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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黑血

    眾人都嚇了一跳。
    七娘子連忙穿過堂屋進了西里間。
    “出什么事了!”
    她一眼就看到九哥好端端地站在書案前, 也是滿臉的驚愕,頓時就放下心來:出事的不是九哥。
    接著, 就見到立春一臉蒼白地走出了凈房。
    “七、七娘子,”她已是失了方寸, 嘴唇微微顫抖。
    七娘子皺起眉。
    立夏和白露也都進了西里間。
    不用七娘子吩咐,兩人上前攙扶著立春,和九哥一起進了東里間。把立春安頓在了窗邊的那把紅木圈椅上,立夏倒了一碗涼茶,讓立春捧在手心。
    借著涼茶那一點冰意,立春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掃了九哥一眼,咬了咬牙。
    “方才竄了一只老鼠過來!”她強笑著對九哥說, 眼中的驚惶猶自濃重。
    誰都能看出立春說的是假話。
    楊家一向干凈整潔, 尤其是西偏院里,上元還養(yǎng)了一只貓,平時也時常到主屋巡視。不要說老鼠,連蒼蠅都叫它拍死了。
    九哥果然是一臉的不信。
    “我去看看。”他就要往西里間走。
    七娘子連忙一把拉住了他。
    “瞞著九哥也沒什么意思。”她沉靜地說, 眼睛看著立春。
    七娘子透著沁涼的聲音, 讓眾人都靜了下來。
    立春嘆了口氣。
    “凈房角落里有一攤血。”她面色蒼白。
    眾人都沉默了下來。
    九哥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驚愕。
    在深宅大院里,什么荒誕不經(jīng)的事都有可能發(fā)生。
    立春就是在凈房里看到了一條蛇、一把刀,一個歹人,都不是沒有可能。
    但這平白無故出現(xiàn)的一灘血,就有些奇怪了。是吐出來的,還是淌出來的……都不可能沒有主人。
    七娘子沉吟片刻。
    “立春去把王媽媽請來!”她當(dāng)機立斷。“就說是九哥又哭又鬧,不肯洗澡……不要驚動了別人。”
    牽扯到人命的事, 她和立春都做不了主。
    現(xiàn)在才初更,王媽媽就算是回了自己家,也可以立刻跟立春一起進西偏院來,就算她一個主意都沒有,至少也能和立春輪換著守夜,或者是進百芳園把二娘子請出來。
    白露就要說話。
    一來,立春是留下來照看九哥的,七娘子其實沒有支使她的權(quán)力。再說,現(xiàn)在九哥身邊是不斷人的,如果立春和王媽媽的腳步遲了些,進了二更,正院的大門就下鎖了,九哥今晚少了人照看,萬一出了什么事,七娘子必定會受到牽連。
    三來,立春才剛受了驚嚇,跑腿的事,不應(yīng)該讓她來辦,自己和立夏出去一趟也就夠了。
    才張開口,七娘子就看了她一眼。
    白露立刻就閉上嘴,看著立春起身匆匆地出了屋子。
    “就先在東里間呆著吧!”七娘子和顏悅色地對九哥說。
    “嗯!”九哥點了點頭,心事重重地在書案邊坐了下來。
    七娘子就沖白露使了個眼色。
    兩個人一起出了東里間。
    西里間內(nèi)空蕩蕩的,透過挑起的琉璃簾子,隱約能看到通向凈房的小門半開著,里頭映出了昏黃的燭光。
    白露的喉頭上下動了動,七娘子握住了她的手。
    “別怕。”她淡淡地說,“不過一灘血。”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進了西里間。
    七娘子的手很穩(wěn)定,人也絲毫沒有流露出驚惶。
    白露也漸漸地鎮(zhèn)定了下來。
    她都是十五歲的人了,卻還比不上一個七歲的小孩大膽……白露一時有些羞愧。
    “看好了婆家沒有?”七娘子卻似乎沒有覺出白露的局促,而是笑著問了一句。
    “還沒呢。”白露不好意思地回答。
    西里間的氣氛似乎就不再詭譎了。
    “立春還比你大上一歲……孤身在府里,也沒有父母親戚。”七娘子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白露明白了過來。
    王媽媽的住處,就在二楊街背后的衣錦坊里,衣錦坊里住的都是楊家有頭有臉的執(zhí)事。
    立春沒有親人,平時根本就沒有出府的機會。
    這次事出突然,讓她去找王媽媽也無可非議,畢竟都是大太太的人,九哥房里的事,也應(yīng)該是她們商量著辦。
    在路上如果撞見了哪個適齡的兒郎,也只是巧合而已……將來大太太要給立春配人的時候,立春也不至于兩眼一黑,說不出個子午寅卯來。
    七娘子真是好巧的心思,好機靈的反應(yīng)!
    才那么一剎那,就想到了這么多重意思。
    白露看了七娘子一眼。
    可惜……她不曉得大太太有意讓立春開臉做通房!
    她隨即又想到了立春對七娘子那別樣的和氣。
    “等太太回來了,我也放你一天假。”七娘子卻沒有留意白露的心思,一邊說話,一邊進了凈房。
    平整的青磚地中央放了一個大大的澡盆,墻角還放了紅漆馬桶……靠近屋門的這一側(cè),安置著高挑的臉盆架,架子上的凈手方巾還濕漉漉地滴著水,盆里有著溫?zé)岬臍埶?br/>     看來立春是進來洗手的。
    就在臉盆架邊上,挨著墻角有一小攤不起眼的污漬。
    七娘子彎下腰仔細地看了看。
    黑紅色的淤血隱約還泛著一股紫意,靜靜地躺在磚面上,透出了一股詭譎的氣息。
    也不算太多,不過一小汪子,已經(jīng)結(jié)了硬塊。
    這個地方很隱秘,進出凈房的人未必會往臉盆架下瞧。若不是立春方才要倒水洗手,恐怕也不會看到吧。
    七娘子就站起身,和白露一起回了東里間。
    九哥望著七娘子,眼底隱隱露出了些害怕,卻又很興奮。
    “不過一灘血而已,別咋咋呼呼,大驚小怪的。”七娘子不禁莞爾。
    也不知道為什么,雖然九哥和她不算親近,但她對著九哥,就很難擺姐姐架子,話出口前,也很少掂量輕重。
    九哥也不著惱,“我去看看!”
    立夏和白露連忙拉住了他,“九哥別讓我們?yōu)殡y了!”
    “要是嚇著了怎么辦。”
    九哥只好又坐回椅子上,可憐巴巴地看著七娘子,“七姐,你說這是搞什么鬼啊!”
    是啊,無緣無故的,凈房里就多出了一灘血……
    七娘子也說不出話來。
    不期然就想起了小雪下午端來的那碗冰酥酪。
    也不大可能,就算那碗冰酥酪有什么問題,也頂多是讓九哥腹瀉難愈,下午吃了,傍晚就吐血,那是烈性毒藥,出了這樣的事,怎么會不細查這碗冰酥酪的來路?小雪肯定也沒法脫身的。
    再說,她吃得那么香甜,總不會是裝出來的吧……
    可如果不是小雪,那還有誰出入過凈房,又是誰會在凈房角落平白無故地吐血?
    王媽媽和立春很快就進了西偏院。
    “怎么會出這樣的事!”王媽媽臉色沉肅,又拉過九哥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九哥沒受驚吧!”
    “我沒事!”九哥開朗地笑了起來,“不過是一灘血而已,媽媽別咋咋呼呼,大驚小怪的。”
    這么緊張的時候,他還逗七娘子。
    七娘子咬住下唇,把笑意忍在了心底。
    九哥的膽子,也真大。
    立春就帶著王媽媽去凈房看了看,兩個人出來回到東里間,和七娘子商議了起來。
    “西偏院是從來不斷人的,不是七娘子,就是我和立春在西偏院里守著。”
    盡管在大太太離家的時候,七娘子在正院還根本沒有這樣的體面,但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王媽媽也很自然地把她給算了進來。
    “如果有外人進西偏院來,我們是一定會知道的。”
    也就是說,這灘血的主人一定是西偏院里的丫頭。
    “已經(jīng)進了二更。”王媽媽眼神深邃。“今晚七娘子就和九哥在一起歇了吧!明早起來,把西里間整理整理,看看還有什么地方,是我們疏忽了的!”
    說的是屋子,也是人。
    七娘子忍不住問,“小雪和處暑這兩個丫頭,出身都干凈嗎?”
    王媽媽神色一動,“她們的娘都是太太的陪嫁丫頭。”
    也就是說,小雪和處暑的外祖家,現(xiàn)在都還在秦家服役。而她們的娘也都是在大太太身邊有臉面的管事媽媽。
    只能說比較可靠,但也稱不上絕對……按小雪和處暑的年紀,恐怕她們的外祖父也有了些春秋了,如果在秦家有些體面,自贖出來的話,大太太手里最大的把柄也就沒有了。
    而她們的父母,既然是在楊家做事,那就有被買通的可能。
    “院子里就這些丫鬟,”七娘子委婉地說。“小雪和處暑平時總有一個在西里間呆著,如果有別人進去用凈房……”
    九哥屋里的凈房,也是等閑一個丫鬟婆子隨便進得的?不要說凈房,就連堂屋的門檻,沒有些臉面的丫鬟都輕易不能進來。四姨娘身邊的霜降,也都是在臺階下就住了腳步。
    她們兩個嫌疑最大。
    不過,小雪和處暑都是大太太陪嫁系統(tǒng)出身,和王媽媽說不定就有些香火之情。
    “當(dāng)然,西偏院現(xiàn)在的八個小丫鬟和兩個管事媽媽,也都要再梳理梳理……”七娘子看了看立夏和白露,“至于白露姐姐和立夏,”她頓了頓,“也就都洗刷一下嫌疑吧!”
    如果她維護了這兩個丫鬟,萬一什么問題都沒查出來,到時候她們反而就成了懷疑的對象。
    兩個大丫環(huán)都沒有特別的表示,只是默默地應(yīng)了是。
    王媽媽當(dāng)然不可能出問題……如果連她都被買通了,那九哥墳頭可能都長草了。
    立春就更不可能了,血要是她吐的,自然可以悄悄處理掉,又何必聲張出來,更何況九哥的吃食一向是她在處理,真有二心的話,也不必這么大費周章。
    這灘血雖然不會危及到九哥的健康,但卻傳遞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西偏院,并不是鐵板一塊!
    王媽媽本來想為小雪、處暑再說幾句話,心頭忽地一動。
    七娘子不簡單。
    遇事太鎮(zhèn)定了……
    小小年紀,一點都不慌亂,還反過來安慰她們,布置對策。
    九哥漸漸的大了,她又這么會來事……恐怕幾年后,不是七娘子看她的臉色,是她看七娘子的臉色了!
    她面沉似水,點了點頭,“七娘子說得有理,我看,就從小雪、處暑查起吧!”
    七娘子點了點頭,“我們也不必慌張起來,不論如何……這正說明九哥被保護得很好!”
    如果有了破綻,也就不會是現(xiàn)在的局面了,很可能就是下手未成,反害自身,才有了這一口污血。
    王媽媽和立春的臉色都舒展了一些。
    肯定九哥的安全,就是肯定她們的工作。
    不管對方有什么想法,只要繼續(xù)走之前的路子,她們未必能下手。
    “母親很快就要到家了,這幾天王媽媽事又多……少不得立春姐多辛苦一些,等母親到家了,就好得多了!”七娘子望著立春。
    立春點了點頭,神色肅然,“這是立春份內(nèi)的事。”
    幾個人就從屋角散開,立春笑著拉了九哥的手,“我打發(fā)九哥洗澡!今晚就在東里間,和七娘子一床睡吧。”
    九哥就扭捏地看了七娘子一眼,“七姐可是女孩子!”
    大家都笑了起來,屋內(nèi)的氣氛,頓時一陣開朗。
    “這有什么,你們才多大!”王媽媽笑得前仰后合。“今晚我就在屋里打個地鋪吧!”
    七娘子連忙勸阻,“您可仔細著涼。”又看了看自己的床。
    睡了九哥和自己兩個人后,如果要再擠一個王媽媽,那就嫌小了。
    白露忙笑著說,“九哥屋里不是有立春常坐的美人榻嗎,那是竹編的,很輕巧,王媽媽在上頭將就一晚吧?”
    說是美人榻,其實就是張小床,睡一晚上,是可以對付得過去的。
    王媽媽就含笑看了白露一眼,“你安排得妥當(dāng)。”
    平時她很少對白露這么客氣。
    白露不禁有些受寵若驚,“王媽媽客氣了。”
    大家洗漱停當(dāng),也就各自睡下。立春、立夏、白露,都出了主屋,進了倒座南房里自己的下處。
    七娘子和九哥上床后,兩人都沒說什么。
    有王媽媽在,盡管黑燈瞎火的,也和在大庭廣眾下一樣,要謹言慎行。
    九哥很快就睡了過去,小小的頭,搭在了七娘子肩上。
    七娘子不禁摸了摸他的頭頂心。
    暖融融的,透著一股熱氣。
    在仲夏夜里,九哥的接近本該讓她覺得悶熱不適,可不知為什么,這一晚七娘子也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王媽媽很早就出了門:今天是八姨娘的頭七,要扶靈出園,她是一定要去照看的。
    立春在西里間領(lǐng)著小雪、處暑、立夏打掃。
    “太太就要回來了,西里間掃過這一次,就可以不必再折騰,等到太太回來后,就可以直接搬回正屋去。”白露含笑服侍七娘子和九哥洗漱,一邊解釋。
    這借口也算找得不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七月中旬了,從京城順水而下,腳程比逆流而上快得多。大太太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快到揚州了。
    許夫人是來為她撐腰的,不會在揚州逗留多久,恐怕會到蘇州來過中秋節(jié)。
    還有一個月,楊府就能回歸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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