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 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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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陰冷潮濕的氣息向周榮和他身后的三五護衛撲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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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周榮的眼睛好不容易適應塔里的陰暗，看清楚，白衣瘦削的女子，古佛一樣端坐，兩眼在看見他的一瞬輪過一絲光彩，但轉瞬又暗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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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長嘆一聲，想說什么，卻終于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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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還是她開了口，平靜的語氣，像這一年中他們絕大多數對話一樣，“皇上有日子沒來了，看來是南方戰事徹底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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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周榮悶悶地，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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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韓國神惑之毒，最終到何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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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比我國嚴重得多，尤其富戶公卿中流傳得厲害，貧民那里倒相對好些，許多人痛哭流涕說被這東西害慘了，以后讓他們種也不種了”，周榮語氣有些干巴巴的，說得很快，“不過不管怎么說，若效仿這邊的經驗，開戒惑館，法令走先寬后嚴的路子，再配合民間的宣傳，順利的話，大體上兩三年內能控制住整個局面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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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說到這里，他摸摸心口長出口氣，“幸好，還是禍根種的不深，想起朕當時差點也一時糊涂引進神惑，真是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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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素飛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她做事，從來不說后悔，但這次，是真的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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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那……”，她神色又凝重起來，想起關心的第二件事情，頓了很久。  問，“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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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然而突然，后面地話都沒有了，護衛手中捧著的一只青瓷小壇奪去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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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有些踉蹌地上去，臉上偏不能自己地掛起笑容，口里仿佛自言自語，“韓笑。  你就變得這樣小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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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把那小壇奪過，對待嬰兒般用衣袖不停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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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幽微的光線里。  周榮看著她耐心地擦，直到紫金獸爐中燃過的香灰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跌落一截，終于開口，“有些東西，擦不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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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看到萬素飛整個人一震，手上突然停下了。  呆呆立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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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于是他突然意識到什么，頓了頓，低下頭去，“對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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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沒什么對不起地”，素飛在怔了半晌后，卻笑了，“我是拜托過你如果可能的話，留韓笑一命。  可自己也知道，他那樣地人，到了被‘留’的境地，已經……”，她住了口，后面的話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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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我并不是為這個道歉。  而是……剛才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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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那就更不需要，事實有什么好道歉的……”，素飛將壇子略略傾斜，幾縷難得的陽光從小窗投入，將那處無論如何耐心擦拭都不肯消退的黑點顯示出來，是一道劃痕，大約是被尖銳利器所傷，而并不是什么污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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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陽光在斑痕上折射得有些刺眼，映在兩個人的中間，兩個人地臉面反都隱沒在陰影中。  相對著又是很久的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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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直到最后。  周榮下定決心般嘆了一聲，跨前一步。  坐在素飛對面，“我有消息要告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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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沒想到，有一點插曲：幾乎在同時，跟著的幾名侍衛唰地擁上，隔在他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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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你們出去！”周榮瞪那頭領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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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皇上，臣等是怕皇上為此妖女所傷”，侍衛頭領圓睜雙眼，一臉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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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出去！”周榮幾乎是暴跳起來，大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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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頭領還想爭辯什么，被同伴邊勸“皇上自有分寸的”，一邊終于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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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看這情景，默默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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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陸濤說，他想娶你……”，周榮定了定氣，到底將話說出來，“我也想了，這大概是你離開這座塔的唯一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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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素飛沒有說話，在他來之前，這個消息她些微地聽說了，就算不曾，似乎也不怎么令人驚異，到了現在的份上，這大概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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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而她沉默這點時間，被周榮縫隙不留地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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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你們也算青梅竹馬，我想你至少不討厭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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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都督，不管身份還是生活都不會虧待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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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最重要地，他并沒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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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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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聽著他這樣絮叨，素飛不由看過去，發現他的眼睛不看她，語速卻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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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突然有些好笑，她并沒提出反對啊，他卻講了這一堆話，好像努力在說服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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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于是她打斷他，恭順地跪下去，“謹遵圣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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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被打斷的人臉上籠上一層灰白，突兀地住了口，半晌，卻突然更加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我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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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萬素飛本來以為，無論他說什么，都應該引不起她的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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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然而，當這一句從他口中脫出，她還是感到像被什么飛來地重物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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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在呆了半晌后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柳絮飛過睫毛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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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當她還有力氣期待，他從來沒有承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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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而以為一輩子不會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它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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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只不過前面那個詞，加的好生春秋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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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心如滿城風絮，然而轉念里，突然又起一個念頭，這個“曾經”是否真是辭海里那個“曾經”？不然何來剛才那一堆媒婆似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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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可是，真的假的，此時都罷，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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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于是她站起身來，轉過去做了一個送客的姿勢，回答他，“我曾經，很想很想聽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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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周榮沉默下去，許久，也轉過身，向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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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素飛聽著，聽著，什么時候他出了這塔，大約就是終于了結這段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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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然而，腳步竟然停住又回來，一聲聲如同踏在她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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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還有什么事嗎？”她不看他，冷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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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我只想說句對不起，雖然也不奢望你能相信”，回來的人聲音有些抖，“我對你的一切傷害，都是因為以為你會一直在我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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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周榮等了許久，沒有回音，終于抱憾地再次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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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卻不知道，那是因為，背對著他，萬素飛已經淚流滿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