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燕歸晚一行人路途已走了大半,想必這時候徐鐘卿她們應(yīng)該就快抵達(dá)京都了。燕歸晚的傷勢也漸漸好轉(zhuǎn),自然離不開徐墨卿和九鶯、秋生的細(xì)心照料。除了夜晚入宿她幾乎沒有下過馬車,累日以來筋骨得不到施展。故趁著晚夕到驛站歇息之時,便要徐墨卿陪著她到周遭散一散步。
此時的燕歸晚已換回東梁“女裝”的裝束,除了發(fā)髻沒有束起來,一襲碧色深衣披身,加之氣色越來越好,又恢復(fù)成原來那般英姿颯爽的樣子。
妻郎倆漫步在還未變綠的山林里,徐墨卿早已為她套上厚實的狐裘大氅。二人望向遠(yuǎn)方,只覺天色是在那一剎那間變黑的。
“天黑了,晚兒若是覺得冷,我們就回去吧。”徐墨卿關(guān)切道。
燕歸晚搖搖頭,展顏笑道:“我不冷,依我現(xiàn)在恢復(fù)的速度來看,保不齊沒等進(jìn)到豐城,我就可能痊愈啦!見了主母他們,還能生龍活虎的打兩個把式呢!”
徐墨卿見她如此開心,忍不住伸出手捏捏她的臉頰,“一說起馬上就要到家,你就高興的不得了。”
“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戀家啊!在皇城里當(dāng)值,最多不過忍三日,就算再想念你……你們,也不會像這倆月似的,簡直思念成疾!”
燕歸晚好似在徐墨卿面前真的變了一個人,想到之前她那般克制隱忍的模樣,與眼前這個調(diào)皮明朗的女子簡直判若兩人。這也許就是經(jīng)歷過生死以后豁然開朗了吧?
他心里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問道:“晚兒,我有一事一直也沒有問過你……”
“殿下,你倒是問我呀。”她故意向他欠了欠身,笑道。
“你若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qiáng)你。”
“好。”
徐墨卿猶豫了一下,試探道:“救你那日,你穿的是西洲女服,也就是我們東梁的男裝。這到底是為何?”
但見燕歸晚瞬間沉下臉來,似笑非笑道:“你覺得那個樣子的我,好看嗎?”
“那日見到你時已是被挾持的狀態(tài),哪里看還能顧得上其他……”徐墨卿低頭淺笑,“好看,你穿什么樣的裝束都好看。那日我見了……覺得驚艷之極。”
燕歸晚轉(zhuǎn)過身子盯緊徐墨卿的眼睛,“楊廈想看我穿成那個樣子,我便答應(yīng)了。”
徐墨卿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脫口而出,“他找死!”
他很后悔為什么要問她?自打燕歸晚被救回來他就想問,但她傷勢那么重,他便忍住了。可心里的疑問一直都存在,若不是難以忘記她那番驚艷的扮相,他也不會想到如今。可燕歸晚給他的答案,卻令他難以接受!
“是那賊人逼迫你的?”他的腮在不住的抖動,握緊的雙拳發(fā)出咔咔的響聲。
“是我自愿的。”
徐墨卿的目光一凜,簡直不敢相信她說的話。
“晚兒……”
燕歸晚見她這樣惱火,忽然,噗嗤一笑,“見到你這么生氣吃醋,我就放心啦!”
見燕歸晚這么一樂,把徐墨卿弄得就像個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燕歸晚清清嗓子,笑道:“是那楊廈讓我穿的也是我自愿的不假。但我本以為借口換衣裳,可找到逃跑的機(jī)會,可惜……我被他給抓回去了。”
他的心被揪了一下,驚慌道:“逃跑?虧你想的出來。那么多重兵把守,你怎么往外逃?他們沒亂箭把你射死,算你命大!”
徐墨卿說完才反應(yīng)過來,那楊廈是有意為之。憑他的直覺,那賊人定是心系于燕歸晚。他又想到她的刀傷,分明是出自楊廈的女婢之手。他趕到現(xiàn)場時,燕歸晚正被楊廈環(huán)在懷中。
“我不想當(dāng)東梁的罪人,我不想我自己成為西洲掣肘東梁的把柄。起初我一心想死,直到我夢見你,我舍不得, 我要逃。”
“他傷害你沒有?”
燕歸晚不是一點察覺都沒有,她知道楊廈對她有意,不然她早已死在他的刀下。
“沒有,我雖功夫不及你,好歹身手還說得過去。那楊廈與我打了個平手,我又是他們的重要人質(zhì),他待我客氣著呢!”
她還是向徐墨卿隱瞞了自己和楊廈發(fā)生的那些事,與其說出來讓徐墨卿憤怒多慮,還不如把那些事都爛在肚子里。反正她和楊廈這一生都不會再相見。
徐墨卿訥訥一笑,沉吟道:“那就好。”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朱仙然的傷勢是怎么來的,他不是不知道。那個所謂的“煞星”出手是什么樣子,他更是有所耳聞。燕歸晚連他都打不過,更何況是兇殘的楊廈?他知道燕歸晚在說謊,但他不忍戳穿。他知道燕歸晚是在為自己著想,他也沒有懷疑過燕歸晚分毫。但,楊廈的心思令他擔(dān)憂,他的妻主怎能讓別的男子覬覦?
徐墨卿不再追問,拉著燕歸晚回驛站歇息。見她傷勢恢復(fù)的不錯,便說與車夫明日趕路時可加快些速度。他們惦念的人都在京都,他們得快些趕回去……
燕樂允已知道劉練和溫長溯父女?dāng)嚭驮谝黄穑仓浪麄円?lián)手做些什么。但她選擇裝作不知情,任由那幾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
此刻的她已忘卻燕樂施是她的親姐姐,也忘卻這個大自己十余歲的二姐,是怎么擔(dān)負(fù)起母親的角色,把她撫養(yǎng)長大成人!她只記得燕樂施是怎樣左右干預(yù)她的人生,把她當(dāng)做物品一樣擺來擺去。她更警惕燕歸晚會是她未出生孩子的勁敵。
劉練已和溫長溯預(yù)備好銀兩,溫長溯也不知從哪弄來了毒藥——鶴頂紅。二人商量好計策,便遣燕歸嵐去與杜奕接頭,要他當(dāng)晚去淮烏街的一家酒樓里見面。燕歸嵐悉數(shù)照辦,此后的事情便與她沒有關(guān)系了。
當(dāng)日后晌,劉練借口劉家有事匆匆離府,先一步去往淮烏街酒樓里踩點。而溫長溯則是在當(dāng)晚掌燈以后,喬裝成底下仆人,從后花園翻墻出的府。二人在酒樓里匯合,那時劉練已定下一處僻靜的隔間兒。杜奕那小白臉還沒有到來,他們倆便倚在隔間的窗邊,向樓下的市井中望去。二人各自心里都很明鏡,他們這樣互相捆綁著行動,不過是為了分?jǐn)傦L(fēng)險,若真出了什么紕漏,誰也別想逃脫干系。
大約到了戌時二刻,那杜奕才從街道上搖搖晃晃的向酒樓走來。劉練忙叫隨從去外面把他迎進(jìn)來。須臾,杜奕已跟隨大官兒走了進(jìn)來。
杜奕見到他們并沒有覺得吃驚,他不慌不忙的給二人道了萬福,然后款款落座。溫長溯和杜奕起初還擺出長輩的架子,可杜奕卻絲毫不把他們當(dāng)回事,言語里透露著不卑不亢的淡定。
溫長溯見他這么不好拿捏,便不再端著身份,直沖沖道:“咱們既見了面,就不用藏著掖著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想要你去做點事情。”
杜奕抿嘴微笑,“請溫妾公直言。”
“我們想要你在主母的飯食里加點東西……報酬好商量。”溫長溯誘惑道。
杜奕笑得肆無忌憚,“您二位可真是高看奕郎了,我怎么會有那個本事!”他立刻起身施禮,“小生這就告辭了。”
劉練見他要走,一手?jǐn)r在他的身前,“奕郎著急什么?誰不知道你的本事,主母那么寵愛你……開個價錢吧。”
杜奕站在原處不動聲色,雙手端在身前不肯坐也沒有走。
“白銀十兩可否?”劉練沉不住氣,最先開了價錢。
杜奕鼻子里“哼”了一聲,仍然保持著站立的姿態(tài),不言不語。
“白銀十五兩。”
劉練開了兩次價錢,杜奕都不為所動。他有些無奈的看向溫長溯。溫長溯已明白杜奕這是要獅子大開口。
“白銀三十兩,奕郎覺得如何?”溫長溯又把價錢提高一倍。
杜奕的身子一轉(zhuǎn),悠悠的坐下來,“你們要我干的事,若東窗事發(fā)我可是要掉腦袋都。三十兩白銀,我能逃到哪里?我能過活多久?”
“那奕郎你倒是說過價錢出來!”
杜奕伸出五根手指,手心手背反轉(zhuǎn)一遍,“二位意下如何?”
劉練一下子躥起來,大叫道:“一百兩銀子?你這是要明搶啊!”
“哦?難道燕樂施的命不直一百兩?”
“誰要你去殺人!只是在飯食里做點手腳,主母是我們的至親,我們怎能讓她去死。”溫長溯狡辯道。
“吃了那毒藥,施君會有什么結(jié)果?”
“身子骨變?nèi)跣枰P床靜養(yǎng)而已。”
杜奕聽了,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那給我八十兩吧。幫你們做完,這京都我也是待不下去,總得給我點跑路錢。”
劉練和溫長溯互相交換下眼色,同意了杜奕的要求。然后溫長溯從衣衫里取出一小瓶鶴頂紅交給杜奕。
“這個你收好,這兩日逮住機(jī)會你便放手去做。做好了來此處換取另一半酬勞。”溫長溯邊說邊看向劉練。
劉練不大情愿的掏出三十兩白銀,這是他身上帶的所有錢財,數(shù)了數(shù)發(fā)覺不夠,溫長溯只好把銀子幫他補(bǔ)齊。
這些銀子瞬間歸屬于杜奕。杜奕拿了銀子和毒藥,向二位告辭離開酒樓,不多時已消失在夜幕中。
“這種人到底靠譜嗎?”
“一個唯利是圖的人,他還等著那四十兩白銀呢!”
“我聽說鶴頂紅只要一點點就能把人毒死……”
“不會!我拿的這個不夠純,是個次品。再說劑量甚微,不會鬧出人命的。”
“你好像很懂得樣子,難不成之前有過經(jīng)驗?”
“妹夫說笑呢,我會有什么經(jīng)驗。好了,時候不早我得回府去了,你明早再回?”
“好。我回劉家借宿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