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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羊吃狗

    從內(nèi)務(wù)府出來后,八爺又到戶部大堂坐了一會兒。跟四爺在這里時所有人都忙得沒時間回家不同,現(xiàn)在的戶部跟其他時間沒什么不同,就連早就躲回家的戶部尚書凱音布都每天過來溜一圈。
    而另一位尚書李振裕已經(jīng)調(diào)任禮部。欠銀的事皇上不想追究,前后兩位阿哥到戶部坐陣,李振裕本來以為仕途就到此為止,誰知頂鍋的一個比一個來頭大。四爺?shù)蔫F面無私,八爺?shù)陌嗣媪岘嚕及阉@個尚書襯成小蝦米了。
    這下調(diào)到禮部就能安心養(yǎng)老了,李振裕樂啊,簡直比納小老婆還可樂。
    八爺往戶部大堂里這么一坐,過來請安問好,特意打聽了趕過來的人就越來越多了。一直到快要宵禁了,跟著八爺?shù)碾S從進來問他是留宿戶部還是回府。
    八爺應(yīng)酬了一天,要是留下晚上怕也不得安寧,道:“回府。”
    他剛踏進府門,貼身太監(jiān)閻進馬上過來侍候著,一邊道:“福晉那邊還有客沒走呢。”
    八爺本想回后院歇息,一聽這個就轉(zhuǎn)身去了前頭書房。換了衣服洗漱后,他問閻進:“今天都來得有誰?”
    閻進留在府里侍候,就是備著八福晉要使喚前頭的人不湊手。他把來人的姓名來歷都報了一遍,八爺聽了一長串有幾個耳熟的,但大多數(shù)都沒聽過。
    那邊八福晉聽說他回來了,趕忙送走客人進來,她在席上喝得頰帶酒暈,沒進門先笑道:“我的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閻進趕緊退下叫主子們說話。八爺笑了,也不起身,八福晉轉(zhuǎn)過屏風(fēng)看他還在那里安穩(wěn)坐著,故意沉下臉道:“人家為了你日日應(yīng)酬那么些人,回來也不過來瞧瞧我!”
    話音未落就忍不住笑起來,腳下不穩(wěn)的過來一下子坐到八爺膝上,摟著他的脖子臉貼臉道:“爺,你回來我真高興。”
    八爺摟住她道:“辛苦你了。”他在外頭忙得回不來,她在府里也要為他應(yīng)酬那么多人。
    “不累。”八福晉笑呵呵的,“都是瞧著我們爺能干,求您救命來的。我只要坐著聽她們奉承就行了,還收了不少好東西呢!”
    她說得再好,那些不知是什么人進來了,她都要好好招呼著。別的府里的福晉都不用做這個,只管在府里安閑尊貴就行。是他連累得她要做這種丟身份的事。
    想起四哥,四嫂就不愛應(yīng)酬人,除了幾個相熟的妯娌和自家親戚外,連宮里也很少去看望。
    八爺輕輕嘆了聲,要是他能有四哥的底氣,自家妻子也不必這么操勞。
    四爺府里,武氏用過晚膳沒事做,突然起身道:“走,咱們?nèi)セ▓@轉(zhuǎn)轉(zhuǎn)去。”
    正在收拾東西的幾個丫頭聽了,忙去找斗篷點燈籠,侍候她們格格去花園。花園里月光如水,靜的連個人聲都聽不到。
    武氏就帶了兩個丫頭,很有興趣的轉(zhuǎn)了半天,還想到湖心亭里去坐坐。
    兩個丫頭早就叫這靜得不像話的花園給嚇得得輕,縮肩攏手道:“格格,咱們回吧。”
    “我不。”武氏披著斗篷原地轉(zhuǎn)了個圈,慢條斯理的說:“平常想來還來不成呢,如今好不容易沒人了,還不興我多逛一會兒?”
    兩個丫頭都沒了話說。
    自從汪氏在花園里沖撞了側(cè)福晉叫罰了,這花園平常就沒什么人敢來了。特別是四阿哥長大后,出了東小院就在花園里鬧騰。二格格不出府也喜歡拉著大格格和三格格過來。一堆小主子,背后還都站著側(cè)福晉。
    連福晉都退避三舍,小格格們自然也不敢冒犯分毫。
    現(xiàn)在李主子帶著小主子們?nèi)プA明園了,福晉也去了,爺在忙差事也不回來,整個府里都空了一大半。
    說輕閑也輕閑,頭上的主子們都不在,她們自然就輕松多了。可聽了武格格的話,怎么叫她們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這天還冷得很呢,叫格格再待一會兒病了可怎么辦?府里的大夫聽說是出門了,沒主子在那些嬤嬤可都討厭得很呢,平常都不叫不動,叫了不給好處還罵罵咧咧的,要是格格著涼病了要請大夫,也不知道要聽她們多少難聽話呢。
    玉露上前勸道:“格格想來,明天白天來豈不是更好?這黑燈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咱們回去吧。”
    主子們都不在,花園里的燈也點得少了,何必費這個油錢呢?
    黑洞洞的花園里,只有她們手上的兩個燈籠能照亮,來陣風(fēng)吹熄了可就抓瞎了。
    武氏掃了眼花園,恨道:“這群眼里沒主子,看人下菜碟的東西!”她還記得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時,這花園里可是點了不下百十盞燈,把個冬天的花園照得跟仙境一樣漂亮。
    現(xiàn)在看,這黑漆漆的簡直像野地。
    一陣小風(fēng)吹過,兩個丫頭趕緊護住燈籠,武氏也不多說了,三人匆匆回去了。
    內(nèi)務(wù)府刑堂里,四爺正在監(jiān)審。
    前頭的刑架上綁著個人,兩只眼睛都釘進了細竹簽,烏紫爛青的滴著血。渾身都打爛了,十根手根沒一根是好的了,都叫夾碎了骨頭,拔掉了指甲。腳底已經(jīng)叫烙鐵燙熟了,散發(fā)著詭異的肉香味。
    一個大力太監(jiān)赤胸露背,揮著沾了鹽水倒刺的鞭子打著這個人,一旁還有個面目冷淡的太監(jiān)查著數(shù)。
    倒刺剮掉的血肉絲飛濺在地上,星星點點的。
    四爺掏出薄荷油放在鼻下一嗅,閉目忍過直沖腦門的涼意。算著時辰差不多了,刑架上的人被打的再狠也只是哼哼兩聲。
    他道:“行了,放下來吧。”
    侍候在他身邊的刑官怔了下,小心翼翼的勸道:“四爺可是瞧煩了?不如您出去散散,奴才在這里盯著。”
    四爺擺擺手,盯了眼刑架旁的太監(jiān)。那人被四爺?shù)哪抗庖淮蹋B忙麻利的把人從刑架上放下來。刑架上的人跟沒了骨頭一樣軟倒在地,一人從一旁的鹽水缸里挑出一桶鹽水沖到他身上,再來兩人拖著他的腿把人給拖走了。
    刑官看著人被拖走,只搖頭道:“這人倒真是個嘴緊的,怎么打都不開口。”
    按說人人都捱不過酷刑加身,但世上總有骨頭特別硬的。刑官只是沒想到,他這輩子還能碰上一個,心里不是不佩服的。
    要不是沒把他的舌頭給剪了,他都以為這人是個啞巴了。
    四爺?shù)溃骸斑@人還不能死。”
    刑官忙接口:“那是自然,回去獄頭會給他治傷,剛才潑那一桶鹽水也是不想叫他這么簡單就沒了。口供還沒問出來呢。”
    他翻了翻口供冊子,上面只有寥寥幾筆,從敬事房拿到的太監(jiān)名錄中記著,這個太監(jiān)不知是流民還是拐子拐來的,家鄉(xiāng)姓氏一概皆無。只記得小時候被人喚‘阿寶’,于是上面就登了個阿寶的名。
    他六歲進的毓慶宮,一開始只是灑掃的小太監(jiān),為人聰敏機靈會奉承,得了銀子和賞錢都拿去填大太監(jiān)的荷包了,這才慢慢兒混到了主子跟前侍候。
    據(jù)其他人說,自從太子得了這個阿寶后,寵愛非常。曾經(jīng)阿哥弘晰與此太監(jiān)不睦,杖責(zé)數(shù)次,幾令致死。后得太子維護,連弘晰阿哥都不得不敬稱他為‘寶公公’云云。
    刑官嘖嘖,嘀咕道:“這太監(jiān)有什么趣味兒?實在叫人想不透啊。”
    四爺對口供上的東西視而不見,他只疑惑一點。阿寶再怎么吃刑都拒不開口,他在的時候也愿意回護一二,放他回牢房里。
    可阿寶既不開口,也不自盡,拼著受刑在想什么?
    他該知道,自從他進了這里后,就沒有再出去的可能了。就是太子現(xiàn)在也是自身難保,不可能再救他出去。
    難道……他在等什么……?
    牢里是一片哭號聲、j□j聲、哽咽聲。沒有聲音的牢房里,牢頭隔幾個時辰都會過來看一眼,免得人死在里頭不知道。
    阿寶叫人拖回來后扔在稻草堆上,牢頭跟著過來給他灌了一碗藥就不管他了。
    像這樣可以用來保暖的稻草和藥,為的都是保住他的命,好叫他不那么容易死。阿寶在一片黑暗中無聲的笑了笑,他現(xiàn)在連扯動嘴角都難如登天了。
    他喘了幾聲,咳不出來,胸口憋得難受。
    今天沒打完……大概是四爺吧……
    只要是四爺監(jiān)刑都會手下留情,若是那位佟三爺來,就會在打完后再笑著說‘再加二十鞭子給他開開心’,刑官的鞭子就又會揮起來了。
    幾只老鼠圍上來,開始啃他的手和腳趾,有幾個大膽的溜到了他的肚子上。
    ……不知道他還能熬多久,能不能……熬到喪鐘齊鳴的那天……
    阿寶又笑了下,跟著就是一陣劇喘。他們?yōu)榱私兴f話,給他留了舌頭和耳朵,他現(xiàn)在就指著這雙耳朵活著。
    他記得周傳世,那個有著一顆仁心的鄉(xiāng)野大夫。他記得小時候也吃過鄉(xiāng)野大夫開的藥,沒收他家的錢,只摸了摸他的頭,小時候他的頭發(fā)不好,軟軟黃黃的。
    他找上周傳世,告訴他這樣下去必死無疑。哪怕他治好了皇上也一樣。
    周傳世是個好大夫,他偷偷躲在宮里侍候皇上,不是明面上的太醫(yī),卻要擔(dān)著比太醫(yī)更重的責(zé)任。
    阿寶只是告訴周傳世,他活不了的,不如趁著還有命在,給家里留點東西,他愿意找人幫他送回家鄉(xiāng)。
    周傳世不信他,問他為什么幫他?
    阿寶笑道:“奴才小時候的事都記不清了,就記得有回險些病死了,是路過我家的一個大夫救了我,還沒收我家的錢。”
    周傳世沉默不語。
    阿寶輕聲道:“奴才在宮里活了一輩子,周大夫,奴才說的都是真的。皇上不會放了你,你趁現(xiàn)在還能走動,就是不把銀子信件托給奴才,托給旁的人也行。別叫你家里人連你的死信兒都得不到,在家里空等。”
    周傳世身邊總有人跟著,好不容易找到那次的機會后,他再沒有碰到周傳世落單。但他發(fā)現(xiàn)周傳世跟之前不一樣了,他給家鄉(xiāng)父老求了一些田地,求皇上把他得的賞賜送回家鄉(xiāng),重修周家祖墳。
    但他卻沒有再求回鄉(xiāng),而是盡心給皇上治病。
    有一次,是周傳世找上了他,托給他一句話:“若公公有機會去錢塘,找一個周陳氏,告訴她我在外頭另娶了,不會回來了,叫她改嫁去吧。”
    阿寶應(yīng)了,周傳世沉默半晌,低聲問他:“公公可否告知來歷?”
    阿寶笑道:“奴才是在后宮侍候的。”
    周傳世恍然大悟,悵然道:“若是……若是你的主子得償心愿,望公公別忘了答應(yīng)周某的事。”
    阿寶緩緩點頭:“奴才起誓,若奴才欺瞞周大夫分毫,必叫奴才死無葬身之地,死后魂魄俱消,不入輪回。”
    之后,阿寶一直盯著皇上那邊的事,隱約聽說皇上近幾日身體漸好,龍精日盛,幸了好幾個小答應(yīng),還曾夜御數(shù)女而龍精不泄。
    阿寶想到這里,就忍不住從心底快活起來。
    他沒告訴太子,他也不敢告訴太子他在背地里玩的手段。要是太子知道了,會把他千刀萬剮。
    太子盼著能親手打敗皇上,他不屑用這種手段得來的勝利。
    可阿寶不在乎,他本來就是個小人。無根的小人。就算日后太子知道了,他也已經(jīng)到了九泉之下。他只盼著,太子能登上大寶,從那狹小的毓慶宮里搬到乾清宮,成為天下之主。
    內(nèi)務(wù)府后面,四爺正在泡腳。時鐘滴答作響,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了。
    外頭的天已經(jīng)蒙蒙發(fā)亮,蘇培盛擔(dān)憂道:“爺,您至少要歇上半個時辰,盹一會兒,養(yǎng)養(yǎng)神。”
    四爺搖搖頭,累得連話都不想說。刑堂提審犯人多是在半夜,越是頑固的犯人越在半夜審,累得他也不得休息。
    泡完腳后,他隨意用了點早膳就準備出宮了。
    先去見過直郡王,又在半路上碰到了隆科多,轉(zhuǎn)眼前一個上午過去了。四爺既不想回內(nèi)務(wù)府,又不知道該去哪兒。
    蘇培盛一直跟著,此時道:“爺,要不咱們?nèi)@子里瞧瞧?李主子也在園子里住了半個多月了。”
    府里一個人都沒有,四爺這是累了想找個地方歇歇,平常都是去東小院,如今李主子在圓明園,那四爺就只好去圓明園了。
    想起園子里的好水好風(fēng)光,四爺沉郁的心情為之一清。
    圓明園中正是初春,四處花木都冒出了嫩綠的芽。從一進園就映入滿目的綠意,叫人心曠神怡。
    遠處的天空中有幾個風(fēng)箏,四爺一見就露出笑意。蘇培盛忙湊趣道:“這必定是李主子和小主子們在放風(fēng)箏呢!”
    走近后就聽到了笑鬧的聲音,其中弘時好像都快笑岔氣了,就連三格格也在大聲喊著‘沖啊!’。
    沖什么?
    繞過一片花木,就見前方的空地上有幾只羊,羊角上都綁著一根線,線牽著天上的風(fēng)箏。
    蘇培盛:李主子真是都快玩出花兒來了!
    前頭李薇帶著孩子們坐在那里笑得東倒西歪,下頭百福和造化充作牧羊犬,攆著羊兒們四散奔逃,跑起來的勁牽著天上的風(fēng)箏飄呼,飄呼。
    然后羊開始跟狗兒們打起來,然后太監(jiān)們下場救狗,然后太監(jiān)們被羊頂了,然后弘時幾個也跑進場去,然后李薇看到四爺了。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愣道:“爺?”
    四爺:= =
    這時該說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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