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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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去找江軒,將發現如實告知,后者也聽得驚愕非常。 許久,道,“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怎么處理,要皇上回來拿主意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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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說著,他注意到萬素飛一身粗布男裝,又怪道,“你怎么這個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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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正如你所說,要皇上回來拿主意”,素飛答道,“可事情已經這樣緊急,皇上回來,再調查證據,商量對策,發布詔書,少說又要幾個月,反正我現在也是閑人,不如下去調查一些東西上來,總能節省一些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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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江軒怔一下,不過旋即反而感到正常,她要是坐著等,才不像萬素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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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一個人去?”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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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大概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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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個……你一個單身女子,連個照應都沒有,要不然,我跟你去吧。 事情因我而起的,哪有倒讓你一個人奔波的道理”,江軒說出這句,自己臉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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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想了想,雖然沒色,好歹還有錢,真要遇到些強盜什么的,就算有驚無險,總也是節外生枝,于是點頭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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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阿彌陀佛”,萬素飛基本只有在震驚得不行的時候才念佛號,可相對面前的景色,又顯得諷刺地得宜,“我沒眼花吧,從戶部拿來的數據,這個隨州旗縣,常住人口才不過三萬人,我們從昨兒到今天。 大大小小也見了少說有五十座寺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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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江軒拿出本子,看一眼,道,“五十二座。 城南北各有一座占地超過十畝的,超過二畝地五家,其余都是不超過一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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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素飛吐下舌頭,跟江軒出來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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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時他們正在趕往城南的金光寺。 還沒到,遠遠地就聽見人聲鼎沸。 好像還排著什么長隊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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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難道這廟里在做善事施粥舍飯什么的么?萬素飛心下驚奇,忙催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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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近前了,卻不由氣得快要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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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兩支隊伍直排到廟門口,終點是兩個攤子,各坐一個黃衣的和尚,拿著功德簿邊記邊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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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李施主,十貫”。 左邊胖一些地和尚唱誦著,臉上堆了笑,“感謝施主,施主請留大名,好刻在功德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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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另一邊卻唱道,“王施主,三文”,那語氣和這邊簡直是不能比的。 充滿鄙夷,后面排著地人甚至有幾個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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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素飛看到,那姓王的老頭扭轉身,佝僂而蹣跚地向外走去,褲子上層疊的補丁,卻還有一塊破第一次沒顧到。 露出小半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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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有三文錢,至少他能把褲子補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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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時廟中突然傳來一陣佛號,兩名執筆的僧人也起立了,轉身相對,雙手合十,齊聲道,“恭迎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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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丈出來,長眉白須,外表還像個有道高僧,但一說話。 又打消了萬素飛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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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諸位施主虔心向佛。 老衲不勝欣慰。 如今城北普林寺鑄成大佛,高有丈余。 佛祖定然歡喜他們。 爾等皆是我金光寺信徒,卻怎么辦?因此老衲決定,集資募銅,建一座更大的佛像!佛曰,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在這里捐錢越多的施主,越能得到福報,還請各位踴躍捐資,鑄成銅像,功德無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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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言畢,他低頭,高聲誦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兩支隊伍也一同雙手合十,齊聲回應,而后捐錢捐物顯得更加熱情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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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看著這些眼神中滿是執著地民眾,深深嘆了口氣,明明是這樣簡單一個道理,你們捐了銅錢鑄佛,那膜拜的不就是自己的銅錢么?可是這個時候,顯然已經沒人有這樣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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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轉回頭,“江大人,能算一下一丈高的銅佛需要費錢多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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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能……”,江軒低下頭去,片刻又抬起來,支支吾吾道,“可能不能別再叫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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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四處調查取證了許多日子,聽說周榮很快就要回京,萬素飛和江軒也開始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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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晚他們留宿在隨州荒郊的一處廢草房中——趕路過頭了沒有旅店,只好權且這么湊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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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幫我聽聽,這樣寫行不行”,萬素飛坐在一把干草上,用卸下來的馬鞍子墊著紙,提筆在上面寫寫劃劃,因為鞍子太矮,整個人弓著身子,腿也是打開的,很不雅觀地一個姿勢,不過由于太專心,本人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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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佛教自漢代傳入,歷經諸世,尤繁盛于前朝大夏,教化生民,功不可沒。 然而,時過境遷,現時亂世,其于社稷之害大于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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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其害之一,損害兵源。 以隨州旗縣為例,人口不過三萬,竟有大小廟宇五十二座,僧尼不下一千五百人,也就是說,每二十人中,一人為僧。 其中青壯年男子尤多,因為凡出家為僧便可免服兵役。 況且,成為僧人便不能隨意生育,更不利于繁衍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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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其害之二,重壓經濟。 《漢書》有云,‘一男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僧尼不事生產,依靠布施,大夏之時,倉廩豐足,民有余錢。 并無大礙,如今的情勢,農耕之家自己尚且衣食不周,僧尼如此之多,已然成為社稷之重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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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其害之三,危害風化。 往常都說佛家向善,然而近世以來,因為世道亂離尋求庇佑、或是干脆逃避兵役,不愿耕織之閑人無賴,隨便剃個頭便算入了佛門,佛法不通。 **不讀,偷竊奸yin之事卻一樣不少,敗壞風俗,誠為可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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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其害之四,眼下最直接也最嚴重的!信眾盲目,毀錢鑄佛,導致市面上銅錢大量減少。 銀銅兌換之下,國庫財政。 因此無形中消邇三分之一乃至一半!此害不除,社稷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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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說著,不知怎得越來越激昂,甚至一拍冒充桌子地馬鞍,站起來了,但隨即發現過于失態,紅了臉。 又訕訕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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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江軒看著,有點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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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的能力,是把看到的一切嚴謹記下,而萬素飛,能把這些具體地東西抽象成一針見血的總結,而他并不覺得她朗讀時那激昂狀態可笑,反而是似乎感到自己被帶離這間草屋,直往金殿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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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果她是男子。 大約是比周榮還要霸道的帝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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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怎么樣?寫得清楚嗎?”萬素飛看他不說話,補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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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哦”,江軒這才緩過神來,道,“很清楚,可這些都是問題。 你可有解決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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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咬著嘴唇沉默一會,就在江軒快要以為她無法回答的時候,輕而有力地吐出一個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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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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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滅佛”,依然是簡短地兩個字,代表的意義卻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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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說什么?”一貫平靜地江軒甚至嚇得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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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準確點說,應該叫做‘限佛’”,萬素飛咬咬嘴唇,淡定修飾了自己的用詞。 “限制佛寺對人口與資源不斷擴大的占用。 一方面。 限制人民隨意出家,可以設定標準。 例如不能誦**五卷者不得為僧,對在寺僧尼也進行嚴格考核,將不是真心向佛的勒令還俗;另一方面,限制民間私建廟宇私鑄銅像,各地除主要寺院可保留外,將大部分私建之小廟、佛像予以拆毀,退還耕地,收集銅材,國家予以重新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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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地話還沒說完,便被江軒大驚打斷,不同于平時地慢語溫言,而是連珠箭一樣說出一大串話,“這是說著玩的嗎!佛教自漢代傳入,源遠流長,根深蒂固,那些民眾地樣子你也看見了,你這樣做,就算是只是限制,也逃不掉一個謗佛的名聲;而且讓那些已經游手好閑的人再去耕作參軍,他們必然恨你;豪門之中,也有跟佛寺利益勾連,你提出這議案,不啻為得罪于天下!退一萬步講,就算在當世安然無恙,后世也會如同‘三武滅佛’般,留下罵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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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微笑著等他一口氣說完,才開了口,表情溫和而堅定,“你說這些,我自然都想過,不過目前時勢,似乎別無選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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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其實這個根本問題不在佛教,而在社稷”,她繼續娓娓道來,“好比說一個人,衣食豐足,生活安泰,去喜歡一些音樂、犬馬這些東西自然是錦上添花的,可若那人三餐不繼,妻兒不保,把錢全花在那些東西上,人身不就要餓死了么。 大夏之時,是第一種情況,而現在,顯然是第二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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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是宗教這個東西跟音樂犬馬又有不同,人們越是困苦,越想要依賴它。 而因為上面我總結的那些弊端,如今人民越是盲目崇信佛法,社會受到的傷害越大,生活的困苦越會加劇。 如此,變成一個惡性循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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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所以,不得已地,國家需要采取一個政治行為,截斷這個循環。 這個行為不是長久之計,但是一帖猛藥。 你說佛教源遠流長,只能打壓一段,不可能連根拔除,我同意,而且我并未想要那么做,只要限制它到不妨礙社會經濟的程度就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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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萬素飛頓了頓,綻放一朵苦笑,“至于難易程度,我也有預料,很早前我讀‘南朝四百八十寺’,便有這個想法,就是覺得太可怕,一直對誰也沒提過。 可如今事情已經變得迫在眉睫,由不得我去想它難易,只好做了再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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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拿過江軒手中的最后一本記錄,突然深深嘆口氣,曾經,是想把限佛作為第三步計劃提出給曲念瑤的。 不過現在回頭想想,如果當時提出,以時間地點條件看,想必也不能成功,沒想到,有一天終于要自己來實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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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這一步會帶給她什么呢?萬素飛搖搖頭,只知道,絕對不是皇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