟,老夫人一說啟程他先到了門前。
他先是察覺陳虎身邊的一道身影格外挺拔熟悉,等到人走過了回廊露出側臉,韓重玨驚的差點在原地蹦起。
他上看下看,覺得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如若不然韓重淮怎么會站起來了。
韓重淮瞧了眼他:“我的腿自然在我的身上,難不成二哥眼里我此時沒腿漂浮在空中?”
韓重玨還寧愿看到韓重淮是漂浮在空中,而不是用著雙腿在地上行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對現在的狀況,韓重玨不知道該說什么,便黑著臉發起了怒。
相比他的情緒暴躁,韓重淮越發顯得自在平靜:“我腿好了,二哥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
韓重淮臉上的平靜被韓重玨解讀為挑釁,他走上前,只是還未碰到韓重淮的衣擺就被陳虎他們攔在了前面。
“你們這些奴才無法無天!”
陳虎拱了拱手:“二少爺,卑職有官職在身,并非國公府家仆。”
“哪有如何,小小的七品武官,本少爺還罵不得你奴才了!”韓重玨回憶起陳虎之前的笑,一想就覺著他當時是在嘲笑他,“今日我就要殺了你,看誰敢讓我償命不成……”
“佛門清凈地,今日還是祖父的祭日,二哥你這是做什么?”
韓重時一早便來了寺廟接韓老夫人,在韓老夫人那兒已經聽了韓重淮腿疾復原的事情,雖然驚訝但是比起韓重玨鎮定的多,勸完韓重玨,韓重時看向自個殘廢了三年的堂弟:“恭賀你。”
“謝三哥。”
韓重淮微挑眉,回了一句。
雖是兄弟,但韓重淮對韓家這幾個人沒瞧的上眼的,小時候為了有口飯吃,他努力討老國公,輕而易舉地擠掉了這幾人。
在他眼里這幾個人都是蠢貨,他學武不過是為了投老國公的喜好,當年讀書韓重時便差了他一截。
韓重時以往不是沒欺負過他,不過是他退了一步去做其他事情,韓重時慢慢冒頭,為了以示自己跟韓重玨他們的不同,裝模作樣給自己蒙了層冷清公子哥的模。
哦,這冷清模樣,跟他小時候差不離。
想來是從他身上學的。
想到這些韓重淮便覺得無趣,不過下刻他發現了韓重時的目光在玉桃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還真教人不舒服。
“腿好了就行,等回去了拿著我的帖子去請張御醫來看一看。”
老夫人打量著韓重淮,他坐輪椅時她對他有幾分憐憫,如今他好了,情緒反而淡了,叮囑了一聲,老夫人便在韓重時和韓重玨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韓重玨失魂落魄,上了馬差點甩下,無法只能也坐馬車。
玉桃看了一圈,覺著韓重淮腿好了好像沒一個人高興,等到了墳地這種感覺越烈,孫氏直接變了臉色,看到韓重淮就像看到了鬼。
她這樣不奇怪,奇怪的是她身旁的國公爺,看著臉色也跟她差不離,祭拜時還差點出了錯。
玉桃跟著韓重淮站在人群之外,瞧著韓重淮的大長腿,看吧,人還是當廢物好,有飯吃有覺睡,不當廢物了自己費心,旁人還連累著要飯吃不香覺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