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檸粲然笑說,滿臉的天真爛漫,反而把堂屋里的眾人給弄得不自然起來。燕樂允喚女兒的名字,教她到自己身邊去,不準在這里亂說話。可她眼神里的慌張和羞愧卻掩飾不掉。
燕禹城將燕歸檸抱在身上,哄笑道:“來,歸檸跟舅父出去玩去!”
“城哥……”燕樂允蚊吶地說道。
燕禹城沖她們擺擺手,示意你們慢慢談,便帶著燕歸檸走出木李樓。
李韻和也特有眼色的跟著起身,“澤郎,咱們出去瞧瞧少寅吧。”
燕澤銀卻遲遲不肯挪地方,眼巴巴地望向眼前幾人,害得李韻和只能將他強行拉出去。
堂屋里就只剩下燕樂施、燕樂允和燕歸晚三人。燕樂施撣了撣外袍上的褶皺,慢聲道:“現下就咱們三人在此,小妹,你有什么話還是直說吧。”
燕樂允把頭埋得很低,兩只手在身前緊緊地攥在一起。
“甥兒也要避嫌么?”燕歸晚撐著桌腳就要起身,燕樂允忙道:“晚兒莫動,我說,我說。”
原來近二年,劉練悄悄地回來過豐城一次,也如愿地見到了自己的女兒。面對女兒,他心生疼惜,面對燕樂允更加覺得愧疚。可是當初做的那些事太過荒唐,他知道燕家人是不會原諒他了。遂在豐城里小住些時日,就又回到原籍去。
這件事燕樂施是知情的,若沒有她的默許,燕家的大門根本不會對劉練敞開。只是這個頭開了之后,對燕歸檸的影響很大。小小的人兒,最初沒覺得自己跟別人有什么不同。但隨著少寅和佳念的出生,她發覺別的孩子都有爹爹和娘親,唯獨她只有娘親一個人。
起先燕樂允先哄騙她,道爹爹在很遠的地方,得等她長大了以后才能回來。后來劉練忽然來了京都,終與女兒相見廝認。這孩子才確定,母親沒有騙她。可劉練的再度離開,卻對燕歸檸造成了很大的打擊。
從未擁有過和擁有過后失去,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尤其燕歸檸還是那么小的孩子。
燕樂允只得暗暗相勸,外人怎么能知道,她在竹梅苑里,是怎樣苦口婆心地講與女兒。一方面她不想讓女兒對自己的父親有很糟糕的壞印象,一方面她又不敢讓外人知道這點,生怕大家覺得她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今日只是個意外,燕歸檸無意間說露了嘴,才將這個問題給拋到明面上來。燕歸晚離家這么久當然不知情,但燕樂施心里卻很明鏡,她一直都在等小妹開口。
“劉家……劉軒德去年過世了……”燕樂允緩緩道,“自打唐家倒臺,長公主和黃妃相繼薨逝,劉軒德的夫郎黃氏便郁郁寡歡。整個黃氏一族,像他那樣茍活下來的幾乎沒有。后來劉軒德被新皇下令告老還鄉,在地方上過得也捉襟見肘。”
“劉老的脾氣過于執拗,愿意鉆那些無用的牛角尖。”燕歸晚嘆息道,“其實她的本質還是很純良的,做了一輩子清流……最后真的可惜了。”
燕樂允認同地點頭,繼續說道:“是黃氏先過世,劉軒德傷心欲絕也跟著去了。劉纓在地方上做個小吏,也極其不順利。上次劉練回京便跟我說,他和他姐姐一家,想回到豐城來討生活。”
燕樂施冷笑一聲,“他們回豐城討生活跟你說有何用?你燕樂允何時長本事了?”
燕樂允的臉色更加難堪,“二姐……”
“二姨母,還是讓小姨母把話說完吧。”燕歸晚哄勸道。
燕樂施不再言語,但聽燕樂允接著說:“我自是沒這個本事,可劉練提出來,想與我……再續前緣。”她這幾個字一說出口,便立刻起身,“咣當”一聲跪到燕樂施面前。
“二姐,小妹知道錯了,這話小妹就不該說。當初小妹伙同劉練做出那般傷天害理之事,若不是二姐寬宏大量,哪里會有小妹今天,更不會有歸檸的今天。”
燕樂施面無表情,淡然道:“你起來說話。”
燕歸晚也道:“小姨母還是起來吧。”
燕樂允這才站起來,重新回到圈椅上坐定,但整個人仍是緊繃繃的。
“樂允的心思我已明白,你還是很想跟劉練再續前緣,對不對?”
“二姐,我……”
“你若沒這個想法,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態度。早跟你哥哥一樣,對那沈家喊打喊殺。想來劉練對你還算有幾分真情。歸檸這么小,也不該沒有父親,你若真的想跟他破鏡重圓,我也不攔著你。”
燕樂允的目光一閃,根本沒想到燕樂施會答應的這么痛快。但轉瞬,燕樂施又說道:“可有些話,咱們得先講在前面。還是當初我跟你提過的,你們來另開一府,去外面單獨居住。”
“二姐,我不要離開咱們家!”
“你放心好了,我對歸檸沒有成見,她還是我燕家的好女兒。對你們也是分住不分家,你白日里照常回府里來,晚夕再回去。劉練呢,我讓他進門,可就是不能在我這府上過夜。”燕樂施尋思半日,“咱家后院還有不少空地,不然上了秋就找人動工,在后面給你們另開一門,你們就搬到那邊去居住吧。”
“那竹梅苑……”
“竹梅苑還是你的地方,以后也是歸檸的,若是你和劉練以后再有孩子,咱們再慢慢盤算。”
燕樂允期期艾艾,心中泛起一股股涌泉。
“晚兒,你覺得我這么安排可行?”
燕歸晚還是撐著桌腳站起來,“主母,甥兒無論如何都要跪拜您一次。”
她這邊剛一跪地,燕樂施忙不跌將她扶起來,“你這個孩子干什么!”
燕歸晚被她讓到自己身邊坐下,“小姨母的心思甥兒聽明白了,劉家郎卿看這樣子也是真心實意要回來。二姨母這么做,一則全了小姨母和劉家郎卿的情誼,讓歸檸重新得到爹爹;二則也是對他犯過罪孽的一個警示。甥兒覺得可行。”
“我知道的,晚兒。”燕樂允低啜道。
燕歸晚望向燕樂允,“小姨母可莫要忘記,當年二姨母差點被害死。這件事情,您得時刻牢記,二姨母今日之選,全都是為了咱們‘燕公府’那塊匾額,是二姨母苦苦支持這么多年,它才沒有捯!”
燕樂允不住地點頭,已是滿眼的淚水。
“小姨母給劉家去封書信吧,讓他們以回京探望朱老為由頭。明日我讓殿下幫忙去趟省部里,讓劉家可名正言順的回到京都。劉纓的夫郎朱夕然回來探望朱老,合情合理。想來朱老自己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這件事咱們在背后推一把吧。”
“這樣最好。”燕樂施拍拍她的手背。
“殿下與我在涼城時多受朱仙然的照顧,清璧現在也在朱欣然手下為將。本來一回到豐城,我就應該登門看望朱老,這一耽擱就是這么些時日。”燕歸晚自責道。
“你現在身子沉,本不該操心這些。”
“主母別擔心,我乏的無聊,這些事早該去做了。也希望可一舉兩得,劉纓妻郎回到朱家盡孝,劉練也能得到妥善安置。”
燕歸晚坐得有些乏累,“這件事還未辦成,小姨母先不要張揚,也不要對歸檸提起。我有些難受,先回桃夭館歇著去了。”
燕樂允替她喚進來九靈,叮囑下人們好生服侍著。這一日的事才算了結。
次日一早,燕歸晚便嚷著徐墨卿要帶她一同外出。徐墨卿哪里肯讓,作好作歹地哄著她,效果卻甚微。
“我在家中實在待不住了,人家郎中都說我現在胎象很穩,可以適當的走動走動。”她拉住徐墨卿的風袖,“你就帶上我嘛。”
徐墨卿不肯松口,她又把頭蹭過去,“哥哥~”
“我真是怕了你!”徐墨卿的堅持就這么被化解掉。
燕歸晚出這趟府門,大官兒小幺跟隨一堆,這是徐墨卿同意她外出的前提。燕歸晚靠在他的肩頭,“這兩年在外面野慣了,回來稍微有點排場,還怪不適應的呢!”
徐墨卿掀開馬車簾子,往外面瞧了瞧,“咱們先去琉璃樓,把年敘遙的事情交代下去,待晌午下了朝,再去省部幫劉家說情。”
“你也不怪我,又往自己身上攬事情。”
“我幫了年敘遙,晚兒不是也沒有怪我?”
“也不知周未和金鵬會去哪里?哥哥的心思我懂得,幫年敘遙就是在幫周未。”
“我還怕主母知道會不高興呢。”
燕歸晚“噗嗤”笑出聲來,“若是不高興,之前慕辰的事該怎么說?你把她曾經的面首,送給了女皇陛下。”
“遙郎的年歲較大,恐不會有慕辰的好運。我能做的也只是讓他不再餓肚子。”
“哥哥心善。”
“晚兒何嘗不是?”她揉了揉她的頭,“我們之間還互吹什么?”
燕歸晚咯咯地笑道:“也是。最初我就對你太板著臉,是不是特別不解風情?”
“何止不解風情?那時候你古板的要死。有點……假正經!”
“哥哥好到哪里去?各種標新立異,乖張放浪,誰能喜歡你!”
“那后來呢?后來晚兒喜不喜歡我?”
“喜歡啊!”燕歸晚甜甜地說道。
徐墨卿得意地笑道:“待把眼前這些事處理好,隨我去靜亭里養胎好不好?秀水山上清靜。”
“算了,麻煩的要命。還是等生下孩子,帶著他一起去。靜亭可是咱們的福地呢!”
“也好,聽妻主大人的話。”
不日,待在原籍的劉家人先接到燕樂允的來信,而后又收到省部的通函。時隔幾年后,他們一家人終于踏上了回豐城的歸途。
劉練心里別提有多高興,可劉纓卻不忘提醒他,此番回去,莫要再重蹈覆轍。與燕樂允安生過日,撫養燕歸檸成人才是正確之舉。
劉練滿口應道,也反過頭來說與劉纓:“朱老病重,姐姐還須陪著姐夫在她老人家跟前盡盡孝。兩位大將軍都不在朱老身邊,這時候若姐夫回去,朱老心里也能好過些。”
“這件事得益于燕家的幫忙。他們家以德報怨不計前嫌,我和夕然心里都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