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練拾起桌幾上的賬本,不慌不忙地走到徐墨卿的面前,笑道:“殿下,這是咱家這個月的內賬,您是否要過目一下?”
劉練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日,這一日不過比他想的來的早一點。自他接下這府中管家的差使,他就知道桃夭館的人不會束手就擒。眼下僅僅是這場“戰役”的序幕,重頭戲可還在后頭呢!
徐墨卿自不會接過劉練的賬本,若接了就等于昭告全府,他徐墨卿有意參與家政。他不能這么早就讓他們對燕歸晚設防。但劉練的行為無異于挑釁,他對徐墨卿這個“皇子”的身份未免太過輕視。
“小姨父這是作甚?我一個晚輩要看哪門子的賬冊?”徐墨卿裝作不知情,又道:“如此說來小姨父是在忙畫官兒分憂呢?”
書畫的臉色已經很難堪,見徐墨卿詢問自己,忙站起身來躬身回道:“殿下,這燕家內政本來就該燕家主子管理,下官有幸代管幾載,現如今劉夫郎接手,本就是‘物歸原主’。”
劉練乜斜書畫一眼,自傲笑道:“畫姐姐這嘴巴跟抹了蜜一樣,什么主子仆人的,咱們不都是燕家人么?我不過是個蠢鈍的郎卿,在畫姐姐手下討點本領學學,打發打發這無聊的時間罷了。”
書畫的身子沒有直起,而是平移到劉練面前,面帶尷尬道:“劉夫郎,您這么說可是折煞小的了。”
徐墨卿揚揚手,勸合道:“罷,罷。小姨父和書畫莫要再這么客套下去。既你們都忙著,我也不便再叨擾,茶水也喝過了,我這就回桃夭館去吧。”
劉練直攔住徐墨卿的去路,“哎,殿下,您好不容易來我們這竹梅苑里坐坐,怎好來了就走。這我怎么能放呢?嵐兒,嵐兒……”
劉練一面把徐墨卿逼回上首,一面叫燕歸嵐陪在他身邊坐下。
“嵐兒,陪你晚姐夫喝茶說話,我們這里也快捋出頭緒了。”
燕歸嵐跳到徐墨卿身邊,親手為他添茶倒水,與他說起沒邊際的話。看樣子這燕歸嵐是常常來竹梅苑了,她與這劉練倒是相熟的很,是什么時候起甘棠軒的與竹梅苑的開始走近?
“對,小姨父該忙就忙,勿要想著我,我自有嵐妹相伴。”
劉練點著頭回到桌幾上,書畫也跟著走回去,幾個算賬先生圍著二人開始打起算盤。
“前幾日賣莊稼收的那筆款子可入了帳?”劉練一本正經地問向書畫。
書畫冰神凝氣道:“遵主母的意,一半放進外面的錢莊里吃利息,一半入了庫房,也就是沖了賬。”她指了指兩頁賬目,道:“劉夫郎請看,皆在此標記著。”
劉練順著書畫手指處向下看去,又翻了兩頁,像是發現了什么,忽然問道:“我們家這個月送出這么多禮呢?”
“是的。沈家主母這個月壽誕,咱家連年都要賀壽的,偏不巧他家上面有個老人這月歿了,這才沒有辦成,怕再沖撞先人。但咱家這賀禮不能短下,只是規格沒有往年大了。”
“往年送的要比這還多?”
“比這再多個二三成吧。”
“這筆賬呢?這筆賬又是怎么回事?”
“這是朱欣然朱將軍產女,我們家送過去的賀禮。”
劉練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的養父也就是朱夕然與他的母家不太和睦,這些年來往走動并不多,他也甚少聽到父親提及朱家的事。原來這燕家還與朱家有來往?看來他打探的并不夠細致。
余下幾筆賬劉練和書畫二人都依次對過了。書畫掐指算了算日子,試問道:“劉夫郎,我們得及早預備出來這個月的月例銀子,眼看著也沒幾日時間就該發放了。”
書畫說著又換過一個賬簿,攤開花名冊請劉練過目,“您再看看這個,若沒有什么更改的,我便照著這個去預備銀子。”
劉練仔細看上一遍,原來每月一府支出竟有這么多銀兩?還僅僅是人員這一項?他們劉家人丁稀少,反倒沒有這些開支,也沒有這些麻煩事。
“好,我瞧著也沒有什么差頭,就這么去準備吧。”
劉練本想在徐墨卿面前表露出自己見過世面、善于管家的一面,再則也是想營造自己坦坦蕩蕩的形象,好讓徐墨卿放松警惕。可書畫接二連三的“揭秘”,多少還是使他驚到一些。燕家內務并不是那么好拿起來。
書畫又請示道:劉夫郎,下個月的重中之重是老主母和老主公的祭日,咱們還需盡早置辦齊整。去年……因兩個小仆搬錯了祭品,主母大發雷霆打了她們各三十大板。”
劉練的身子又是一震,在一旁裝作漠不關心的徐墨卿心里也“咯噔”一下。
“往年祭祀各事都是請示主母和晚少主么?”
“正是。”
“趕巧今日殿下也在,莫不如這件事就勞煩殿下與我們一起同辦?”
劉練這是想把徐墨卿拖下水?辦理得當人人有份,若辦得不好還要徐墨卿當墊背的?
秋生反應機靈,登時昂起頭,斥責道:“大膽!殿下豈能屈尊做此等繁冗事宜!凡事由爾等去做便是,把結果呈給殿下過目即可!”
“秋生。”徐墨卿假意阻止道。
“是是,秋官兒教訓的是,是我考慮不周。”劉練慌得直站起身來作揖。
徐墨卿沉默片時,站起身道:“小姨父先忙著,我也乏了,這回真該走了。”
眾人紛紛站起身來相送徐墨卿,待他離開竹梅苑,眾人才重新落座。劉練被徐墨卿的大官兒呵斥兩句,誰人都看在眼中。書畫低著頭,生怕這劉練再怪罪到自己頭上。燕歸嵐瞧劉練臉色不好也不做逗留,匆匆告辭離開竹梅苑。
劉練自緩和一會兒,調節好情緒,又不恥下問道:“畫姐姐再說說,還有哪些事需要咱們及早做準備?”
“這……這天越來越冷,咱家今年的冬衣還沒有做,今年要免了嗎?”
“是闔府上下都要做么?”
“往年闔府上下按輩分等級都要做的。”
“裁縫去哪里找?”
“給咱家做衣服的有幾家固定裁縫鋪,但價錢卻是一批次一談。”
“這筆開支大不大?”
“不能說小。”
劉練又拿起賬本翻起來,幾位算賬先生也都望著他,手里的算盤定格在那。
“這么算來咱家內務的帳面上便沒有什么盈余了?”劉練憂心忡忡道。
書畫嘆了口氣不敢接茬,一旁的梨花忽然道:“往年沒聽說這么緊巴,莫不是今年府里接連辦了兩樁大喜事,想必是在這上花費不少。”
梨洛一把將梨花推到外面去,叱咤道:“去下房里看看有什么糕點拿過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劉練明顯覺得這是在向他抱怨,燕家娶他回來花了大價錢,聘禮給得太多。可假使燕家不給出那么高的彩禮,他劉練才不肯嫁進燕府里來。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難題便是這么大個府院不好管理,他之前小覷了管家這一職務。是他自己跳進這個火坑里的,現在再打退堂鼓是不可能了,何況不把這塊硬骨頭啃下來,之前那些籌謀更無法施展。
竹梅苑里仍在捋著亂麻,徐墨卿也回到桃夭館來。他剛在里間兒坐定,便聽到庭院里有響動,原來是九鶯從外面回來了。
“把靈官兒、鶯官兒都叫進來。”徐墨卿吩咐道。
秋生一個箭步沖出去,把徐墨卿和童生都嚇了一跳。徐墨卿看出端倪,問向童生,“這是……何時的事?”
童生搖搖頭,害羞道:“小的也不知,秋生也不會承認的。”
“哎,隨他們吧。若真能生出一段姻緣,也算是他們倆的造化。”
俄頃,九靈和九鶯一并來到徐墨卿面前。
“鶯官兒可是去莊子上巡視了?”
九鶯躬身叉手道:“是,夫郎爺。”
“一切可還好?”
“現在到了冬時,田地也都閑下來。很多佃農趁機歇歇,也沒有發現什么亂糟糟的事。”
徐墨卿聽了便把在竹梅苑聽到的與她們二人講述一遍,“你們倆覺得他們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秋生搶聲道:“那竹梅苑的分明是在奪權呀!先把府中的治家權撈到手,以后再染指外面的家產。小姨母的孩子來年就落地,這是在為以后做打算哪!”
九靈不以為然,道:“以這些年我們對主母的了解,她不是這么容易就被人‘駕馭’的人,再說書畫在她身邊那么多年,她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把治家權讓給一個新進門的夫郎?”
“不然,九靈。”九鶯說道:“主母心系燕家我們都有目共睹,允主和晚少主有什么不同,無論誰挑大梁都是燕家的榮耀,主母未必會區別對待,或許就是一視同仁呢?”
“這點我倒是沒有想到,九鶯的意思恐主母有可能支持允主襲爵?”九靈猜問道。
“我哪里敢猜測,只是斗膽憑直覺說說想法罷了。”九鶯怯怯地看了一眼徐墨卿,“畢竟竹梅苑那邊有了孩子,雖出生與晚少主同輩,但也是根正苗紅的燕家主子。有句話不是說……”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九鶯身上,九鶯咬住牙艱難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