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請安,坤和宮內。
快近辰時,坤和宮內后妃笑語盈盈地說著話,陸才人手中的茶水喝了一杯,又抬頭朝外看去,見門口依舊沒有動靜,輕撇了撇嘴:
“往日鈺修儀請安總是早到的,今日倒是晚了些,許是這趟出去久了,沒緩過來?”
這話落下,殿內一靜,周修容不緊不慢地放下杯盞,直直看向她:
“本宮倒是不知,這請安時間何時由陸才人說的算了?”
辰時請安,如今尚有些時間,娘娘都未出來,誰敢說鈺修儀遲到?
陸才人臉色變了番,久不見周修容,險些忘了,這周修容素來和鈺修儀一條船,她忙低下頭:
“是妾身失言,望周修儀莫怪。”
阿妤被扶著走進來時,就隱約聽見了這句話,輕笑著看向周修容,嗔道:“怎么,誰惹我們周修容生氣了?”
陸才人跟著訕笑兩聲,越發地低了低頭。
周修容撫發:“和陸才人探討了幾句管于請安時間的問題,倒也談不上惹怒。”
言外之意,叫阿妤眉梢微動,視線輕飄飄地落在陸才人身上,彎著唇角笑:
“陸才人若是有何高見,待娘娘出來,再行說論也不遲。”
說罷這句,阿妤被人領著坐下,她手肘抵在案桌上,輕撫了撫額。
久不曾請安,她乍然還有些不習慣,今日是周琪將她喚了起來,巧得是,佑兒也跟著醒來,哭鬧了會兒,因此,阿妤才來得晚了些。
往日周修容都是坐在阿妤對面的,今日倒是巧得坐在她下方。
“你愛吃的牛乳糕,”她將案桌上糕點朝阿妤推了推,見她臉上的乏意,微頓,低聲道:“沒睡好,還是佑兒鬧你了?”
阿妤懨懨地耷著眼皮子,長吁一聲,惹得周修容輕笑:“佑兒還小,忘性大,你與他親近幾日就好。”
不然還能怎么辦?阿妤只好點頭,捻起一塊糕點放進嘴里。
此時,皇后終于姍姍來遲,起身行禮間,阿妤視線不經意掃過某處,倏地一頓。
她愣了下,才在皇后的免禮聲中回過神來,袖子中的手捏住帕子。
皇后戴著護甲的手輕輕搭在椅柄上,朝阿妤溫和笑著:“這次江南避暑一行,鈺修儀受累了。”
阿妤輕眨了下眸子,受累,倒也真沒有。
她嬌笑著:“哪當得上娘娘這般說?就是這一路上,心里對娘娘惦記著緊。”
可不就是惦記著?每次處理那些妃嬪的事,她都覺得腦殼疼,恨不得皇后就在當場。
皇后失笑,對著眾人說:“瞧瞧,這出去一趟,嘴越發甜了。”
阿妤也捂著臉笑,忽地,對面傳來幾道壓抑的嘔吐聲。
阿妤松開袖子中的手,扭頭看去,驚訝道:“這、這是……”
對面,柳嬪彎著腰,捂著唇,細眉緊蹙,似甚是難受痛苦,她干嘔了許久,才終于回神,癱在椅子上,眸子難受地含淚,虛弱無力道:
“妾身身子不爭氣,讓娘娘費心了。”
柳嬪原是舊邸跟上來的四位美人之一,年宴時方才升了嬪位。
皇后瞪了她一眼,道:“你如今懷了身子,萬事都該仔細些。”
說完這句,她才轉頭看向阿妤,眉目含笑道:“鈺修儀伴駕隨行期間,宮中也得了喜訊,柳嬪前兒個時間覺得不適,誰知這一查,就查出了有孕?”
阿妤輕攏碎發,頓了下,才好奇地問:“瞧著柳嬪這身子已經很明顯了,怎得之前太醫診脈沒查出來嗎?”
柳嬪那小腹微隆,她不過剛出宮一個多月罷了,這胎得有三四個月了吧。
她心底輕嗤,倒是真的能藏。
說起來,她對柳嬪還是較為熟悉的,當初在瑜景宮當差時,這位柳嬪偶爾會去給容嬪請安,幾番下來,她對這柳嬪也就有了印象。
稍些虛榮,還有點墻頭草。
當初容嬪有寵時,她三五日就會去請一次安,后來容嬪失寵了,她立即就轉投了淑妃。
這般性子,竟然能在有孕后,沒有立刻張揚,而是瞞了許久,倒真叫人意外。
回答阿妤話的,不是皇后,而是柳嬪本人,她低著頭,似是愧疚:
“太醫說妾身早年傷了身子,這孕脈才會顯得晚了些,叫娘娘跟著操心了。”
阿妤笑了笑,沒再搭話,這看似謙虛實則炫耀的,她能有什么話說?
她幾不可察地撇了下嘴,都是她之前玩剩下的,沒點新穎勁。
請安散后,周修容說去看看佑兒,兩人一道朝嫻韻宮走去,路上,周修容挑眉:
“鈺姐姐宮中人沒和你說這事嗎?”
阿妤扯著花瓣,零落成泥,她輕搖頭:“我昨日一心都撲在了佑兒身上,便是說了,我也聽不進去。”
話音甫落,她見周修容笑了笑,頓時訝然,有些好奇道:
“怎么,這段時間宮中很熱鬧?”
周修容輕睨了她一眼:“比不得這趟江南行,卻也不遑多讓了。”
兩人說話間,前方一行宮人抬了擔架從拱門出來,白布撲在上面,濃重的血腥味飄來,叫人反胃,阿妤剛抬頭,就擰起了眉。
一陣風拂過,白布被吹得飄起,底下露出的人臉,倒是有幾分熟悉。
還不待走近,小福子上前攔住他們,晦氣道:
“沒看見前方有主子嗎!沖撞了兩位主子,你們擔待得起嗎?”
宮人膽怯地跪地行禮,阿妤揮了揮手,視線落在那擔架上,瞇著眸子問:“這是什么人?”ωωω.ΧしεωēN.CoM
“回鈺修儀的話,是御花園的掃地宮女,昨夜里不小心磕在了井上,這剛被發現,楊公公叫奴才等人將其埋了。”
磕在井上?能有這么濃的血腥味?
不過聽到這是楊德的吩咐,也就相當于是皇上的意思,阿妤沒再多問,頷首讓他們離開。
待進宮時,周琪忽然說:“主子,奴婢想起那人是誰了!”
阿妤沒反應過來:“什么?”
“就是剛剛那些宮人抬著的人!奴婢若是沒記錯,她應該就是主子早產時,跟在許御女身邊那個宮人。”
“當初落云還說是她推得您,但苦于沒有證據,她只受了三十大板,就被打發回中省殿了。”
阿妤愣了下,終于想起這件事,怪不得,她覺得那個宮女有些眼熟。
若是這般說來,那……豈不是說明,皇上一直有在查她早產一事的真相?
如今知曉了陳嬪所為,這宮人自然用不著了。
阿妤不自覺地抿緊唇,就聽見身邊的周修容輕笑:“看來,皇上心中還是有鈺姐姐的。”
這一笑,反而叫阿妤清醒了些,但她沒多說,只是似乎有些羞赧:“就你話多!”
進了嫻韻宮,阿妤終于想起來:
“被柳嬪的事打岔,我都忘了問,今兒個沈貴嬪怎么沒來請安?”
這個,周修容倒真知曉:“聽聞是車馬勞頓,身子有些不適,一早就派人告了假。”
阿妤不著痕跡地擰眉,她想起回京的一路上,沈貴嬪似都窩在馬車里,甚少出現。
身子不適嗎?
她抿緊唇,剛欲說話,就聽見了佑兒的哭聲,她將疑惑放在心底,慌忙地走進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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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和宮,皇后坐在梳妝臺前,將手腕上的玉鐲卸下。
謹玉站在她身后,替她換了瑣重的金簪,斂眉,頗有些納悶道:“奴婢瞧著,鈺修儀看見柳嬪有孕,好像沒甚過激的情緒。”
擱以往,似淑妃、容嬪這般受過一時榮寵的,哪會這般淡定?
這鈺修儀,心思倒越發叫人捉摸不透了。
皇后從銅鏡中,掃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她是個聰明人,有皇長子在她膝下,只要她不犯渾,富貴還在后面呢。”
那可是皇長子,只要長成了,再不濟,那也是個親王。
謹玉撅唇,嘀咕:“再富貴,也比不過娘娘。”
話落,皇后眸色稍頓,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似不經意地輕笑了聲:“誰知道呢……”
謹玉還待再說,皇后閉上眼打斷她:
“好了!沈貴嬪請脈的冊案拿來與本宮看看。”
謹玉只好遞上:“太醫說,只是車馬勞頓,才稍有的不適。”
皇后搖頭:“本宮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沈貴嬪看似清高,其實也是個愛被捧著的,進宮初就將架子端了起來,幸好她是新妃中第一人,才沒叫她難堪。
后來鈺修儀越過了她,她那份清高孤傲就有些撐不起來了,也開始彰顯存在。
不過,聽聞這一路上她甚是安靜,昨日回宮時,她也只靜靜站著,似是沒這個人,今日更是告了假。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后不得不重視起來。
就在皇后細細查看記錄時,謹竺擰起了眉,輕步走近她,壓低聲音道:
“娘娘,這次江南行,奴婢覺得有件事,娘娘或許會感興趣。”
皇后頭也沒抬,隨意問:“何事?”
謹竺頓了下,有些遲疑道:“聽聞,鈺修儀進宮前,有位青梅竹馬,甚至兩人都定了親事。”
倏地,皇后捏著案冊一角的手指頓住,微用力,她抬起頭,輕瞇起眸子:
“什么?”
“而且這人還是如今的新貴,吏部侍郎韓玉揚韓大人。”
皇后忽地想起兩年前,肅親王進宮為其女和怡郡主請旨賜婚,卻被韓玉揚果斷拒絕一事,當初這件事,顧及和怡郡主的臉面,并未大肆宣揚。
她記得,那時韓玉揚就是以,他已有婚約為由,拒絕此婚的。
皇后好奇:“如何傳出來的?”
“鈺修儀在紹州城時,曾和韓大人同去了一府邸,聽說,有人聽見,鈺修儀和他同對著一個牌位,稱之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