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情形很亂,又很簡單,幾乎在皇后等人踏入殿內后,就瞧見了跪在一旁謹玉、謹竺二人。
這是稀奇事。
圣上素來敬重皇后,連帶著坤和宮的人都顯得格外不同些,眾人何時見過坤和宮的人這般狼狽過?
別說旁人,對于皇后來說,這副場景也是少見。
她視線落在二人身上,只在謹竺緊捂著的手臂上停頓了片刻,偏殿淑妃慘叫聲不絕于耳,皇后輕輕斂了眸。
嬌生慣養久了,便是有孕時的定點不適,都覺得受不住,更何況如今這般情況。
淑妃為何出事,眾人在來的路上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些,也正是因為這般,此時殿內格外寂靜。
有人偷偷看了眼皇上的臉色。
封煜正側對著眾人,面朝偏殿看去,臉色冷沉,卻又不是想象中那般大怒,讓人頗為摸不清頭腦。
阿妤倚在周琪懷里,斂了思緒后,她終于看清殿內的情形。
微頓,她輕垂下頭,遮住了擰起的細眉。
和往常后妃小產時的情景相比,皇上有些過于平靜,這般平靜,讓阿妤有些恍惚,此時在偏殿躺著的,真的是皇上盛寵多年的淑妃嗎?
從昨夜的卓氏開始,所有的事都有些不對勁。
被關了近兩月,她早不偷跑出來、晚不偷跑出來,偏生尋了淑妃即將臨盆的時候,若說是巧合,這宮中未必有人會信。
但阿妤不知,背后那人能許卓氏什么好處,才能讓她做到那一步?
殿內點了熏香,白煙裊裊,微微淡淡的輕香聞久了,阿妤不著痕跡地用帕子抵了抵鼻尖。
沒能讓眾人安靜多久,在阿妤進來時,被封煜抬手打斷的锳鈾突然開口:
“皇上!”
這句話,直接將眾人心神吸引過去,锳鈾身上也很狼狽,不過比起她身旁的謹竺,就被人不自覺地忽視過去了。
許是偏殿時不時傳出的聲音刺激到了她,锳鈾此時眼底有些紅,死死盯著皇后的眸子里泛著毫不掩飾的恨意。
“請皇上、皇后娘娘恕奴婢放肆,奴婢斗膽問皇后娘娘一句,今日謹玉姑姑所為,可是娘娘指使?”
她這句話,堪稱是質問,還是在質問后宮之主,尤其是那指使二字,近乎給謹玉定了罪。
殿內許多人看向她,或驚訝,或凝滯,但都多多少少帶了些許不敢置信。
皇后似也沒想到會有人會這般和她說話,她頓了下,才垂眸看向跪著的锳鈾:
“指使?”
似是锳鈾的話過于好笑,即使這般情景,皇后也輕動了下眉梢,她說:
“本宮向來認為,本宮說的話,皆是命令。”
輕飄飄的一句話,頓時讓锳鈾不要命的一聲質問顯得有些可笑和無力。
锳鈾神色不變,她恨恨地說:“那謹玉撞倒娘娘,也是皇后的命令嗎?”
話音甫落,阿妤覺得替她把脈的太醫手都抖了下,她抬頭看了眼,就見太醫死死低著頭,這大冷的天,愣是從額頭溢出了冷汗。
阿妤這才意識到,這太醫把脈的時間過于有些長了。
也是,這般情景,這太醫得多大的膽子,才敢在這時發出動靜。
別說是他,就是阿妤自己,兩條腿都站麻了,也只敢偷偷靠著些周琪,不敢輕易亂動彈。
皇后瞇著眼看過去,锳鈾眼底的恨意不似作假,只是,她依舊不信,沒她的命令,謹玉會故意去撞淑妃。
不等皇后說話,被锳鈾提到的謹玉就跪著上前了兩步,她朝著皇后的方向急忙開口:
“娘娘!奴婢冤枉!是有人從身后推了奴婢!”
她紅著眼瞪著锳鈾說:“而且奴婢也不曾撞到淑妃娘娘!你們自己未抬穩儀仗,還是謹竺墊在了淑妃身下,又憑甚怪我們?”
當時情況緊急,她只剛看見謹竺走近,還沒來得及驚訝,忽然感覺有人從背后推了她一下,她瞥見自己倒的方向是淑妃的儀仗時,心跳都停了下,情急之下,她拽了身旁的宮人一把,硬生生地將自己摔在石子路旁的花叢里。
從頭到尾,她都沒碰到淑妃一下。
就算這般,她從花叢里撐起身子時,依舊聽見一陣兵荒馬亂聲,等她意識到什么,抬頭去看時,就見謹竺已經臉色慘白地墊在淑妃身下了。
炭火發出刺啦的聲響,锳鈾都要被謹玉氣笑了:
“欺人太甚!眾人都看在眼底,你嘴皮子一碰,就成旁人推的你了?”
“你既然說是旁人推的你!那你倒是說說推你的是誰!”
謹玉僵住身子,那人從背后推得她,她如何能知道是誰?
見她說不出,锳鈾更怒,她氣得哭了出來:“皇上!我們娘娘還躺在里面,和腹中皇嗣如今情況不明,而害得我們娘娘至此的賊人卻絕不承認,還要誣賴是我們宮中的人推了她!”
“自打皇上之前讓娘娘安心待產,娘娘除了太醫,任何人都不接見了,若非謹玉帶人闖上門來,又怎會有此事?”
锳鈾的聲聲哭訴,混著偏殿傳來的聲音,越發壓抑,眾目睽睽下,即使封煜往日再敬重皇后,如今也要給個交代。
這一點,封煜清楚,皇后自然也清楚。
不僅如此,封煜想起之前鈺美人派宮人尋他一事,微頓后,他視線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你知道有孕之人,不能見血嗎?”
他聲音很淡,沒有那日處理容嬪卓嬪的冷然和怒意,只是平靜地盯著皇后,等著她的回答。
阿妤抵在鼻尖的帕子一直都沒有拿開,這整個宮殿內,除了跪著的幾個宮人,就屬她和皇上最是狼狽,但是這一分狼狽,仿若沒給男人帶來什么影響。
她這一刻,能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神色。
那種將一切情緒都藏了起來,只余平平靜靜的神色,阿妤自從出了瑜景宮之后,就再沒有看見過。
四周寂靜,唯獨皇后對上他的視線,她眸色微頓,無意識地輕捏住衣袖,她低低服下身子,說:
“臣妾知道。”
不卑不亢的四個字,讓封煜臉色越發寡淡了些。
她知道,還敢讓有孕的妃嬪觀刑?
眼見著皇上似對娘娘失望,謹竺捂著手臂,艱難地跪著上前一步:“請皇上聽奴婢一言!”
謹竺有些急切:“讓淑妃和鈺美人前往觀刑,絕非娘娘本意!請皇上明鑒!”
“娘娘素來知曉分寸,又怎么可能犯這種明顯的過錯?”
話罷,謹竺不管手臂上的疼痛,俯身朝皇上磕頭,她雖著急,可卻不似謹玉锳鈾那般慌亂,說話間條理清晰,讓她的話添了幾分可信度。
封煜不著痕跡輕瞇了下眸子,遮住所有情緒。
他敢將后宮所有事宜交由皇后手中,甚至放心將有孕妃嬪交給她看管,便是因為她有分寸。
但這分寸是如何拿捏?
封煜忽然有些不知曉了。
也因她往日太知分寸了,今日一事才顯得越發荒唐。
封煜沒說話,倒是阿妤不著痕跡地瞥了眼神色不似作偽的謹竺。
今日謹竺一系列的做法,讓阿妤有些信了她的話,但尚有一點,阿妤一直想不清楚。
若是皇后沒有這般吩咐,謹玉怎么敢通傳?
說是謹玉理解錯了皇后的意思,那阿妤便更是不信了。
據她所知,謹玉跟了皇后十多年,身為皇后的貼身宮女,謹玉會理解錯主子的意思?
那阿妤就有些想不明白,這么多年,皇后怎會一直信任她了。
若是謹竺知道了阿妤的想法,必然會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初見鈺美人在御花園時,便察覺到不對勁,但到底哪里不對勁,她也至今想不明白,就如同阿妤所想,謹玉怎么可能會理解錯娘娘的意思?
可若謹玉并沒理解錯,那娘娘怎會有這般吩咐?
除非……
謹竺袖子中的手倏然緊緊攥在一起,立刻否認了心底突然冒出的猜想。
她忽然側頭看向娘娘,急聲道:“娘娘,您說句話??!”
就在這時,一直擔憂著急望著偏殿的周美人忽然插了句話:“若是這般,便是謹玉姑姑誤傳了娘娘的意思?”
皇后頓時擰眉,行禮的動作不變,她直直看向皇上:
“是臣妾疏忽,請皇上責罰!”
她話音剛落,謹玉就拼命搖頭:“不是的,不是的!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誤解了娘娘的意思,與娘娘無關!求皇上明鑒??!”
“閉嘴!”皇后倏然怒聲斥向她。
謹玉頭一次違逆她的命令,爬向封煜,跪在他腳邊,額頭碰地,再起身時,她額頭瞬間紅腫一片,她仿若并未察覺一般,一字一句地說:
“皇上,娘娘伺候您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不過了!她不會犯這樣錯誤的!都是奴婢的錯!”
“是奴婢被豬油蒙了心,才會想著讓所有妃嬪皆去觀刑,為娘娘立威,皇上,娘娘她是無辜的?。 ?br/>
謹玉原還在慌亂,她最怕的就是將娘娘牽扯進來,然而謹竺的話忽然給她指了個方向,锳鈾指定她推了淑妃,必然有后手。WwW.ΧLwEй.coΜ
她雖知曉此事,定是她著了道,但事發突然,她拿不出證據,便是背了黑鍋,她也認了,可若是因她牽連了娘娘,她萬死也難辭其咎!
阿妤余光看見皇后臉色微變,顯然是氣謹玉的擅作主張。
她這時,倒是有些理解皇后,若是周琪為了不牽連她而將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她的反應只會比皇后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她來不及多想,因為偏殿淑妃的慘叫聲忽然停了下來。
沒有絲毫預兆的,戛然而止。
待眾人看見宮人從偏殿臉色慌張地跑出來時,皆時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