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漫長。
妻郎共枕在暖炕上,徐墨卿將手臂橫穿于燕歸晚的背脊下,稍稍曲起臂彎,布滿薄繭的掌心,便覆在她的肩骨上。她微微蜷縮著身子,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里,披散的長發(fā)凌亂地壓在腦后,不經(jīng)意間擦過他的肌膚,令他隱隱作癢。
燕歸晚輕輕翻了個身,從錦褥中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腳。誤以為枕邊人已經(jīng)入夢,卻聽他柔聲道:“晚兒?”
燕歸晚的身子一顫,動作僵持在半路,淺淺笑說:“以為哥哥睡了呢,我有點口渴,想去找些水喝。”
“可是舊疾作痛?”徐墨卿一躍翻身,要將炕邊的燈燭點燃。
燕歸晚拉著他的手,搖了搖,“別點了,怪麻煩的。許是冬春交替,變了天氣,我這才有些難受。”
徐墨卿“唉”了一聲,“是我剛剛,將你……折騰狠了?”
“笑話,我哪有那么羸弱?”燕歸晚掩飾道,繼而抬腿踹他一腳,“去,給你的妻主大人,端來碗水喝。”
徐墨卿驀地將她那只腳捉住,“怎么這么涼?”說著就往自己的心窩里放,“我?guī)湍阄嬉晃妗!?br/>
“不用,你……你快去幫我找水喝。”她用力向回收腿,催趕道。萬幸沒有點燈,不然又得窘死。
他裝作未聽到,更甚地將她的另一只腳也捉到手中。兩手摩挲半晌,覺得不再似之前那般冰涼,這才罷了手。
“我這就去。”
此時,他已適應屋中的暗黑,一越下炕,探走到案幾旁,幫燕歸晚倒了碗清水回來。
徐墨卿坐回炕沿兒邊,燕歸晚借著窗外隱隱的月色,朦朧地瞧著他的身形,修長且輪廓分明。
“晚兒是在看我么?”他的桃花眼半媚著,如一汪春水,”來,過來喝水。”
燕歸晚匍了過去,伸手就要接過水碗。他卻把水碗高高舉起,道:“水有些涼,我喂你吧?很久都沒有喂過了。”
不等燕歸晚答應,他先低下頭,輕呷起她的唇瓣,繾綣半日,方才停下來。
卻聽她咕噥道:“水,水再灑出來。”
“不會的。”他飲了一小口,一只手繞到她的腦后,將她再次帶向自己,溫熱的水便徐徐地流進她的口中,再融融地淌進她的腸胃里。
久違的感覺,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這樣哄著她喝下苦藥。
殊不知,他才是她的良藥,那一劑最猛的藥。可她又何嘗不是他的藥呢?
“甜。”燕歸晚盈盈笑著,都快忘卻身上的疼痛。
飲下數(shù)口后,他們重新躺回去。燕歸晚背對著他,閉上雙眼,“乏了,早些睡吧。”
徐墨卿卻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她那只握緊被褥的手,他伏在她的背后,“到底是哪里疼?胸口還是后背?”
燕歸晚不肯吭聲。
“別瞞著我,乖。”
他將她手心里的被褥,換成自己的手掌。握緊他手掌的段段指節(jié),微微顫抖著,忍耐著。少頃,才道:“后背,如涼風刮骨。”
那確是舊疾了,是那道替徐鐘卿擋劍的傷處。他的另一手很快撫到傷處,那是被徐懷卿用劍刺穿的地方。當時的場景再次涌上心頭,燕歸晚倒在血泊之中……
他將頭埋在垂落的兩鬢里,薄唇探向那傷處,疼惜地親吻著,感受那肌膚貼在一起的觸覺,祈愿遭此罪的人是自己。
身下人氣息微弱地“嚶”了一聲,“要不,你替我止疼吧?”
徐墨卿從背上挪至她的耳后,“那樣的話,怕不是止疼,會更疼才對。”
“反正……是睡不著了。”
“我舍不得的。”
“真的?”燕歸晚回過頭,哼笑了聲:“哥哥……口是心非呢。”
徐墨卿被她調(diào)戲了一把,頓了頓,才明白過來,是被褥里的自己,將他給出賣了。面對想念半年之久的妻主,他的反應好似太強烈。
“是想你想你緊了,晚兒莫怪。”
燕歸晚轉(zhuǎn)過身,鼻尖和手心里已都是冷汗。她單臂勾著他的脖頸,“我想咬你,止疼。”
“好,隨便哪里。”
她撫著他的橫直好看的鎖骨,“這里肉少,你肯定會覺得疼。”
徐墨卿便把鎖骨送到她的嘴邊,“晚兒來試試。”
燕歸晚便真的試了,絲毫沒有猶豫,像是蓄謀已久。片刻間,他揚起頭顱,半闔著眼眸,喉結(jié)緩緩地蠕動起來。兩只手攬在她的肩頭,“可止疼?”
“嗯。”她含糊地應了聲。
他的兩手用力一扳,自己順勢躺了下去,而燕歸晚已被他托在身上。
她的腳趾在錦褥里不安分的動著,剮過他的肌膚,像是被螻蟻噬心,萬分難忍。
“你……怎么啦?”燕歸晚沿著鎖骨一路親吻上去,最終停留在她的喉結(jié)上。不懷好意道:“哥哥,你到底怎么啦?”
徐墨卿不回應她,只是將她摟得更緊。她便在他的喉結(jié)上濡沫了半晌,他的喉結(jié)里,有嗡嗡地震動,持續(xù)地從鼻音里傳遞出來。
“我好么?”
“好的很。”
“要不要再咬我一下?”
“咬哪里?”
“晚兒隨便。”
燕歸晚便咬在了他的唇上,并沒有像之前那么用力,只是輕輕地一啄。徐墨卿不能自持地將她死死箍在身上。妻郎早是赤誠相待狀,相互之間也無須再客氣。他按下她沒得過閑的雙手,“纏著紗布,還這么不老實?我瞧著,當真是不疼了。”
“你奈我何?”
難得她如此嬌嬈,他只好順從道:“心肝兒啊……”
一只手將她兩腕擰在一起,另一只手如藤蔓般舒展開,捻揉著她寸寸肌膚。
她額前的鬢發(fā)被細汗浸濕,烏發(fā)堆在頸肩和胸前,燒的殷紅的臉頰向烏發(fā)里藏去,企圖掩蓋那喘的毫無章法的氣息。
俄頃,見她有掙脫的跡象,他低語道:“愛我么?”
“愛。”
這一個字,已讓他徹底淪陷。手掌停在她的腰窩上,感受著她的起伏。
她星眸驚閃,“墨卿,你,來愛我……好么?”
周遭再次被欲海所席卷,那怒浪一層高過一層,像是要沖破血肉,拍進骨髓里。要徹底地占有彼此,毫無保留,全情投入。要她為他癡迷,要他為她癲狂。如固執(zhí)的愚翁要移山,如無畏的夸父妄逐日,如苦勉的精衛(wèi)欲填海……
燕歸晚的眼尾滲透淚花,是失而復得的心悸,沒有什么比得過這一刻。那淚水順著脖頸流淌下來,砸在他的心窩,砸進他的五臟。
骨頭相抵,躁意壓滿背脊,就這樣吧,刻在彼此的骨血里,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良久,他們從巔峰回來,依然共枕而臥。
“可止疼?”徐墨卿擺弄著她的發(fā)絲,將長發(fā)繞滿指腹。
燕歸晚無力地低吟:“還好。”笑了笑,“明日可怎么辦呢?”
“隨他去吧。”
“哥哥倒是寬心。”
“只圖你這時歡喜,足矣。”
“要被九鶯和安生笑話的。”
“都是自家人。”
燕歸晚重新將他抱住,“哥哥還未對我說,你跟父親這半年來相處的如何?日后作何打算?”
“與父親相處半年,見到他把無杰和兩位姐姐教導的那樣好,有些妒忌。終究沒能在他的膝下成長。但能與父親生活半年,已覺得很幸福。去過了,見到了,也就夠了。母帝的遺言,我一字不落的說與父親。那纏繞我二十年的癡夢,終于是解了。”
“那這一趟我們就走的很值得。以后呢?和父親還會再見么?”
徐墨卿側(cè)過身,與她相視,纏繞指腹的手指去搔她的耳垂。燕歸晚咯咯地笑著往后躲,“墨卿,你好好說話嘛!”
“父親說他年歲大了,不宜再走遠路。但以后會讓無杰來東梁看我們。”
燕歸晚怔了怔,揶揄道:“哥哥老早就跟人家夸下海口,料定會攜我回豐城?”
“是啊,我說,我這輩子都是你燕歸晚的人。要無杰去豐城時,來燕公府里找我。”徐墨卿坦然笑說。
“哥哥就沒想過萬一么?”
“想過。”
燕歸晚略略地抬起頭,“怎樣?”
“那我就在留夏城里住下,一直等著你。”
“其實……我一度害怕你會恨我的。我以為你寧愿去死,也不愿讓我用這種方式救你。寫休書也并我的本意,但虧欠人家那么多,還能怎么辦呢?直到現(xiàn)在,我都很害怕……”
徐墨卿將她摟緊,唇齒觸在她的額頭上,“別怕,是我欠他的,與你無關。”
“我怕我們會遭報應。”
“就算不得好死,我也不能失去你。無論再遭遇什么,我都認了。”
燕歸晚眉間緊皺,將涼唇封堵住他的嘴巴,一寸一寸地覆上去,直到他不再言語。
“說什么混賬話!”出手在他身前狠狠掐了一下,“可知道錯了?”
徐墨卿忙承認道:“錯了,錯了。再不惹妻主不高興。”
“那我們該回家了吧?”
“回家,出來這么久,主母定以為,我把你給拐賣了。”
燕歸晚忽然有些惘然,“女皇、嵐妹、韻妹妹,說不定還有荼姐姐,她們的孩子應該都落地了。”
“哎,晚兒,別胡思亂想。”他鉗住她的身子往自己身上貼,“我們不是說好了,要隨緣的。”
“這傷病纏繞的身子,大抵是真的不中用了。想來當初那些太醫(yī)郎中,沒有騙過咱們。自欺欺人的,其實是我自己。”
這一次,換成徐墨卿將她的嘴巴纏住,他細細地索吻,“別這樣說,晚兒,你知道的,我只在乎你。”
“我就是心里有點難過。”
“別難過,來,讓哥哥疼疼你。”
“不要鬧了,天都要亮了。”燕歸晚掰著他的臉頰,向窗外望去。
徐墨卿卻將臉頰直接埋在她的頸窩里,一只手把她的雙眼蒙住,既怕惹惱她卻又忍不住撩撥道:“晚兒喜歡在黑暗里啊?那不如這樣?”
他本做好了她跟自己翻臉的準備,豈料她沉默片刻,淡淡道:“是你喜歡么?”
“什么?”
“好啊。”
……
次日,妻郎倆意料之中的睡到日上三竿,安生三番五次在門外踟躇,一臉擔憂地問向九鶯:“鶯姐姐,晚姐姐是不是病了?這都什么時辰,她怎么還沒有起來?”
九鶯撥浪起他的腦袋,一本正經(jīng)道:“晚主是病了,病得很嚴重,除了徐郎,誰也治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