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比宮里要冷上許多,雪芽坐在干草堆上,忍不住抱緊雙臂。他沒想到一個丞相居然敢在皇上這樣行事說話,說把他打入天牢,就把他打入天牢,也沒想到崔令璟居然這么不是人。</br> 明明是崔令璟讓自己寫的,結果全部推給他。</br> 雪芽忍不住吸了下鼻子,他不會真的死在天牢里吧?聽說天牢里的犯人都是被砍頭死的。</br> 幻想了下死狀,他就連忙搖搖頭。</br> 不會的,夢里的他沒有死在天牢,只是他要被關多久啊。天牢又黑又冷,而且他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這里有獄卒,可那些獄卒看到他就露出奇怪的笑,他找他們要吃的,他們卻反問他可以給他們什么。</br> 那下流的樣子,讓雪芽看了就覺得惡心,寧可餓肚子。</br> 他摸摸已經癟得不能再癟的肚子,把崔令璟又罵了一遍。小窗外的天色黑了又亮,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雪芽就醒了,他餓得不行了,兩眼發藍,根本睡不著,只能站起來抓著欄桿喊:“有沒有人啊?來人啊,要死人了。”</br> 他喊了好久,才聽到散漫的腳步聲,還帶著罵聲,“喊魂啊,大清早不讓人睡覺。”</br> 雪芽看到獄卒走過來,立刻說:“官爺,有沒有吃的?我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真的好餓。”</br> 獄卒挑眼看雪芽一眼,昨日看上去還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今日臉上就臟兮兮的。原來是雪芽昨日睡覺的時候,手不自覺地摸臉,而他的手在睡覺之前又摸了墻壁。</br> 獄卒目光往下看,看到細長白膩的脖頸時,又有些心動,正待要說什么,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喊:“丞相怎么這么早來了?”</br> 獄卒連忙把眼神從雪芽脖子處收回來,也不理雪芽了,轉身往外走,聲音極其諂媚,“丞相來了啊。”</br> 雪芽聽到尹青懸來了,臉就一垮,尹青懸這個臭人把他丟進天牢,還不給他飯吃,今日又來做什么?雖然他罵尹青懸是個臭人,但也忍不住站在牢門前,死死地往外看,可尹青懸根本就不是來看他的,很快就走了。</br> 而雪芽再喊獄卒,就沒人理他,到當日傍晚,他感覺自己都要站不起來了,突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雪芽尋聲看去,發現居然是老鼠。</br> 那老鼠十分囂張,到處竄來竄去,根本不把雪芽放在眼里。而雪芽死盯著那只老鼠,待那只老鼠囂張得爬到他旁邊的時候,迅速伸手一把抓住老鼠。</br> “臭老鼠,你也敢欺負我!”雪芽細白的牙齒狠狠一咬,“看我怎么收拾……”</br> “看來還不餓,還有心情收拾老鼠,而不是吃它。”</br> 附近傳來的聲音讓雪芽頓住,他僵著臉轉過頭,就對上尹青懸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雪芽抿抿唇,立刻將手里的老鼠拋了,老鼠突然飛到空中,驚恐地發出吱吱亂叫聲,而雪芽也叫了一聲,“怎么是老鼠!我以為是兔子!”</br> 雪芽邊說邊縮在墻角,裝出十分害怕的樣子。</br> 可尹青懸根本沒有理他,只是側眸看向旁邊的人,“給他送飯。”</br> 有人從欄桿下的小口子塞飯進來,雪芽看著送進來的飯,又看看尹青懸,“丞相大人,奴才真的是無辜的,奴才只是奉命行事。”</br> “我知道,所以只是關著你,等那些秀女消了氣,你就能出來了。”尹青懸沒什么表情地說。</br> 雪芽忙問:“那她們什么時候能消氣?”</br> 尹青懸回憶了下自己家還在砸東西的妹妹,“大概還要一會吧。”</br> 他說完就走,不等雪芽說其他話。</br> 雪芽聞言,知道自己不會死了,稍微松了一口氣,可轉念一想,不知道要被關在天牢多久,又開始絕望,不過他現在更餓了,所以決定先吃飯。</br> 此后,每天有人給他送一頓飯,直到第五天,尹青懸終于來了,將他放了出去。</br> 尹青懸直接把他帶回了奉瑞宮,他本想先去梳洗,可尹青懸沒給他這個機會,直接帶著他去面圣。崔令璟看到尹青懸領個臟兮兮的東西上來,立刻捂住鼻子,后退好幾步,“尹相,你這是何意?!想熏死朕?”</br> 尹青懸伸手扒拉開雪芽的臉,“臣想問陛下,此人容貌如何?”</br> 雪芽立刻想自己的臉藏起來,可尹青懸另外一只手抓住他的兩只手,讓他根本沒辦法藏。崔令璟當即面露嫌棄,“什么丑東西,快趕走!”</br> 尹青懸放下手,“這是陛下之前身邊的宮人,陛下當時覺得他艷壓群芳,如今又說他是丑東西,看來陛下審美時刻都在變化,那之前的秀女自然也不能說丑了,既然不丑,陛下就沒有拒絕選妃的理由。”</br> 尹青懸這頓操作,雪芽和崔令璟都如鯁在喉,尤其是雪芽,一路臟兮兮被領過來,看到他的宮人都繞著他走,讓他心靈大受打擊,之前崔令璟說他好看,其實他心里還有些得意,結果今日就得了“丑東西”三個字。</br> 崔令璟閉了閉眼,像是被氣到無語,好久才說:“好你個尹青懸,你就是想把朕氣死!”</br> “臣不敢,臣只是盡臣的本分。”尹青懸掀開衣服下擺,跪在地上,“為皇室綿延子嗣,刻不容緩,陛下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天下著想。朝一日無太子,國就無法安定。”</br> 崔令璟這次抓起了桌子上的水杯,作勢要砸尹青懸,可尹青懸絲毫沒有躲的跡象,崔令璟氣得將水杯砸到空地,“好,選妃就選妃,朕也告訴你,尹青懸,你要敢你把那個丑妹妹送進來,朕第一個把她打入冷宮。”</br> 尹青懸不卑不亢道:“臣妹若能進宮,乃是她之大幸,而入宮后的造化,全看個人。”</br> 崔令璟對著尹青懸無話可說,余光一瞥,看到旁邊的雪芽,直接道:“你還不滾下去沐浴,想熏死朕?”</br> 雪芽從沒被人說過丑和臭,心里雙重打擊,委屈巴巴地走了。</br> *</br> 雪芽足足洗個五遍澡,又往手腕、耳后弄了個香粉,才覺得身上是香的,沒有天牢那股子腐臭味。他雖然做了那個夢,但不知道尹青懸是這樣的一個人,看上去像個君子,實際上是個小人。</br> 這個上京就沒什么好人,要說有,估計只有賀續蘭了吧,單純得要命。</br> 想到賀續蘭,雪芽突然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對方了,他還想繼續跟賀續蘭打好關系呢,畢竟他現在對賀續蘭一無所知。</br> 雪芽從天牢回來后,不知是崔令璟對他回來的樣子印象深刻還是其他,根本不傳他去御前伺候,而雪芽現在也不用干太監的活,至于宮女的活,其實也輪不到他做。</br> 沒事做的雪芽動了歪心思,他在崔令璟去上早朝的時候,出了奉瑞宮,往寧伏宮那邊去。他到寧伏宮的時候,天光大亮,正是用早膳的時候。</br> “公公,奴才找太后有事,請問能通報一聲嗎?”雪芽對守在門口的太監說。</br> 太監似乎認出了雪芽,沒問雪芽為什么過來,只說:“稍等,我先去通報一聲。”</br> 太監很快就去而復返,笑著說:“太后讓你進去,太后正在偏殿用早膳。”</br> 雪芽心里大喜,連忙道謝,進入寧伏宮后,徑直往偏殿去。他走到偏殿門口的時候,整了整衣服,才踏進去。賀續蘭果然在用早膳,大概是早上剛起床的原因,他穿得有些隨意,七分舊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一種慵懶隨意之感。</br> 雪芽輕聲走過去,行禮喚道:“奴才給太后請安。”</br> 賀續蘭放下手中勺子,轉眸看向雪芽,“這里只有我一個人,無須多禮。”</br> 聽到這句話,雪芽小聲地喊了聲“太后哥哥”。</br> 賀續蘭嗯了一聲,又問:“用了早膳沒有?”</br> “還沒有,我是偷偷溜出來的。”雪芽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不由往桌子上瞅了瞅。</br> 賀續蘭自然將他的小動作收入眼底,“那坐下來一起吃點。”</br> 雪芽立刻搖頭,他想到了淑太妃,淑太妃也是一開始讓他吃東西,然后淑太妃就倒霉了,身邊的宮人都被打死。</br> “沒事,我是太后,讓你坐下來用膳,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會罰人的。”賀續蘭好像知道雪芽在想什么,開口道。</br> 雪芽遲疑了下,又瞅瞅桌子上的美食,“太后哥哥,我真的可以吃嗎?”</br> “當然可以。”賀續蘭看向桌子,“只是這里只有一幅碗筷,筷子我用過了,你介意嗎?”</br> “不介意!”雪芽立刻搖頭。</br> 他這幾日沒干活,吃的又是殘羹冷炙,再前面幾日在天牢里,連飯都吃不上幾頓,他現在聞到這一桌香味,都忍不住咽口水,哪會在意用的筷子是賀續蘭用過的。</br> “那就坐下來吃吧。”賀續蘭將筷子遞給雪芽。</br> 雪芽接過筷子,對賀續蘭笑了笑,就坐下來,他看著一桌好吃的,一時不知道先吃什么,最后決定先從離他近的吃起。</br> 因為小時候也經常餓肚子,所以雪芽吃東西的時候會特別認真,而且吃東西的速度很快,像個倉鼠一樣,不斷往口里塞東西。</br> 等他幾乎快吃完桌子上的吃的,才猛地頓住,惴惴不安地看向賀續蘭,“哥哥,我好像吃太多了,把你的早膳都吃完了。”</br> “我已經吃飽了,倒是你,你還餓嗎?還餓的話,我讓小廚房再做。”賀續蘭并不生氣。</br> 雪芽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已經鼓起來了,就搖搖頭,“我不餓了。”</br> 他放下筷子,拿出手帕擦干凈嘴,又看看賀續蘭,他一早過來當然不是來找賀續蘭吃早膳的,有其他目的。</br> “太后哥哥,我前幾日被關進天牢了。”雪芽說完發現賀續蘭似乎有些驚訝,接著說,“之前禮部送畫卷給陛下,陛下不喜,就讓我在畫卷上畫丑字,然后丞相就過來了,丞相把我關進了天牢,說是要給那些大臣消氣,我在里面前兩天都沒飯吃,后面幾日一天也只能吃一頓飯。”</br> 賀續蘭說:“難怪你都瘦了。”</br> 雪芽總算碰到心疼他的了,顧不得對方是自己的情敵,又多說兩句,“天牢里又冷又黑,還有老鼠,老鼠好可怕啊,我被嚇得動都不敢動。”</br> 果然,賀續蘭眼里心疼之意更重,“委屈你了,那你回來,陛下更有嘉獎你?”</br> “沒有。”雪芽臉垮了,不僅沒有嘉獎,還說他是臭臭的丑東西。</br> 賀續蘭皺皺眉,沒有說話。</br> 雪芽頓了一下,又說:“太后哥哥,你知道陛下為什么不愿意選妃嗎?選妃不好嗎?宮里熱鬧不是好玩些嗎?而且選妃了,以后就有人陪著陛下了,還能給陛下生孩子,生很多孩子。”</br> 雪芽一邊說一邊觀察賀續蘭的表情,他想知道賀續蘭聽到崔令璟跟別人生孩子,賀續蘭會不會有很難過的表情,但賀續蘭從頭到尾都沒露出一絲絲難過的神情。</br> “陛下年幼,一時害羞不愿意選妃罷了。”賀續蘭淡淡說。</br> 雪芽哦了一聲,又問:“那陛下這次會立下皇后嗎?”</br> “這要看陛下自己的想法。”賀續蘭答。</br> 雪芽試探兩回,都沒看出賀續蘭有任何不對的表情,心想崔令璟可能是單相思。崔令璟愛上不該愛的人,又是單相思,真是活該!</br> 試探完了,雪芽就準備走了,而哪知道他還沒起身,就聽到外面通報聲——</br> “陛下到!”</br> 雪芽心一慌,連忙站起來,上次被崔令璟捉到他和淑太妃的事歷歷在目,導致他現在有陰影,“怎么辦?陛下來了!”</br> 賀續蘭看著雪芽,“陛下來了又如何?”</br> 雪芽急道:“陛下不喜歡看到我跟其他人在一起的,陛下會罰我!”</br> 賀續蘭垂了垂眼,突然伸手撩開桌簾,“桌子下可以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