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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37章 真正的黑沼寨

    第三十七章真正的黑沼寨
    “別緊張,是人類的氣息。”圖南拍了拍江珧的背。
    “誰把小孩兒扔到這種地方……”帶子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幾十米外有兩株并生古樹,上面架著一個小樹屋。
    “走,去看看。”人類天性不能忽視幼童的哭泣聲,江珧和圖南擄起袖子,順著藤蔓編成的繩梯爬了上去。小如鳥巢的樹屋里,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腿腳纏著布條躺在席子上發(fā)燒,濃郁的草藥味道撲面而來,布條里滲出綠色的汁液。一雙小小的粉色塑料童鞋放在角落,上面還沾染著干透的血漬。
    阿注也跟了上來,江珧詫異地問他:“這是誰?你女兒?”
    他神情陰郁地道:“我連妻主都沒有,哪里來的娃娃,是那輛破車上撿來的。我到的時候就這么一個活的,她阿娘用身體抱緊了,小娃兒沒受重傷。”
    “你……是你救了她?”
    桀驁不馴的青年昂起頭:“怎樣,我樂意。”
    江珧看看昏睡不醒的小女孩兒,心中對這個操控死尸的術(shù)士的印象一下子變了。
    “你打算怎么辦?這孩子還在發(fā)燒呢。”
    “嚇掉魂了,等我閑下來叫回來就好。我們最缺小崽,反正她爹媽都沒了,帶回去養(yǎng)唄。”
    “那不行!你們那兒連電都沒有,得把她送回嘎壩鄉(xiāng),說不定有直系親屬。”說到底,江珧還是不信任阿注混合著巫術(shù)的醫(yī)療手段。
    半強迫性的搶走了孩子,跟攝制組其他人匯合后,大家便回到了嘎壩鄉(xiāng)。文駿馳大概受傷很重,一直沒有現(xiàn)身,江珧把孩子送到衛(wèi)生所,帶著圖南馬不停蹄趕往羅金根家。結(jié)果還沒走到,便聞到一股焦糊味道。鄰里鄉(xiāng)親提著水桶大鍋搬水,說是羅大仙家里失火了。
    圖南大叫不妙,趕過去已經(jīng)晚了。短短十幾分鐘,羅金根家的房子燒成一片白地,本人連焦尸形狀都沒留下,只有一碰即碎的骨架躺在院里。
    “看來我們的推測沒有錯,羅金根果然是個棋子。祝融總算有機會點了個人,心情應(yīng)該不錯。”
    帶子不忍去看那堆人類殘余物,皺眉問:“祝融真的是火神嗎?怎么比妖魔還殘忍?”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有好人壞人,神也有好神壞神,不過像祝融這樣變態(tài)的確實不多就是了。”
    線索已斷,大家沒有辦法,只好再次入住招待所。北京來的記者意外發(fā)現(xiàn)車禍遺體的事件立刻傳開了,全鄉(xiāng)轟動,圖編導(dǎo)最新出爐的坑爹解釋是:狼窩里發(fā)現(xiàn)的,被咬的缺胳膊少腿,只有一個小女孩幸免于難。
    跟別的地方一樣,只要能結(jié)案,細節(jié)可以忽略不計。經(jīng)過連夜搶修,山路很快就恢復(fù)暢通。鄉(xiāng)政府的領(lǐng)導(dǎo)為了感謝攝制組,特地設(shè)宴為他們送行。宴席上吳佳問起黑沼寨為什么沒有年輕女人,鄉(xiāng)長仰頭干了一杯酒,郁悶道:
    “那些人可憐啊!二三十年前的事了,當(dāng)時黑沼寨比現(xiàn)在還要閉塞,我們上門宣傳政策的時候,她們還有人畫唐代的妝。來回跑了幾年,當(dāng)時的族長終于被說動了,同意讓孩子們出來上學(xué)。你們也見到了,條件差得很,他們只送出來女孩,留下男孩子在家里干活種地。結(jié)果……”
    江珧想起女族長的坡腳:“結(jié)果出了事故嗎?”
    “啥子事故也沒出。女娃娃們見到外面的世界,讀了書本,看了電視,誰還想回沒電沒水的寨子。她們陸陸續(xù)續(xù)出去工作,雖然還往家里寄錢寄物,但都不肯回去了。黑沼寨漸漸變成了光棍村,我們的計生隊多少年忙活著給他們介紹對象,但是哪有女子肯嫁到滿是毒蟲瘴氣的地方去!”
    聽到這個真相,想起那群漢子熱切渴望的眼神,江珧她們?nèi)珲喸诤怼?br/>     鄉(xiāng)長又喝了一杯酒,嘆道:“再過幾十年,地圖上就沒用黑沼寨這個地名啦。”
    江珧心酸地難受,問道:“沒有別的辦法嗎?拉投資,搞點旅游項目?”
    “早想過啦,沒搞成。也有搞成的地方,你們可以去看看,苗民天天穿著花裙給游客跳舞,以前的文化全忘了。不過你們也不用傷心,這是自然變遷,擋不住的。我是苗民,現(xiàn)在也穿襯衫穿皮鞋。但是襯衫皮鞋是你們漢族人的東西嗎?也不是,是外國人的嘛。”
    鄉(xiāng)長酒后的一席話,讓江珧一路思索回去。此時七夕節(jié)將至,街頭巷尾的花店里擺的牌子卻寫著“東方情人節(jié)”。
    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滲透融合能避免嗎?當(dāng)中央政權(quán)對黑沼寨居民采取斬草除根的封殺態(tài)度時,他們頑固的保存了先祖流傳下的傳統(tǒng);但當(dāng)政策溫和、生存環(huán)境好轉(zhuǎn)時,他們卻被外來文化侵入分解了。這種意料不到的事,還在世界各地不斷上演著。
    就像一輪夕陽,無論經(jīng)歷過多么壯美燦爛的歷史,白日結(jié)束后,仍將無助地沉入地平線下。
    車輪開動,江珧依然沉默不語,圖南笑著貼上來:“想什么呢?”
    “想多少文化就這樣流失了,好可惜。”
    “可惜什么。你喜歡什么,中山裝?箭袖旗裝?雜裾?o衣?緣袍?深衣?苗族的綴銀小褂?你瞧哪個順眼我就穿哪個給你看,絕對正宗。想看二次元的,辭、賦、經(jīng)傳、詩詞、傳奇,你愛哪種我都會寫。親親,要有全局歷史觀,往前看,哪種東西不是新興潮流,最早的文化傳統(tǒng)還是大家一起天體□□呢。”
    江珧無奈地看著這個上古妖魔:他雖然染了一頭黃毛,戴著耳釘指環(huán),但在此妖魔的年齡經(jīng)歷面前,所有懷古傷今都變得可憐可笑。
    回過神,她在后照鏡里看見一個追著車狂奔的人影。
    “停車!停車!!帶我走!帶我走!!”
    是阿注!他換下了藍布小褂,穿上回力運動鞋,嗷嗷叫著拼命跑。
    “快開快開!甩掉他!”圖南暗叫不妙,馬上指揮司機加速。
    江珧扭過身,從后窗看著這個苗族青年。車速如此之快,他依然不肯放棄,神情如夸父追日一樣堅持不懈。
    “……停車!”她抓住司機的胳膊。
    “不能停!”圖南熊熊燃燒的嫉妒無意掩飾,大叫道:“你看上那土包子了嗎?要帶他去北京?我不許!”
    “看上你的魚頭!”江珧鑿了他一個爆栗,“跟這根本沒關(guān)系,我看不下去他這樣跑。黑沼寨的情況大家都知道,留在那里根本沒希望。”
    “關(guān)我什么事!讓他爛到那里臭到那里好了,看見那張臉就討厭,隔了那么久還跟我搶,我不干!”
    道理講不通,江珧砰得拍了一下座椅,霸氣四射:“閉嘴!我說了算!”
    坑爹貨被懾住了,倒在座上嚶嚶嗚嗚的假哭,還蹬腿亂叫什么“大王情意盡,賤妾何聊生”,但最終也沒能阻止司機停車。阿注一口氣跑了幾十里山路,整個人熱汗蒸騰,沖進車?yán)锎迷挾颊f不出了。
    江珧讓出個位置:“說好了,順路捎你過去,之后怎么混我可不管哦。”
    “呵啊、呵啊……這、這是我第一次坐車,座位還是、還是軟的咧!”阿注充耳不聞,在圖南怨毒的眼神中興奮地四處張望。
    “你這么跑出來,寨子里的人怎么辦?”
    “他們也快走了。”阿注扯袖子抹汗,“秘密被發(fā)現(xiàn)了就得換地方,祖上的規(guī)矩。”
    “搬到哪里去?”
    “不知道。如今跟古早不一樣了,到處都有人,想搬也不是一句話的事。”阿注臉上看不出傷心,似乎對這個結(jié)局并無不滿。
    部落沒有女人注定會消失,搬出這片毒蟲遍布的沼澤地,或許是新的轉(zhuǎn)機。
    湘西之旅就這樣結(jié)束了。圖南鬧夠了,飛機起飛便睡著了,腦袋歪歪的靠過來。他亞麻色的短發(fā)柔軟好似寶寶的胎毛,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簾上灑下一片陰影,睡得好像孩子。
    江珧沒把這顆魚頭推開,悄聲跟空姐要了張?zhí)鹤樱o他蓋在肚子上。從未有過的疲憊,很快,兩人頭對著頭陷入沉眠。
    下了飛機,先回atv大樓。阿注透過車窗看著這座國際化大都市,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人帶來了,怎么安排是個問題,直接扔到大街上似乎不太好。
    到了地下停車場,江珧問:“你有錢嗎?”
    阿注笑出一口大白牙:“多得很,‘那個人’出手可闊綽了。”說著從縫在里衣的內(nèi)兜里掏出一疊人民幣。
    這筆“巨資”撐死了也就五千塊,圖南噗地笑出聲:“恭喜,不吃不喝的話你能在帝都付兩個月房租了。”
    “啥子叫房租?”
    “你沒房,住別人家給主人的錢唄。”
    阿注大怒:“住個屋還要錢?!你們?nèi)ノ覀冋永镉殖杂趾刃_睡覺,我們可提過錢的事?”
    說到這個,江珧倒有點羞愧了。跟苗族人的熱情好客比,外面的世界確實比較冷漠。
    “老子就睡這里了,有屋頂不漏雨,地方還寬敞。”阿注跳下車,包袱一丟掃視停車場。
    “絕對不行!!”圖南這才急了,心想帶子天天上班都能遇到這貨,萬一日久生情怎么辦?沒辦法打電話把白澤叫來,讓他處理這個棘手人物。
    亂了一場,白澤把阿注帶走了,同事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江珧一把抓住圖南,“走,跟我去趟醫(yī)院,全國醫(yī)療資源還是北京最好。”
    “我傷都好了。”圖南拉開領(lǐng)口展示無暇肌膚。
    “外面都好了,里面呢?去照個x光,瞧瞧你肚子里的傷。”
    圖南站在原地不肯動:“那個醫(yī)生看不好的。”
    江珧睜大眼睛:“黑道也有密醫(yī),你們妖魔受傷生病了怎么辦?”
    圖南笑了笑:“不怎么辦,找個窩趴著等它自己長好。”
    “像駿馳那樣?”江珧懷疑地看著他:“那你的傷能自己長好嗎?”
    “不能。寶貝兒你不用擔(dān)心,不影響任何功能滴~”坑爹貨飛了個媚眼。
    江珧木著臉,踮起腳尖拍拍那顆黃毛腦袋:“胖魚乖,帶你去寵物醫(yī)院。”接著反手拖他上車。
    “喂喂誰是胖魚……我才不是寵物!”圖南被塞進駕駛座,江珧連聲埋怨他:“要不是你手賤把李悟一搞死了,現(xiàn)在還有個看病的地方。”
    圖南眼看拒絕不得,只好說:“去醫(yī)院可以,但是你要答應(yīng)我件事作交換,不然我就不走。”
    “你是打個針必須要吃糖的小孩兒嗎?”帶子無奈道:“什么事?”
    坑爹貨笑嘻嘻地瞇起眼:“后天就是七夕節(jié)了……”
    帶子想也不想斷然拒絕:“你做夢!”
    “等人家說完嘛~”圖南拿出手機,展示b大學(xué)論壇上的一條資訊:“后天那兒有場公開講座――《論母系過渡與上古神權(quán)流變》,是人類文化學(xué)領(lǐng)域的權(quán)威汪教授講的,想不想去聽?”
    江珧略一遲疑,明白了他的意思。經(jīng)歷過湘西一場劫難,她確實對這段歷史非常感興趣,正打算回家查查看有什么資料。
    “怎么樣?你答應(yīng)一起聽講座,我就乖乖去醫(yī)院。”車鑰匙在手指上打轉(zhuǎn),圖南勸誘道:“不是約會,大學(xué)校園那么多人,很純潔的。”
    江珧雖不信任他,但也想不出聽公開講座能有什么陷阱,于是答應(yīng)了這個交易。剛才開玩笑說去寵物醫(yī)院,但鯤鵬似鳥似魚到底算哪科還未可知,最后還是去了協(xié)和醫(yī)院。
    抽過血,把圖南丟到放射科,江珧去辦理繳費手續(xù)。排了好半天隊,回來時就看見這枚病患唧唧呱呱正跟漂亮女醫(yī)生聊得歡,把人家逗得前仰后合。
    江珧掐了他后背一把:“片子拍了沒?”
    “沒,機器壞了。”
    “不會吧?”
    “不信問問大夫嘛。”圖南無辜眨眼。
    江珧看向那位笑得頰生紅暈的醫(yī)生,對方拍著胸口道:“巧了,他剛進來就壞了,技術(shù)人員過一會兒才能來。交過錢了?留著單子,今天拍不成明天再來也行,給你排最前面。”說罷朝圖南看了一眼。
    帶子額爆青筋,把妖孽提溜出放射科,堵在走廊死角審問:“你把人家的x光機搞壞了?”
    “才沒有,說了是巧合嘛。”圖南的話一點都不能讓人相信。
    血液化驗結(jié)果也沒到手,化驗室說血樣可能被污染了,機器測不出來。
    江珧束手無策。圖南低頭看著她,聲音很溫和:“其實真的沒什么,有時候我都記不得有這個傷。”說著把她的手拉向自己小腹。
    隔著衣服,只有腹肌起伏的溫暖觸感。
    祝融乖張的笑聲還在耳邊回蕩:“少掉的那一半內(nèi)臟還沒恢復(fù)吧?是不是很痛?哎,肯定每天都痛得要死……”
    他總是這樣,被蚊子叮個包就嗷嗷叫,往日的舊傷卻忍著一句不提。
    “到條疤到底怎么來的?你曾經(jīng)提過有位能夠治愈一切病痛的女神,能不能去求她幫忙?”
    圖南一下沉默了。
    “說話呀!”江珧腦子飛速運轉(zhuǎn),思索有沒有別的辦法。
    “其實……”
    “什么?別吞吞吐吐的!”
    “老實告訴你吧。”圖南深深嘆了一口氣,擺出坦白從寬的表情,拉起t恤露出肚皮,“這條疤其實是剖腹產(chǎn)留下的。你去婦科隨便找個大夫一問就知道了,沒啥事。”
    “………………”
    江珧再次聽到了自己多條神經(jīng)斷裂的聲音。
    在擁有全中國最好婦科的協(xié)和醫(yī)院某條走廊里,傳出了某種神奇生物發(fā)出的陣陣“嚶嚶嚶嚶嚶”的慟哭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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