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棲郁的記憶里,易堯北大多都是高高在上的。
他總是收到很多禮物,她在桐樹下等他,他坐在落地窗里的沙發(fā)上,阿姨在給他擦鞋子,兩個瘦高的男人再給他做拉伸,他指揮著門口司機把禮物全都拋出去。
易堯北嫌惡的眼神毫不收斂。
他又看到坐在長椅上的唐棲郁。
穿著淺藍色的連衣裙,臉頰上沒有任何修飾,她的頭發(fā)被挽在一起,瓷白的臉蛋被秋風(fēng)吹過,嘴巴上淡淡的粉紅。
易堯北猛地起身,大跨步推開玻璃門,手指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彈落她肩頭的落花。
唐棲郁在石板路的對面,一個帶著棒球帽的男孩先一步走到她面前,易堯北頓住腳,看著兩人笑著交談。
男孩是之前在馬場做兼職的,易堯北認(rèn)得,唐棲郁只說了兩三句話,又匆匆走到易堯北身邊,他知道她怕她惹自己不高興,又裝著不在意摸摸她的頭,讓她進來。
一切好像都如往常,只是后來的日子,唐棲郁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孩,聽說是不需要兼職了。
后來似乎是唐棲郁隨口提到他的名字,易堯北聳了聳肩,說我表姐需要人開車,我介紹他去了.
他說,我原以為他不會答應(yīng)的。
只是因為,馬場要降他的薪資。
易堯北穿著棕綠色跨欄背心,肌肉線條展露無疑,易堯北拉著她的手,眉宇微皺,用手比劃著。
他靠你太近了。
他碰到你了。
我不高興了。
就這樣。
他三言兩語,隨意把人踩進泥潭。
唐棲郁下意識問了一句:“他在那邊,薪資高嗎?”
易堯北只是笑笑,用夾子夾開手里的核桃,他不算熟練的將核桃仁揀出來,塞進她嘴里:“你再多關(guān)心一句,他不管在哪里,都不會好過。”
他從來如此,易堯北養(yǎng)了很多馬,但是他并不常去馬場,便請了許多人替他騎馬,說是馬被騎慣了,他再上去,才聽話,不用費心調(diào)教。
他什么事都不愿意多費心,他討厭煩心事,人生中吃過最大的苦頭大概就是唐棲郁帶給他的。
她不怎么聽他的話,她花招很多,偶爾哄他兩句,他心花怒放,有時又懶懶散散不怎么理他,他到處找些稀奇玩意哄她開心,最后她還是不告而別。
“你可拿刀子捅我,可以用舉酒瓶砸我,但是不能離開我,不能不理我。”
這是唐棲郁離開北寧前,他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她第一次聽見他聲音顫抖成那樣。
夜很深了,唐棲郁坐在易堯北懷里,他端著一盅銀耳羹喂她,勺子里,她吃一口剩一半。
“我去南錫的那兩年,你去哪了?”
唐棲郁抽了紙巾擦擦嘴,盤腿坐在床上。
易堯北用勺子攪著碗里剩下的銀耳羹,一飲而盡:“被你氣的住了一段時間醫(yī)院,然后出國讀書,回來之后,我就去南錫了。”
“唐家把你看的太緊了,我每次都見不到你,我家當(dāng)時跟唐家還有些過節(jié),更別提拜訪了,不過還好你又住了校。”
“那你現(xiàn)在是怎么還踏進了唐家門的?”
易堯北抽了張紙巾又丟開,用指腹為唐棲郁拭了一下嘴角:“利益當(dāng)前,哪有永遠的敵人,像唐豐那么貪的人,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分公司開到北寧來呢。”
唐棲郁垂眸,咬了咬唇:“他大概是以為唐孟萊已經(jīng)一腳邁進了你家的門吧。”
易堯北撩下眼皮,看著她的模樣,扯了下嘴角,心底多了幾分愜意。
“沒事。”唐棲郁倒是大氣的拍拍他的肩膀,“不管你以后跟唐孟萊還是哪家大小姐結(jié)婚,我都會衷心祝福你。”
易堯北盯著她,眼神不善:“我不會祝福你,要是讓我知道哪個混球跟我搶走你,我只會下手收拾他。”
“不管是誰。”他又補充一句。
我裝不了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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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棲郁是第二天清晨到家的。
到家時,陸君百正準(zhǔn)備出門,拿著一只長長的釣竿。
男人似乎都愛釣魚,無論老少。
陸君百比上次見面時蒼老了許多,一頭發(fā)全白了,皮膚粗糙,露出的肌膚都是黝黑一片,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傷口和痂。
陸君百還像往常那樣摸摸她的腦袋,讓她進來,說給她準(zhǔn)備了愛吃的清蒸魚。
唐棲郁坐在木質(zhì)的小茶幾前,兩人面對面,無人提及在南錫的一切,好像還是和從前一樣,唐棲郁放學(xué)回來,他們一家圍繞在一起,說說笑笑,喝著大麥茶,嘗著新曬好的零嘴。
人是會變的,尤其在破碎家庭里,人性更容易被剝開。
陸君百又去了海邊,佝僂著背坐在一張舊舊的馬扎,久久盯著那并不會浮動的魚餌。
冬季的海邊并不舒適,唐棲郁給陸君百拿了毛毯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上了快艇進海了。
唐棲郁又帶著毯子回家,暖融融的毛毯披在身上,靜電吸著發(fā)絲,穿過巷子里的老式理發(fā)店,唐棲郁把頭發(fā)剪短了一些,散開只是微微落在肩頭。
家里只開了一個電暖氣,唐棲郁坐在閣樓小床上,看著灰撲撲發(fā)舊的窗臺,失神許久。
唐棲郁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她又去了易下琴房,紅木地板被交疊的兩雙腳踩的吱呀亂響,隱蔽的小屋里只有一扇窗,刺眼的光亮從緊貼的后背和胸膛中間穿過。
膝蓋摩擦著琴鍵,發(fā)出各種雜音,名貴的鋼琴第一次發(fā)出這樣的鳴叫,沉悶的,高昂的,交雜的,有汗滴在黑色翻蓋上。
兩腳離地,幾近崩潰的破碎聲音從喉嚨發(fā)出,卻沒有被寬恕。
水藍色吊帶被打濕,又被甩在皮質(zhì)沙發(fā)上,淚水把白色襯衫打濕,瘋狂的低吼,和黏膩的水漬,發(fā)絲黏在臉頰上,一遍一遍確認(rèn),她終于屬于他。
唐棲郁猛然從夢里驚醒,拍著自己潮紅的臉。
真是瘋了,她居然會夢到那里。
幾年沒有過的水乳交融,唐棲郁扣著自己的手心,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唐棲郁坐起來,把靠枕放在身后,窗簾緊緊貼著墻縫,她只開了一個夜燈,她恍惚著輕喘,急促的鈴聲打破她的回憶。
“喂?”易堯北的聲音破進來。
“想我了嗎?”
唐棲郁差點摔了手機。
“你有事?”
“三天,啊不,四天,四天沒見了。”
“嗯。”唐棲郁把窗簾拉開一點,讓冷風(fēng)吹來,試圖緩和著自己的情緒。
“什么事?”
“下周你開學(xué)了吧?”
“嗯。”
“我去送你。”
“不用。”
對面沉默了一下,聲音沉沉,似有不滿:“你以后結(jié)了婚是不是也是那種,有需求就找人貼,沒有就一腳踹開的那種?”
“......周一下午一點的航班。”
對面一下雀躍起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