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說自己把賀續蘭當哥哥,是騙賀續蘭的,而當他聽到賀續蘭說見到他也覺得親切時,不由有些吃驚。</br> 賀續蘭怎么會見到他覺得親切?莫非也是在騙他?還是說賀續蘭真那么好騙?</br> 雪芽猜測一番,還是搖搖頭,“奴才雖見太后覺得親近,可也不敢親近,太后是云,奴才是泥,云泥之別,不敢奢望。”</br> 賀續蘭表情嚴肅了些,“我向來不以人的出身劃分人,若你實在怕,還是回去吧。”</br> 雪芽哪里愿意走,走了,可沒那么好的機會再接近賀續蘭,于是他忙從地上爬起來,“那奴才就斗膽親近太后了,還望太后別惱奴才。”</br> 見賀續蘭頷首,雪芽心里忍不住得意了下,他沒想到賀續蘭真的那么好騙,前兩次見對方,他還以為賀續蘭可能是個鐵腕人物,所以怕得要死。</br> 現在看來,賀續蘭就是一個沒怎么見過世面的貴族公子哥,一朝有幸選中給皇上沖喜,成為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后。</br> 這么好騙,那不是非常好籠絡到手里?</br> 若是他能將賀續蘭籠絡到手里,那事情可就簡單多了。取而代之,指日可待啊。</br> 雪芽越想越高興,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導致賀續蘭看向他,一下子就捕捉到他眼里的笑意。雪芽對上賀續蘭的眼睛,不由慌了一下,剛想說點什么找補下,就聽到賀續蘭發出一聲輕笑,“坐我旁邊就那么高興嗎?”</br> “奴才能坐太后身邊,自然是很高興的。”雪芽一邊說,一邊偷偷將手心方才滲出的汗擦在衣服上。</br> 他不能高興太早,還沒取得賀續蘭的信任呢。</br> 雪芽看了看賀續蘭坐的長椅,他要是想坐長椅,也能坐上去,只是保不齊會碰到對方,于是他又開口,“太后,奴才真的可以坐在你身邊嗎?”</br> 賀續蘭已經沒有看他,心思似乎都放在了琴上,聞言只是點了下頭。雪芽小心翼翼地坐下,不敢離賀續蘭太近。</br> 不一會,舒緩悅耳的琴聲從賀續蘭的手下發出。</br> 雪芽本想認真地聽,然后好好地拍一頓馬屁,但他越聽越困,頭都差點砸琴上,虧得賀續蘭眼疾手快迅速將琴挪開,于是雪芽的腦袋直接砸桌子上,磕得他直吸氣,也把自己徹底砸醒了。</br> 他摸著磕到的額角,看看被挪開的琴,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么,立刻將手放下,起身跪下,低著頭認錯,“奴才……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覺得太后彈的琴很好聽,就……”</br> 他“就”不出個什么詞,卡在那里十分尷尬。但賀續蘭對他態度十分好,居然說:“你不是把我當哥哥嗎?做弟弟的在哥哥面前睡著,又不是什么大事。”</br> 雪芽聽了這話,只覺得吃驚,他低著頭,眼睛眨了好幾下,才說:“奴才不敢。”</br> “不敢?那你的意思是你把我當哥哥的話是騙我的?”賀續蘭的聲音一下子沉了下去,這嚇得雪芽立刻抬頭解釋,“不不不,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是說……說奴才在心里把太后當哥哥,雖忍不住想親近,卻也不敢親近,一是怕冒犯太后,二是若是其他人知道了,定要說奴才攀龍附鳳。”</br> 賀續蘭眉心微蹙,半響道:“沒關系,旁人不會知道的,你可以私底下叫我哥哥。”</br> 雪芽眼神閃了閃,“哥哥……我不敢直接叫哥哥,我可以叫您為太后哥哥嗎?”</br> 賀續蘭似乎覺得這個稱呼新奇,略頓一下才微微頷首。</br> *</br> 這日,雪芽回去的時候,腳步有些虛,他忍不住一直在想賀續蘭,想什么樣的家庭才能養出這樣天真的人。不過被他哄兩句,就真允許自己叫他哥哥了。</br> 這么單純的人,如果不是長了一張好看的臉和好運的命,才就被人吞得骨頭都不剩了。</br> 雪芽想到這里,又有些糾結,他本來是一心想要取代賀續蘭,可對方這么天真,還真讓他有點下不了手,可同情對方,他就沒有命了,而且只要賀續蘭在,他想要的榮華富貴這輩子都拿不到手。</br> 好糾結。</br> 雪芽回到奉瑞宮時,還在想賀續蘭的事,直到去崔令璟面前回話。</br> “太后打開錦盒了嗎?”崔令璟還在批改奏折。</br> 雪芽搖頭。</br> 崔令璟頓了一下,又問:“那太后看到你有說什么嗎?”</br> “太后沒有說什么。”雪芽故意將語速放得很慢,慢得崔令璟不耐煩地抬頭看他,這一看,就看到雪芽額角的紅印。</br> 雪芽皮膚白,隨便磕到都能變紅一大塊,而且持續時間很長。</br> 崔令璟神情瞬間變得有些奇怪,“你額頭怎么了?”</br> 雪芽立刻伸手捂住,“額頭……額頭沒什么,就是……就是不小心……磕到了。”</br> “怎么不小心磕到了?”崔令璟明顯不滿意他這個答案。</br> 雪芽繼續支支吾吾,“我在太后身邊,就……就……”話沒說完就跪在地上,“都是奴才自己的錯,絕對跟太后沒有一點關系。”</br> 雪芽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默默跟賀續蘭道歉,他沒有辦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就算賀續蘭被崔令璟厭惡,他也始終是太后,再退一萬步,賀續蘭還有他的家族在后面撐著,保他衣食無憂,而他什么都沒有,連命最后都會被人強行收走。</br> 他的話說出來后,崔令璟遲遲沒有出聲,過于的安靜讓雪芽都以為自己說的話漏出馬腳,可按道理不會,他的確說自己的傷跟賀續蘭沒有關系。</br> 不知過了多久,雪芽才聽到崔令璟說:“下去吧。”</br> 雪芽想抬頭看崔令璟的神情,但又不敢,只能老老實實先退下去。而后等雪芽回到房間,就發現他的房里太監服不見了,全部換成了各色襦裙,連挽發的珠釵玉環、上妝的胭脂水粉都有。</br> 而且房里有人在等他,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嬤嬤。</br> 嬤嬤看到他,就說了來意。原來她是過來教雪芽妝容和禮儀的,以后雪芽就不用再干太監干的活。</br> “那我干什么活?”雪芽臉色有些白。</br> 嬤嬤答:“陛下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br> 雪芽不喜歡穿襦裙,但他反抗也沒有用,所以他才更要爬上去,只有崔令璟喜歡上他,他才能有說話權。</br> 接下來的幾日,雪芽一直在學妝發,教他的嬤嬤從一開始對他很冷漠,后面也會夸他悟性高。這種夸獎聽得雪芽并不高興,哪個男子愿意被人夸在女子妝發上悟性高。</br> 經過幾日訓練,雪芽已經能給自己挽好幾個漂亮的發髻,他這日梳妝打扮,換上襦裙,跟著嬤嬤去崔令璟那邊。</br> 從宮人那里得知崔令璟正在與丞相會談,他們就在殿門外等候。雪芽聽到里面的人是丞相,神情不由一變。</br> 尹青懸?</br> 他在夢里夢到過對方,但在夢里,他看不清對方的臉,只知道那個人是丞相。在夢里,丞相對他也不怎么好。</br> 正胡思亂想著,殿門被打開,有人從里面出來。</br> 雪芽好奇心冒出來,忍不住看向門口,但他剛看過去,旁邊的嬤嬤重重扯了他一把,壓低聲音說:“低頭行禮。”</br> 雪芽只好照辦,故而他根本沒看到尹青懸的臉,只看到對方深藍色官服的下擺從自己眼前擦過。</br> 待到可以起身后,他飛快地往尹青懸那邊看了一眼,背影倒是看上去身材頎長。他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跟著嬤嬤一起進入大殿。</br> 而一進殿,他就感覺里面的氣氛不太對,果不其然,他和嬤嬤行完禮,崔令璟遲遲沒有出聲,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開了尊口,也開口卻是讓嬤嬤先退下去。</br> 一時之間,殿內只剩坐在龍椅上的崔令璟和還跪在地上的雪芽。</br> 雪芽感覺崔令璟又要拿他發氣,動也不敢動。很快,他聽到腳步聲,崔令璟從龍椅上起身向這邊走來。</br> “抬頭。”隨著聲音,一雙黃靴步入雪芽的眼簾。</br> 雪芽不敢違抗,連忙抬頭,他這次記得不笑。他認為這一抬頭,崔令璟不打他,肯定要罵他,可哪知道崔令璟怔了一下。</br> 難道是他今日的妝容不好看?</br> 可嬤嬤都說他化得很好看。</br> 雪芽惴惴不安,而崔令璟突然轉開臉,少年身姿那瞬間變得有些僵硬,他沉默一瞬,突然道:“今日你跟朕去太后那里。”</br> *</br> 寧伏宮。</br> 崔令璟看著還在不緊不慢喝茶的賀續蘭,臉色有些難看,但很快,他主動開口道:“亞父,朕覺得選秀一事為時過早。”</br> 賀續蘭平靜道:“先帝在陛下這個年齡的時候,已納了一后兩妃四嬪。”</br> “可朕覺得禮部送來的畫卷上的女子都是些庸脂俗粉,還沒有朕身邊的一個小宮人長得好看。”崔令璟說這話時,目光看向站在殿外的雪芽。</br> 他們談話聲音不大,外面的人聽不到。</br> 賀續蘭聞言沒有反應,崔令璟卻又說:“亞父,你覺得他長得如何?”</br> *</br> 雪芽不知道崔令璟跟賀續蘭談了什么,總之崔令璟回來沒多久,就開始發瘋,瘋狂砸東西還喝酒。他趕走眾人,只留雪芽在殿內,而雪芽被崔令璟發瘋的行為嚇到,縮在角落里動也不敢動。</br> 崔令璟卻不放過雪芽,突然把雪芽從角落里扯過來,拿過酒杯就強行灌了雪芽一杯,灌完之后,他手死死攥著雪芽手腕,眼神有些猙獰,“與其第一次寵幸一個素未蒙面的女人,不如寵幸你。”</br> 他雖然話有些含糊,但雪芽還是聽清了。</br> 崔令璟想睡他。</br> 雪芽本能想拒絕,但轉念又一想,如果他真跟崔令璟睡了,以后就不會這樣被動輒打罵了吧?說不定還有機會把賀續蘭從崔令璟心里擠出去。</br> 在那個夢里,他好像一直都是伺候崔令璟的宮人,并沒有爬上龍榻。</br> 飛黃騰達的機會就在眼前,雪芽心不由跳快了些,而崔令璟說完那句話,身體就晃了晃,像是有些醉了。雪芽見狀,連忙主動扶住崔令璟,聲音放柔,“奴才扶陛下去床上躺著吧。”</br> 崔令璟閉了閉眼沒說話,雪芽便自作主張扶著人進內殿。只是崔令璟看起來瘦,扶起來卻讓人很吃力,雪芽被壓得半邊肩膀都要麻了,好不容易才將人扶到龍榻上躺好。</br> 崔令璟雖然性情古怪,但相貌陰柔俊美,若年紀再大些,估計會更好看。雪芽靠著昏黃燭火打量對方,崔令璟好像真的喝醉了,眼睛閉上,一動不動。</br> 雪芽咬咬牙,伸手摸上自己的腰帶,他扯開腰帶,解開外袍,里面就只是一條無袖齊胸裙。他膝蓋跪上龍榻,正要爬到床上,外面有了動靜。</br> 這嚇得雪芽七魂沒了三魂,連忙下床,抓起地上外袍,胡亂裹上,就往外間去,而他剛沖到外間,殿門也被推開了。</br> 是賀續蘭。</br> 賀續蘭一眼就看到衣衫不整的雪芽,眸光驟冷,立刻對身后的宮人吩咐,“出去!”</br> 眾人紛紛退出,賀續蘭踏進宮殿,還沒說話,雪芽就沖上來,軟軟地抱住他腿,“太后哥哥救我,陛下他……他……”</br> 雪芽以最快速度做出的決定,如果讓賀續蘭知道是他主動想獻身,說不定會叫人打死他,蓄意勾引皇帝,是天大的罪。</br> 如今崔令璟醉的人事不省,他把責任推到崔令璟身上,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