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山農(nóng)贊許地看了董其昌一眼，“你倒是好記其昌連忙起身道：“學(xué)生不敢
    讓董其昌坐下，顏山農(nóng)看了看海瑞，就緩緩說：“說起來，嚴勉庵也是有些冤屈，抄家逾年，才抄出二十多萬兩銀子”旁邊海瑞頓時皺眉，在海瑞看來，一個官員憑借當(dāng)官賺了二十多萬，那真該千刀萬剮才是，要知道他可是剛上過[貪贓八十貫論絞]折子，八十貫都要死刑，何況二十多萬兩。
    可顏山農(nóng)看問題不一樣，嚴嵩專權(quán)二十多年，那是真宰相，一個掌握著整個大明絕大多數(shù)權(quán)勢二十多年的人，倒臺后被抄家，時間長達一年之久，才抄出二十幾萬兩，很多么？這其中還有不少嚴黨攀咬出來的，屬于株蔓。
    緩緩拽了拽胡須，顏山農(nóng)繼續(xù)說道：“徐少湖是華亭第一大地主，家有良田四十多萬畝嘿嘿！名相，jin黨，jin黨，名相”
    徐階素有名相之稱，可卻擁有良田四十多萬畝，而整個華夏歷史上也很有名的嚴嵩這大jin臣，才查抄出土地兩萬多畝，這所謂名相，jin黨，自然就很有諷刺意味了，而且當(dāng)時嚴嵩在士林名聲也沒后世那么壞得離譜，起碼王世貞還很是說了嚴嵩幾句好話，要知道王世貞的老子可是死在嚴嵩手上的，殺父之仇啊！可見嚴嵩雖然專權(quán)，卻也有可取之處的，像是士林對他重用閩浙總督胡宗憲，就極為褒美。
    乖官嘿嘿笑了兩聲，“山農(nóng)先生的意思我知道，這徐階和嚴嵩么，五十步笑百步罷了，都不是啥好鳥，山農(nóng)先生，我說的對罷！”
    若按一畝田五兩銀子的價格來算，四十萬畝田地，那就是二百萬兩白銀，當(dāng)然，五兩銀子是絕對買不到良田的，四十多萬畝良田到底多少銀子不太好估價，但不管怎么說，恐怕比所謂jin相嚴嵩抄家簿子上頭的也差不離，可見什么名相、jin相，全是扯淡，倒臺了就是jin相，沒倒臺的，就是名相，所謂歷史蓋棺定論，更是哄人的玩意兒，史書終究還是由人來書寫的，把這個人的仕途不夸張不刪改，只寫好的，便叫做好官，把那個人的仕途不夸張不刪改，只寫壞的，便叫做jin黨
    顏山農(nóng)嘿嘿也笑了幾聲，“就你明白，別人都不明白？”說著就長長嘆氣，“朝廷也是飲鴆止渴啊！這天下也該改朝換代了”
    這話真是誅心，董其昌趕緊低頭，程夫子默默不語，乖官似笑非笑的不說話，海瑞卻是勃然大怒，騰一下站了起來，“山農(nóng)先生，我敬你一代儒宗，卻口出狂言，如此大逆不道”乖官一瞧，趕緊起身勸他，“山農(nóng)先生也是憂心家國天下，只是說話有些口不擇言罷了！”
    海瑞齜牙咧嘴，嘴角噴出的氣息把下頜胡子吹得亂飛，這便是俗語說氣得胡子亂翹，顏山農(nóng)嘿嘿笑，也不理會，乖官好說歹說把海瑞勸坐下來，海瑞也清楚，顏山農(nóng)壞就壞在那張嘴，若不然他那斑斑大才，說不準早就進內(nèi)閣了，氣呼呼一仰頭，把酒盞中的殘酒一飲而盡，坐在下首的董其昌趕緊起身給他斟滿了酒。氣氛正有些尷尬，外頭貝荷瑞進來，窈窕走到乖官身邊，低聲說了句話，乖官對她點頭，沒一忽兒，一個儒衫男子被領(lǐng)進來，正是這次蘇州士子之一的樊玉衡，從外頭進來后便深深一揖到底，“拜見太師傅院堂大人提學(xué)大人大都督玄宰兄”
    乖官似乎完全忘記了樊玉衡前些天還罵他jin戚，笑著起身道：“玉衡兄，快快入座。”
    他是要給顏山農(nóng)面子，不管怎么說，這是羅汝芳的學(xué)生，而羅汝芳又是顏山農(nóng)的得意弟子，走入宦途便是如此，想睚眥必報顯然不行的，何況樊玉衡如今也算他的手下了，總不能整天惦記著過去人家罵過他罷！
    董其昌笑著起身給他讓了個座，樊玉衡謹慎地坐下，這時候貝荷瑞擺上新碗筷，這才悄悄退到門外去。
    顏山農(nóng)看樊玉衡小心翼翼陪著乖官喝了杯酒，有心抬舉這個徒孫，當(dāng)下開口道：“玉衡吶！我老頭子來考考你，隆慶二年的時候，蘇松巡撫是何人？清丈田畝后松江府多少？華亭縣多少？從隆慶年到如今，一起加征了多少銀子？”,
    樊玉衡一愣，這些都是顏山農(nóng)給他的歷年手抄本中有載的，都是顏山農(nóng)本人游歷天下一筆筆記錄下來，顏山農(nóng)恨他拎不清大勢，讓他好好揣摩書中資料，如今來考他，分明便是暗中讓他在海瑞海院堂和程倫程提學(xué)面前顯一顯，心中感動，曉得太師傅提點，略咽了一口唾沫，開頭還有些結(jié)巴，畢竟海瑞那右都御使和程倫的浙江提學(xué)司提學(xué)都是嚇?biāo)廊说母吖伲贿^說了兩句后，就順暢了。
    “巡撫林潤上書朝廷清丈田畝以[重國賦，輕民困]按察御史鄭元韶專管，費時年余，制成魚鱗冊松江府共得四萬四千零二十八頃四十七畝有奇，應(yīng)完糧一百二十二萬八千零七十七石有奇華亭縣共得兩萬三千二百四十頃另十七畝有奇，應(yīng)完糧七十萬五千六百八十一石有奇次數(shù)直至今年，并未變動此外萬歷二年加征了兩萬四千零五十五兩練兵銀子華亭縣分攤一萬三千一百八十八兩均徭銀三萬七千五百九十三兩，華亭縣分攤一萬八千八百八十二兩貼役銀七千七百零三兩，華亭縣分擔(dān)四千四百六十九兩里甲均平銀一萬零一百一十七兩，華亭縣分攤五千一百五十四兩這些銀兩，俱在稅額之外照丁田均派（以上數(shù)據(jù)出自《上海地方志》）”
    所謂丁田，便是按人頭收稅，像是前閣老徐階，一個人就占著華亭三分之一的良田，這些良田頓時就消失了，可賦稅徭役等卻不變，就要攤到普通百姓頭上去，這時候一些比較窮的百姓熬不住，寧愿不要土地，進城打工去了，便形成了像是蘇州府的織戶這般，又或者成為流民，到一些土地兼并力度比較小的地方，譬如荊湖等地的山中，然后這筆銀子又會被分攤到剩下的百姓頭上
    總的來說，這時候百姓還算過得下去，消失的稅收是最窮的和最富的，這時候的自耕農(nóng)們相當(dāng)于五百年后花旗國的中產(chǎn)階級，正是一個王朝的中堅階層，可是，很快他們也會支撐不下去的。
    這赤l(xiāng)ulu的數(shù)據(jù)總是比任何話語都來得直觀，一時間，眾人無語，海瑞緊緊捏起瘦骨伶仃的手，滿是老人斑的皮膚下面，青色的經(jīng)脈一勃一勃的。
    待到樊玉衡說完，程夫子到底是浙江提學(xué)，以前又是縣學(xué)教諭，對這等聰慧的學(xué)生最是喜歡的，當(dāng)即溫言道：“不錯，別的不說，這記憶能力卻是不凡的，日后考中進士，磨練十?dāng)?shù)年，一個戶部侍郎我瞧是跑不掉的。”
    這便是極高的褒獎了，樊玉衡聞言大是激動，程夫子擺擺手后，他訥訥坐下，身邊董其昌笑著遞給他一杯酒，他當(dāng)即一口飲了，只覺得xing腔中心臟砰砰直跳。
    “這狗官。”乖官捏拳砰一下砸在桌子上頭，桌上酒菜齊齊一跳，把眾人駭?shù)靡汇叮瑓s是沒料到乖官這么激動。
    “撈著銀子，嫖著，養(yǎng)著戲子，玩著兔子，建著園子，還張口閉口說自己是廉潔奉公的名臣，**泥****”乖官這時候的舉動完全就是后世一普通宅男憤青的做派，“就先拿徐階老兒開刀，殺雞駭猴”
    他這么一沖動，倒是讓海瑞冷靜下來，在海瑞來看，乖官完全就是個比自己還莽直的愣頭青，趕緊開口阻攔道：“從長計議，不可莽撞。”
    “剛峰先生放心。”乖官搖了搖手示意自己無事，這才說：“我不會莽撞的，咱們先發(fā)動輿論戰(zhàn)，讓天下人知道，所謂的名臣嘴臉。”
    “輿論戰(zhàn)，這個說法甚妙。”程夫子搖頭晃腦，“可是出自《三國志魏書》[懼彼輿論之未暢者，并懷伊邑]，甚妙哉！”
    乖官心知自己這個老師水平是有的，不過略有些迂腐，只適合做提學(xué)，當(dāng)下就笑道：“夫子，到時候還要你下筆來一篇妙文啊！”程夫子笑著點頭。
    明朝把輿論戰(zhàn)術(shù)玩的最溜的，顯然是后來的東林黨，如今乖官手握大殺器，報紙，那還不是想輿論誰就輿論誰，不過，這時候交通不太方便，寧b到蘇州雖然走朝廷的快驛，人民曰報也要三天才到，乖官便覺得應(yīng)該在蘇州弄個分社，董其昌他自然不肯留在蘇州的，眼神瞧來瞧去，就瞧到了樊玉衡頭上，心說這家伙搞士子運動頗有一手，若主持蘇州分社，倒也夠格，就是怕他自己不愿意
    想到這兒，他就開口道：“玉衡兄，我包你明年一個巡按御史的前程，可愿暫時負責(zé)人民曰報蘇州分社的事兒？”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