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七夕節的芥末雪糕
經歷過“兩千八沒吃飽”事件后,江珧已經發過誓再也不會跟圖南單獨出去吃飯,更何況是七夕這種曖昧的日子。但坑爹貨豈是易與的,撒嬌耍寶賤招百出,哼哼唧唧嚶嚶嗚嗚誓不罷休。
“你明明欠我一頓飯嘛,想賴賬?……好吧,我欠你,今天我請客行嗎?……我發誓絕對不多吃,斯文用餐不給你丟臉,來嘛來嘛……再不答應我哭啦,當著所有人的面打滾哦?……哎呦你這個狠心絕情的負心女,吃光抹凈不負責嚶嚶嚶……”
江珧還沒走到地鐵刷卡處,已經有被人群圍觀的傾向了,圖南502膠水一樣粘在背上,就是力能舉鼎的英雄也推不動肉山大魔王分毫。帶子狠甩幾下,紋絲不動,她只好舉白旗:
“節操掉一地了!你其實不是鯤鵬,是鯰魚吧?”
“你說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你的小親親小甜甜。”打蛇隨棍上,圖南見她稍有些松口,馬上裝出馴服萌寵的樣子。
江珧從包里掏出錢夾,掰開來曬:“你自己瞧,現金就三百五,□□里沒錢,信用卡快刷爆了,我一屁股債哪里有錢請你這吃貨大胃王?”
“六月漁獵期過去了,我吃得不多……”圖南眨巴著眼,可憐兮兮地道:“還可以再少吃點。”
江珧破罐子破摔,只當這最后幾張人民幣被大風刮走了:“就這點兒錢,你自己看著辦!”
“嘻嘻嘻,沒問題,我認識一家不錯的日料店,午餐有折扣哦!”圖南也不客氣,從她包里掏出兩個鋼g買了張地鐵票。
吃貨介紹的這家日料店位置隱藏很深,外面看也不起眼,但一走進去,江珧就知道自己輕易消費不起。好在本月午餐自助特價的廣告是黑紙白字,168/每位(不含酒水)可以說非常實惠。
雖然帶“自助”二字,江珧暗中還是掐了圖南一把,陰森森地警告他:“老實點兒,不許多拿,再敢坑我,晚上就做剁椒魚頭。”
“不會的不會的,熟人店。”圖南拉著她,竟輕車熟路跑到后廚,跟大師傅打招呼:“嗨,我帶女朋友來吃飯,給破條好魚。”
師傅笑著擦了擦手,拔腿往冷庫走:“你是大行家,老規矩自己挑!”
冷霧彌漫,巨大的三文魚、金槍魚、虹鱒、鯛魚、龍蝦在冰塊堆里閃爍著滑潤的光芒。圖南興致勃勃地四處查看,很快就選中了一尾。
江珧悄聲問道:“不是自助嗎?還能自己挑?”
“熟客嘛,吃不完一條也可以請師傅把最好的部分切給你。還有幾家每周都會辦拍賣會,整條起拍,客人出價后才破開,肉質怎么樣全看眼力。”
“隔著皮,你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嘻嘻嘻,不看看我是誰……”拉上包間的紙門,圖南以熟練優雅的姿態跪坐下來,給帶子斟茶,“其實這些魚不稀罕,跟人類吃大米一樣,是我的主要口糧。我喜歡的幾種極品美味都在深海,人類的海洋生物學家還沒發現呢。”
江珧有點好奇:“你說說看?”
“舉個例子啊,吳佳那種就很好吃,肉質鮮嫩多汁,還有美容效果……哎別打別打!”圖南揉著胳膊委屈道:“我又沒騙人,以前我有好大一個鮫人養殖場呢。那時候的海味沒受過一丁點污染,現在的比不了!”
江珧已經不想知道他別的口糧是什么了,指著剛上來的金槍魚腩道:“就事論事,你說怎么判斷它好不好吃?”
“先說色。肉質呈鮮紅色是因為富含肌紅蛋白,可以讓魚類的體溫高于外界,在深海中生存的動物都要具備這個。肉質的紋理流暢如名山百川,千變萬化溶于其中才配擺在名器中賞玩。再說香。選食材講究是一股內在氣質,最美味的鯉魚是剛剛跳上龍門的,最脆嫩的金鱗是將要變化成龍的,最鮮活的烏賊是馬上快修煉成精的,吃的就是這股歷經百般磨難一朝卻前功盡棄的“怨氣”,千滋百味,蕩氣回腸,不可言說。”
圖南高談闊論講他欠揍的飲食經,江珧托腮聽著,已經很能理解為什么這坨果凍長得這么可愛,卻又如此招人怨恨。
“最后是味,也就是所謂的口感,看中的是肌肉和脂肪的質量和比例。”圖南夾了一塊魚腩肉送入口中,慢悠悠地解釋道:“比如說我吧。鯤鵬最頂級的評價是“百花霜降”,所謂百花,就是一層鮮紅肌肉,一層雪白脂肪,層層疊加一百次形成的美麗花紋。想修煉到這樣的程度,必須從飲食上下苦功夫,每一百年更換一次食譜,交替食用富含肌肉的魚類和富含脂肪的魚類,堅持一萬年才能有大理石般瑰麗繁復的花紋。”
他形容地栩栩如生,江珧忍不住咽下口水。且不說鯤鵬詭異的審美,這“百花肉”不是要橫切成片才能欣賞到嗎?所謂的絕色鯤鵬,就是頂級燒烤五花肉原料?
“那霜降是什么意思?”
圖南梗了一下,含混不清地道:“就是銀色月光照耀在背脊上,如霜降般完美無暇的光潤皮膚……”
帶子心馳神往,盯著他又吞了一次口水。這修長白嫩的脖頸,性感可口的鎖骨,結實的臂膀就是那扇肥厚魚翅,與眼前這個可口誘人的青年比,桌上擺的刺身手卷全都黯然失色……
等一下!打住!江珧晃了一下神,猛地反應過來,雖然掏錢埋單不是心甘情愿,但是突然食欲大開想嘗嘗對面坐的客人是怎么回事?!近墨者黑,她也跟著吃貨變態了!
雖然克制許多,圖南坑爹依舊:壽司只吃魚片,鰻魚飯只吃鰻魚,魚籽蛋羹只吃魚籽,還時不時感慨一句:“可惜午餐不提供海膽和活章魚,那個吃起來可開心了。”
“有什么好開心的?”
“活的呀!小章魚的觸角在口腔里蠕動,吸盤輕輕吮吸舌頭和上顎,深入咽喉的碰觸,可能導致窒息的快感……”圖南薄唇輕啟,以曖昧不清的語言和聲調描述,最后舔舔唇:“跟舌吻很相似對不對?中午吃不到真的好可惜,不如我來喂你……”
“乖,去幫我叫盤蔬菜沙拉,記得要低脂千島醬。”
“好咧!”圖南嗖得站起來跑出去了。江珧歪坐著動動酸麻的腳,心想這胖魚跪坐還挺習慣的,居然不會難受。但這不是揉腿的時候,她迅速把圖南面前的抹茶冰激凌吃掉,然后把一大塊沾壽司的芥末醬抹到小碗里,用勺子攪和均勻,裝得跟原物一模一樣。
節奏機會把握的剛剛好,小碗放回原位,圖南進門坐下。
“為您服務~”他最愛甜食,戳了滿滿一勺“抹茶冰激凌”填進嘴巴里,朝帶子飛了個媚眼。
哈,叫你嘴賤。
圖南的臉色登時就變了,嘴唇一努想吐,可一來鯤鵬天性沒有吐食習慣,什么東西進嘴就咽下去了;二來風度形象深入骨髓,絕不肯狂噴。此時沒有廣袖遮掩,他從頭頂到腳尖都被芥末之辣沖遍了,淚水一下子從眼眶里洶涌而出。
帶子身手矯健,撲上去捂住他嘴巴,兩個人滾成一團在榻榻米上掙扎。鯤鵬噴淚的景象真的是萬載奇觀,帶子第一次見識什么叫“寬面條淚”,好像兩股小噴泉一樣汩汩而流,榻榻米片刻間就被浸透淹沒了。以至于服務員進來的時候,她不得不解釋說打翻了水壺。
又哭又笑的大鬧一場,帶子起身去洗手間整理儀容。圖南居然也跟過來,跟她并排站在男女公用的大鏡子前,一塊手帕在臉上揉按擦拭。
“……你干嘛呢?難不成臉皮會出鯨油?”
“北京大氣細粒子多高啊,不按時整理下,我的絕世姿容就明珠蒙塵了。”他斜眼瞥了一眼帶子,幽幽嘆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士為悅己者容,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意呢?”
江珧被雷的一竦,手抖把唇彩涂到下巴上去了。
“你能不胡亂篡改古人名言不?”
“我篡改什么啦,你今天不是聽了講座嘛,母系社會男性精心修飾外表取悅女性最正常不過了。”
回到房間,江珧正經跟他討論今天的講座,說到滄海桑田社會變遷,不知道有多少文明種族消失地無影無蹤。魔戒電影開頭有句話:historybecamelegend,legendbecamemyth.當神話中的生物坐在你面前大啖油炸天婦羅,怎能不感慨萬千?
“你們經歷過那么多,不會覺得很傷感嗎?”
“有什么好傷感的?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彈指之間就過去了,已經沒感覺了。”
江珧覺得嘴里的食物有點苦:“對你來說,沒什么永恒不變的東西,對吧。”
“怎么沒有!”圖南微笑,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對我來說,眷戀一人至死不渝就是永恒不變的。”
“你還真是條情種魚,但人類的一生不是很短暫嗎?”
“隨便哪個妖魔都可以對自己心愛的人類說許你一生,因為人類的一生不過曇花驟現。等死了,再找一段新的戀愛很輕松。”圖南白皙的臉龐在微黃光芒中模糊了,“我說的至死不渝,是指‘我’的一生。”
他的表情是認真的。正因為平時沒個正經,這幅樣子才格外動人。
只是尷尬了片刻,圖南換了個輕松活潑的話題。他博聞強記又巧言善辯,控制節奏的手段一流,很快又把氣氛帶活了。
吃完結賬,圖南騎著單車送帶子回家,一路上沒說什么話。江珧摟著他的腰,心情無比復雜。或許只是前世一段姻緣,他卻做出永生的許諾。這諾言太沉重,以至于她根本沒膽回應。斷橋借傘,盜草回魂,最后也免不了水漫金山,人類跟妖魔在一起的故事,哪個能善始善終?即使終老,也不過是白發對紅顏,空遺恨。她一個普通人類,想到自己鶴發雞皮時愛人卻依然青春就無法接受。
更何況……上輩子跟這輩子根本沒關系,她擁有獨立的記憶和人格,跟他所愛的“那位”,又有什么關系?如果只是相貌近似的替身,那還是錯過更好。
回到家暈乎乎坐了半晌,吳佳踢踏踢踏走過來摸摸她的頭,問道:“喝多了?眼神這么迷茫。”
帶子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哎,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啊。”
“你今天難得小清新一把啊,真不好意思……”吳佳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血淋淋的現實脫口而出:“告訴你,后天要交房租啦。”
江珧一盆冷水被潑醒了,跳起來看錢包。圖南出門又在路邊要了只玫瑰,最后只給她剩下幾個鋼g。
“別急,你搬來的時候不是提前給了我一個月的錢代繳么。”
“是啊……關鍵是……我生活費就沒了,接下去半個月都要吃泡面……臭魚!!!!!”
帶子癱在被窩里,也想嚶嚶嗚嗚的大哭一場了。
整整做了一夜噩夢,交不上房租被掃地出門饑寒交迫在大街上流浪,去參加母校同學會卻因混的太慘不得入內,還不上信用卡導致高利貸如同滾雪球般猛漲。一會兒那雪球又變成一坨黑白相間的胖魚,咩哈哈哈哈的朝她滾動碾壓過來:“包養我包養我!花光你的錢,讓你無路可走!”……
折騰了一夜,江珧早晨爬起來,肩酸背痛四肢無力,臉色跟魚肚似的白中帶青。
開窗通風,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城中村里廉價的熱鬧永不止息:賣油條包子的早餐鋪里人聲鼎沸,食物香氣中參雜著小巷里沒打掃的垃圾怪味。蟻族們早起出門通勤,正趕上晚歸的□□帶著一臉疲憊的殘妝回家。
為了占地,這片出租屋蓋得很密集,對面樓房距離這邊只有兩米多,大白天屋里光線也很暗。身為一個北漂,連享有陽光的權利都被剝奪大半,江珧嘆了口氣,心道自己還不算太慘,沒有住到潮濕陰暗的地下室。瞇著眼睛站在窗口晃神,對面二樓沒掛窗簾的房間一覽無余,一個年輕男子正背對著窗戶悉悉索索換衣服。
真是好背啊,肩寬腰細肌肉緊致,后頸勃發的曲線,還是性感的古銅色……咦咦咦?!我怎么變成猥瑣偷窺狂了!就算不是姑娘拜托你換衣服也拉上窗簾吧!
居住環境的狹窄居然會造成人的道德品質低下,帶子熱血上臉,伸手準備拉上自己的窗簾。
那男人將換下的衣服丟到床上,背脊肌肉起伏,套上短袖衫,轉過身來。
江珧突然倒退一大步,腦子里白光閃耀。她喘不過氣,未進食的胃被擰來擰去,手臂不受控制,差點把窗簾桿拉脫。
漆黑的發,漆黑的眼,一股無法描述的力量蘊藏在他沉默冷峻的外表之下。
卓九尹!這家伙居然也跟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