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內(nèi),太子正臨窗寫大字。他們兄弟都是從剛會拿筷子起就會拿筆,每天寫大字已經(jīng)成了習慣。
每當有什么事想思考一下時,閑坐發(fā)呆就會有來關懷的太子漸漸養(yǎng)成了寫大字的愛好。現(xiàn)他寫的字反而比上書房時寫得更多。那時是作業(yè),煩的很。現(xiàn)是愛好,說不上喜歡,但已經(jīng)離不了了。
太子的心事很多,皇上那里,兄弟那里,大臣、太子妃,自己,等等。他現(xiàn)想的就是幾位讓他越來越不知如何對待的兄弟。
大阿哥已經(jīng)越來越煩躁了。自從八阿哥跳出來后,他好像也漸漸受到了影響。納蘭明珠的福晉被刺,皇上似乎有心要補償他。最近塞外不忘旨意中囑咐照顧納蘭明珠,而且八阿哥似乎也真的漸漸受到皇上的寵信,可能他納蘭明珠府上的表現(xiàn)實讓皇上滿意,最近又見他總是往裕親王府跑。
他們這些兄弟從來不敢離宗親太近。大阿哥跟納蘭明珠,他和索額圖好歹還能跟母族扯上一星半點的關系,那也是仗著皇上以前睜一眼閉一眼的放縱。
其實,他多少也明白皇上的手段。一開始,皇上只是需要他和大阿哥幫他凝聚力量。他是元后嫡出,代表漢最看重的傳承。大阿哥是滿中的巴圖魯。他和大阿哥一滿一漢,能成為他的臂膀,又能彼此牽制。
納蘭明珠和索額圖也是出于同樣的理由才會聚集他們的身旁。
當他和大阿哥漸漸長大,他是天然的皇位繼承,大阿哥年輕勇武,比皇上更像一個威武的巴圖魯。不然,皇上為什么堅持連續(xù)三年親征葛爾丹?他是要證明,他比大阿哥更強。而對他又為什么一直不肯放手讓他涉政?
因為他怕漢臣會更多的聚集他身旁,他們會認為這個從小以漢學喂大的年輕太子比他這個滿皇帝對漢更好。
所以,最近皇上越來越寬仁了。
太子寫著字,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站桌案前服侍的太監(jiān)眼角一掃,大概是太子殿下格外喜歡這幅字吧?
……所以,他這個太子是不是應該暴虐些好配合皇上呢?
他寫完最后一筆后,直接把這張字給揉了,然后輕飄飄的地上一扔,就看到桌案上鋪紙磨墨的太監(jiān)謹慎的垂下頭,似乎連眼神都不敢跟他對視。
毓慶宮的太監(jiān)們總是殺一批再換一批,他身邊侍候的就沒有超過十年的。而每次都是皇上說他們‘教壞太子’。
呵呵……
他明白這里是皇宮,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皇上的,他住皇上的宮里,身邊服侍的自然都是皇上的下。
太子對身邊的太監(jiān)視若無物,就像屋里只有他一個一樣。
他擺手不要太監(jiān)鋪紙,自己重新鋪好一張,換了根筆,凝神聚氣半晌,才落下第一筆。
現(xiàn),皇上給納蘭明珠和索額圖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他要用他們倆個當燈,看有多少不長眼的飛蛾沖他們撲過來。他和大阿哥就像釣魚的香餌,吸引蛆蟲的腐肉,看有多少會忘記皇上就他們頭頂坐著,這么早就急著擁立新君。
八阿哥不過是只小狗,扔出去狂叫一通,多引些過來而已。
太子拿起筆來用手指試試筆尖,總覺得有些拖墨分叉。一旁的太監(jiān)忙道:“殿下,可是這筆不好使?”
“啰嗦。”太子道,把筆放桌上,“沒燎過尖,換一根。”
太監(jiān)打開筆盒,太子拿了一根出來,太監(jiān)趕緊點起一盞燈捧過來,太子把筆尖湊近燈火,筆尖上幾根過長的筆毛沒靠近就被燎的迅速卷曲,化為灰燼了。
老八……這是與虎謀皮啊……
十一月,內(nèi)務府總管海喇遜沒了。而裕親王早半年前就開始告病,皇上大概還嫌八阿哥不夠炙手可熱,下旨讓他暫代內(nèi)務府總管一職。
越過年長的諸位阿哥,八阿哥稚齡受任,也不免開始忐忑起來。
八阿哥府里,他與福晉郭羅絡氏對坐沉默不語。
郭羅絡氏雖然小時候長安王府里,可她阿瑪被斬首,額娘病死的時候她已經(jīng)記事了,一夕之間全家死絕,這種經(jīng)歷讓她從小心志就不輸男子。再說安王府內(nèi)又不是花團錦簇,她被指給八阿哥后日子是好過了很多,所以八阿哥對她來說,不亞于溺水者的浮木,讓她抱住了就絕不想再撒開手。
八阿哥剛好也不討厭她這種性格,生母衛(wèi)氏空有美貌卻無相配的家世。惠妃更是沒有瞞過他什么,從他懂事起,惠妃就讓他見過衛(wèi)氏,并讓把衛(wèi)氏的一切都告訴他。包括她的出身和宮里對她的看法。
惠妃這樣做,就是為了告訴他‘知道站哪里,以后才能知道該往哪里走’。
生母的一切從此成了他心頭搬不開的一塊大石,也是他不停向上的勇氣所。他知道生母生下他之后仍然很受皇上的寵愛,卻再也沒有生下過一個孩子。他知道生母服侍過皇上后,每次都必須喝下一碗苦藥。
皇上對她的眷顧和冷酷讓他有很長時間都接受不了。有時他甚至會想,會不會皇上一開始盼望著他是個格格?如果他是格格,衛(wèi)氏是不是會能小升一位?不必至今都只是一名毫無品級的庶妃。或許,她會被允許再生一個孩子?
長久服用那種藥讓衛(wèi)氏吃盡苦頭,每逢月事就疼得死去活來。后來,她得了婦病。月事要么三五個月不來一次,要么來一次就是半個月,每到那時,惠妃就會賜下補血的藥讓熬給她喝。
等皇上終于不來了,連他都跟著松了口氣。這種寵愛還不如不要。惠妃也忍不住對衛(wèi)氏說過安慰的話,“如今有年輕的服侍著,也能松快松快了。”當時衛(wèi)氏臉上露出的帶著悵然的微笑讓他記憶猶新。
他還不太懂事的時候,曾經(jīng)以為衛(wèi)氏當時的表情是因為她還思念皇上。可衛(wèi)氏告訴他,“雖然仍然眷戀皇上的恩寵,但……”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他卻明白了。
但是卻不愿意再被當成玩物對待了。
想起以前,八阿哥的心中又升起冰冷的憤怒。這種無力感更多的是對著自己,哪怕現(xiàn)明擺著皇上是要利用他,他也要義無反顧的往下跳。
郭絡羅氏看著他,默默把一碗熱茶推到他面前。
八阿哥回神,移開茶碗握住她的手說:“別擔心,沒事。”
郭絡羅氏道:“不擔心。連漢都說富貴險中求,咱們滿要去打獵還要小心碰上狼怎么辦呢,可見這世上沒什么事是能讓安安穩(wěn)穩(wěn)就得著好處的。何況,就算安分懂事,也未必就能有個好下場。就比如那阿瑪額娘,死的冤不冤?不過兩千兩銀子而已,還不及皇上書房里一幅畫值錢呢。”
“快住嘴。”八阿哥輕輕拍了下她的手背。
郭絡羅氏白了他一眼,“當著,怕什么。”
八阿哥無奈一笑,握著她的手親了下,郭絡羅滿身的戾氣瞬間散了,她溫柔似水的看著他,“待這么好,可不會把讓給別。們愛新覺羅家的都怕老婆怕得要死,可不許這樣。”
八阿哥把玩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笑道:“那怎么辦呢?現(xiàn)就怕怕得要死了。”
“真是貧嘴的小子!”郭絡羅笑著,上手他臉上擰了一下。
“說真的,就沒想過現(xiàn)要怎么辦?看皇上最愛玩這一套了,太子和大阿哥以前比現(xiàn)還風光呢,他們現(xiàn)的樣子就是今后的下場。”郭絡羅道。自從阿瑪額娘全死了以后,她就天天琢磨這個,安王府里各色消息也算靈通,她察言觀色下來,對皇上的手段倒是認出了個七七八八。
八阿哥漫不經(jīng)心道:“皇上都‘恩準’拉幫結派了,自然要‘善體上意’嘍。”
“老九那幾個小的天天吵著要出宮,明天去接他們來家里玩一天,安排好看怎么招待他們吧。”他道。
郭絡羅氏笑道:“這有什么難的?一群半大的阿哥們,愛玩什么那還用說?”
第二天,四阿哥就府里聽說了八阿哥大張旗鼓的把九、十、十三、十四幾個都接到他府上玩。十二阿哥去了太后那里沒趕上。
自從八阿哥領了內(nèi)務府,幾個年長的阿哥中他是最尷尬的一個。之前為了弄幾個阿哥的府邸,他內(nèi)務府泡了兩年,現(xiàn)七阿哥八阿哥建了府,大阿哥和三阿哥擴了府,就他這個累死累活的沒得一聲好不說,連內(nèi)務府這樣的差事都撈不到手里。
呵呵……他還不想當奴才呢,原來連奴才都沒得干嗎?
就算以前兄弟感情還可以,四阿哥也有種怎么總被八阿哥拾漏的感覺。
阿哥所的時候,他只覺得八阿哥是個懂事會上進的弟弟,如今被八阿哥連暴幾個冷門,除了讓他驚覺八阿哥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似的,另外……卻是覺得以前實是看不出來這個弟弟這么厲害。
雖說皇上遞了梯子,他能爬的又快又好這也是份本事。
至少如果皇上給他遞了這個梯子,四阿哥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的像八阿哥一樣好。他肯定會猶豫,太子、大阿哥、裕親王、納蘭明珠等之間,他也不會做到面面俱到。
四阿哥要承認,有時他覺得自己的傲氣有些礙事了。
當需要傲氣的時候,他傲得起來。可當不需要傲氣的時候,他真不該傲。
八阿哥請客的事折騰的一點也不避耳目,四阿哥一時半刻不知道該怎么處置,只能打算等一等看其他兄弟是怎么辦的。
可讓他驚訝的是,兄弟們?nèi)b傻。
大阿哥甚至還送了一只活鹿過去給這群小弟弟們加菜。三阿哥送了兩個說書的,四阿哥一看,讓去街上尋了些上好的民間點心包過去。五阿哥抬過去兩擔干蔗,七阿哥無奈,只好跟著送了兩簍桔子。
等八阿哥請完客后,四阿哥府里想了幾天,終于還是進宮找十四阿哥了。
畢竟是親兄弟,八阿哥那明顯是個火坑,他不想讓十四阿哥往里跳。可兄弟兩個沒說幾句就吵起來了。
“是為好!!什么都不知道就跟著他一起,想過額娘沒有?”四阿哥怒極拍桌子道。
“不用為好!”十四阿哥氣的小臉通紅,一蹦三尺高,氣的都結巴了:“……還知道提額娘?知不知道額娘為哭過多少次?”
一提德妃,四阿哥就底氣不足,“這些事不懂,不許再說。”
“什么不懂?就懂?那怎么跟縮頭烏龜似的?八哥這叫大氣!家比敢拼!敢嗎?敢嗎?”十四阿哥不是真的一點都不懂,只是八阿哥的風光是放明面上的,四阿哥的低落也是明面上的,讓一個看起來像輸家的過來教他贏家哪哪不對,他自然不心服。
四阿哥臉都氣白了,怒哼一聲甩袖走了。
十四阿哥難得看到親哥哥這么沒風度的一面,站門口也不知道該不該去攔,這么一遲疑,四阿哥腳步快,已經(jīng)走的不見影了。
“哼。”十四阿哥氣沖沖的坐下。但四阿哥特意來提醒他的話還是種他心里了,他心道:那就面上跟他們好一好,不真的跟他們干不就行了?
十三阿哥是隨大流才上次跟著一起去的,第二次就怎么叫都叫不動了。五阿哥想勸九阿哥,可托到宜妃那里,宜妃道:“這事,都不能插手。”她叫他近前,小聲道,“老九這樣也不樂意,可正因為這樣,和才都不能管。”
“難道,就這么由著他跟老八一起混?”五阿哥臉白了。
宜妃難得冰冷的道:“他也不比別少長一個腦袋,要是他心甘情愿往火里蹦,還能拼著自己和都不要的去拉他?都有自己的命,生他,養(yǎng)他,可管不了他以后走什么路。”
五阿哥喃喃道:“額娘……”
宜妃看他,沉重道:“那么小的時候就被抱走,十歲時連一句漢話都不會說,上書房回回墊底……可見說過一句?”
沒有。為這他小時候還怨過宜妃偏心九阿哥。
“那現(xiàn)如何?”
現(xiàn)?五阿哥不明白。
宜妃往后一靠,淡淡道:“皇上就是這樣,越不足,他越會掂記著。八阿哥現(xiàn)看著是拉著老九他們給他自己壯聲勢,可等著瞧吧,日后八阿哥不管跌的有多慘,皇上都不會動老九一指頭。”
五阿哥瞬間明白了。
“但是,若是跟跑去拽老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一個拿鳳印的宮妃,一個成年阿哥,一起去拉老九?呵呵,只怕到那時不必八阿哥,皇上就能活吞了老九。
宮里的,誰不清楚呢?
永和宮里,德妃聽說四阿哥跑去跟十四阿哥大吵了一架,嘆道:“這群孩子,就不會給省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