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齒緊緊咬著,肚子卻又疼得厲害,雪芽注意力分成了兩波,最終還是肚子那邊贏了。他捂著肚子,口齒無力不得不松開賀續蘭的手。</br> 賀續蘭扯過絲帕將被咬的地方擦了擦,目光放在蜷縮著身體面色蒼白的少年身上,他俯著身體,衣袖間清香盈動,“只會疼一會,不用忍。”</br> 雪芽長睫抖了抖,他因為疼痛視線都有些模糊,雖看不清對方的臉,可他聽到聲音。賀續蘭真的在飯菜里下毒,要殺了他。</br> 這比他夢里還死得早,雪芽又痛又絕望,伸出手想再抓著賀續蘭的手狠狠咬一口,可他沒力氣,剛抓到賀續蘭的手,就手腳徹底無力,再過一會,連意識都沒了。</br> *</br> 雪芽眼珠子微微一動,慢慢睜開眼。</br> 他這是死了?</br> 不對,好像沒死,周圍的環境很熟悉。</br> 雪芽往四處看了看,這是他平時睡的房間,他想坐起來,卻發現肚子是不疼了,可身體沒什么力氣。他努力以手支撐床板想坐起來,門從外間被推開,夾著雨雪。</br> 進來的人一邊哆嗦,一邊將熱水盆放在架子上,正要拿帕子,突然對上床上雪芽的眼睛,“你醒了?”</br> 他將帕子丟回原處,跑到床邊過來扶雪芽,“你是不是要下床?我扶你,待會你洗漱完,我就去告訴陛下你醒了。”</br> 雪芽還有些懵,“我不是在寧伏宮嗎?”</br> 扶他的小太監說:“哦,那都是三日前的事了,你那日被送回來,還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死了呢。”</br> 雪芽驚訝了,“三日前?我睡了三日?”</br> “差不多,中途醒過,不過醒了沒多久又睡了。”小太監扶著雪芽下床,又問,“你餓不餓?三日沒怎么吃東西,餓了吧?洗漱完,我給你端吃的過來。”</br> 雪芽這才知道他渾身沒力氣是餓的,他被對方扶到熱水盆,皺了下眉,“我想沐浴。”</br> 小太監聞言有些猶豫,雪芽看他一眼,又扭開臉,他覺得自己三日沒沐浴,定是十分狼狽,都不愿意跟小太監對視,只說:“麻煩你幫我去備水,我這個月的月例銀子給你。”</br> 小太監月例銀子也不高,聽到雪芽把他的那份給他,便愿意麻煩一點去抬水。</br> 雪芽沒什么力氣,小太監扶他進的浴桶,他本想讓人出去,但又怕自己暈在浴桶里,只好作罷。小太監守在旁邊,他本來只是看著,但看著看著,忍不住伸手去碰雪芽的肩膀,“你身上真白,感覺比雪還白。”</br> 雪芽躲開小太監的手,“我洗得差不多了,你幫我拿飯菜過來。”</br> 小太監哦了一聲,很快就出去了,但也很快就回來了。他回來時,見雪芽已經穿好衣服,眼里閃過一絲失望。</br> 雪芽吃了一頓飯后,身體舒服一點了,但還是沒有力氣,他把小太監趕出去后,就窩在床上想事。</br> 賀續蘭居然沒殺他?</br> 是藥效不夠嗎?</br> 想到這個可能,雪芽汗毛豎起,那他是命大才撿回一條命。</br> 雪芽繼而又想到自己咬了賀續蘭一口,這是以下犯上,他本來以為自己會死,所以不管不顧,可現在他沒死,如果賀續蘭拿這個做理由,又殺他一回怎么辦?</br> 正胡思亂想著,有人進來了。</br> 雪芽以為又是那個小太監,心情頓時不大好。這個小太監自從看了他沐浴,總賴在這里,煩人得很,于是雪芽拿過被子蓋住頭,悶聲悶氣地說:“我睡了,你出去。”</br> “你讓朕出去?”</br> 帶了幾分冷意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雪芽先是一怔,隨后立刻將蓋住頭的被子扯下,轉頭看向門口。見站在門口的人真是崔令璟時,眼睛不自覺睜大了些。</br> 崔令璟看著床上的雪芽,“你不說話,那朕就走了。”說完,作勢要離開。</br> 果不其然,后面傳來雪芽聽上去要急哭的聲音,“陛下別走。”</br> 崔令璟停下腳步,關上門,轉身走到床邊。雪芽昏睡三日,瘦了不少,臉本來就小,現在越發的小,下巴細細小小仿佛兩根手指就能捏碎。房間未點蠟燭,僅憑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照明,故而床上顯得有些昏暗,而窩在被褥里的雪芽像是睡在上面的一團雪,崔令璟突然有些明白對方名字里的“雪”字怎么來的了。</br> 雪芽不知道崔令璟在想什么,他伸出手想去夠崔令璟,聲音可憐,“陛下。”</br> 崔令璟看著那只伸過來的手,躲了一下。一躲,看到雪芽眼神更可憐了,忍不住笑了一聲。他看了看雪芽的床,見床上雖然被褥薄了些,但勝在干凈,這才紆尊降貴地在旁邊坐下,“你身體好了吧?”</br> 雪芽飛快地抓住崔令璟的衣袖,仿佛是怕人跑掉,聽到崔令璟的話,他點點頭,又搖搖頭,“還是有點難受。”他另外一只手摸向肚子,“肚子疼。”</br> 其實不疼了。</br> 不過雪芽怕賀續蘭再殺他一次,只能將情況嚴重化。他現在能靠的只有崔令璟,若崔令璟愿意保他,他還能活下去。</br> 崔令璟看向雪芽的肚子,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再養養就好了,這幾日你繼續休息,你還記得你為什么肚子疼嗎?”</br> 雪芽看見崔令璟的動作,慢慢往對方那邊挪了挪,快挨到崔令璟的腿時才停下來,“陛下。”他小聲說,“那日奴才去送藥,太后賞奴才一頓膳食,奴才……奴才應該只是吃不慣寧伏宮的吃食,這才肚子疼,太后地位尊貴,肯定不會在膳食下藥。”</br> 他剛沐浴完,身上透著香氣,連帶被褥里的香味一起往崔令璟鼻子里鉆。崔令璟抬手拍了拍雪芽的臉,“你這樣想就對了,肚子疼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知道了嗎?”</br> 雪芽有些愣,他感覺崔令璟似乎知道點什么。</br> 第二日,雪芽從小太監那里得知了一件事,許平南死了。</br> 這件事把雪芽嚇住了,“許公公他不是……”他閉上嘴,沉默一會才問,“誰下的令?”</br> 小太監壓低聲音,“是陛下,陛下大婚第二日早朝回來,就讓人把許公公打死了。”</br> 雪芽聽了,心中的驚慌更重。</br> 那日早上,崔令璟把他派去了寧伏宮,他去之前還看到了許平南,結果許平南居然就在那日早上被打死了。</br> 為什么?</br> “你知道陛下為什么處死許公公嗎?”雪芽問。</br> 小太監搖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br> 雪芽有些怕是跟他賄賂許平南有關系,也怕許平南將他的事情抖落出來,本來這幾日身體就虛弱,被許平南的死訊一嚇,又多病了幾日。</br> 昏昏沉沉的這幾日,他老是夢見賀續蘭,有時候是夢見他們兩個在帳子里,他想掙開賀續蘭的手,可怎么都掙不開;或是夢到那頓飯,他肚子疼得厲害,抓著賀續蘭的手,求對方救自己,可賀續蘭只是站在旁邊看著他。</br> 離年關還有半個月的時候,雪芽才漸漸好轉。大病初愈的雪芽重回御前伺候,因為許平南的死訊,他做事很是提心吊膽,怕崔令璟也叫人打死他。</br> 崔令璟似乎察覺出雪芽的心思,在雪芽又一次送了茶就要出去的時候,他叫住雪芽,并且毫不客氣地捏著雪芽的臉頰,“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跟皇后沒同房的事情是許平南傳出去的,所以朕打死了他,你沒做這事,你怕什么?”</br> 崔令璟說完,發現眼前的人似乎被嚇到,連嘴巴都半張開,露出潔白的門牙。</br> 嘖,更像兔子了。</br> 他覺得雪芽腦子笨,于是又多說了幾句,“許平南那狗奴才不僅把事情傳出去了,還說了那夜你在朕身邊伺候。朕要安撫雷將軍,所以才讓你去太后那里領罰,太后向來心善,自然不會罰你罰得很重,雷將軍自然也不能說朕徇私。本來不想跟你說,但你這樣子,怕是朕不說,你先自己把自己嚇死了。”</br> 雪芽好一會才把嘴巴合上,他反應過來,就發現臉頰火辣辣地疼,不由想躲,“陛下,別捏了,疼。”</br> “才捏多久就覺得……”崔令璟懶洋洋地松開手,看著雪芽紅得不行的臉頰,聲音驟然一頓,半晌,他才頗尷尬地咳了一聲。</br> 雪芽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他都害怕自己的臉總有一天被對方掐爛。</br> “陛下讓太后罰奴才,萬一太后殺了奴才呢?”</br> 崔令璟笑了一聲,抬手捏住了雪芽另外一邊的臉,“那朕就高興了。”</br> 雪芽瞪大眼睛,想知道為什么,可崔令璟沒說,而神情也表示不想再提這個話題,雪芽只好作罷。</br> 幾日時間匆匆過去,轉眼到了小年夜,小年夜這日也恰好是雪芽的十七歲生辰。</br> 小年夜,宮中辦了宮宴,宮中正經主子不多,除了皇帝、皇后,加上賀續蘭和幾個太妃,也才堪堪湊滿兩桌,其中一桌還只坐了賀續蘭、崔令璟和雷皇后。</br> 至于大臣們,則是坐在外殿,與宮中女眷隔開。</br> 雷皇后卸掉大婚當日的濃妝,面容是嫵媚間又帶著英氣。崔令璟自從大婚那日后就未踏進皇后宮里,可雷皇后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飯桌上言笑晏晏,喝了幾杯酒,就說悶得慌,想坐外面一點,于是坐到了隔間太妃們的那一桌。</br> 雷皇后到了太妃那一桌可不得了,本來冷冷清清的飯桌瞬間熱鬧了起來,雪芽隔著卷簾,都能聽到那邊歡聲笑語,不禁有些好奇,眼神往隔間那邊瞥,不過有卷簾擋著,他什么也看不清。</br> 突然,他的腳突然被踩了一下。</br> 雪芽一下子收回眼神,他因為要倒酒,站在崔令璟和賀續蘭中間偏后的位置,從被踩的那只腳來看,踩他的人好像是賀續蘭,可是他偷偷看向賀續蘭的時候,對方并沒有任何異樣。</br> 雪芽又看向崔令璟,巧的是崔令璟正好轉眸過來,兩人對上眼,崔令璟看雪芽一眼,就叫大太監過來,“你叫幾個人,一起將這二十幾道菜分別送到各位大臣的桌子上去。”</br> 崔令璟指了指桌子上二十幾道壓根沒動的菜,又點了下雪芽,“你也去。”</br> 賞菜是皇帝嘉許大臣的一種方式,而能參加宮宴的大臣都是三品以上的大臣。</br> 雪芽和其他宮人端著菜出去,他端著一盤梅鍋肉,大太監讓他端去右邊正數第二桌。他走到正數第二桌,將梅鍋肉放下,同時道:“陛下賞的,大人慢用。”</br> “多謝陛下賞賜。”</br> 磁性且帶著沙啞的男聲傳入雪芽耳中,雪芽先是一頓,隨后抬起眸。</br> 是一張雪芽沒見過的臉,眼前的男人大約二十八、九左右,身材很高大,即使坐著都給人一種威迫感。</br> 男人皮膚不白,甚至能用黑來形容,在酈朝這個以白為美的國家,他顯然不算美男子一流,五官也不符合世人審美,單眼皮,鷹鼻。</br> 男人注意到雪芽的視線,看了眼梅鍋肉,沉聲道:“怎么了?”</br> “沒。”雪芽收回視線,離開這一桌,但在進內殿的時候,他又往那個男人身上多看了幾眼,更是拉過一個要進殿的小太監,“你知道那桌坐的是誰嗎?”</br> 小太監看了一眼,“那是易將軍。”</br> “易燁封將軍?”雪芽問。</br> 小太監點頭。</br> 雪芽松開對方,低聲說了聲謝謝,立刻轉身進了內殿。這個易燁封是他夢里夢到的將軍,但這個并不讓他驚訝,驚訝的是易燁封的聲音像他那日躲在寧伏宮桌下聽到的聲音。</br> 易燁封身為外臣,按道理應該不能出現在寧伏宮的,而且那日明顯他們兩個在謀劃什么,淑太妃,許太師,這跟賀續蘭和易燁封有什么關系?</br> 等等!</br> 不管淑太妃和許太師是什么緣由牽扯其中,賀續蘭和易燁封私下見面就很不正常,不會是他們兩個已經搞在一起了吧?</br> 那……那太好了!</br> 如果他能讓崔令璟親眼看到賀續蘭跟易燁封在一起的場景,那崔令璟定會非常難受,說不定就會轉頭喜歡他。</br> 不過他現在只是猜測賀續蘭跟易燁封有一腿,并不能肯定。</br> 于是,接下來的家宴上,雪芽一直偷偷盯著賀續蘭看,等對方起身說要去更衣時,他立刻偷偷挪到外殿,見右邊正數第二桌空著,立刻覺得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br> 雪芽想讓崔令璟去捉奸,可崔令璟偏偏這個時候起身與群臣共樂,接受群臣敬酒,弄得雪芽根本插嘴不得。</br> 他又舍不得放棄這個機會,想來想去,自己跟旁邊的小太監說他尿急,尋機也出了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