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露醒的時候,面對的是全然陌生的一個環(huán)境。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家裝,陌生的擺設(shè),就連空氣中的絲絲涼意,都是陌生的。
像是做了長長長長的一個夢,她無力的眨了眨眼,卻一時怎么都想不起入夢的最后一幕是什么。
送水進來專門照顧她的小姑娘發(fā)現(xiàn)人醒了,眼睛一亮,欣喜的小跑過去確認,高興得不得了。
“邢小姐你醒了?先生等好久了!”
邢露好好的平躺,聽到“先生”兩個字,放在被子下的手緊了緊,一直等到人跑出去叫人,才慢半拍的扭頭朝房門的方向看了看。
混沌始終抵不過現(xiàn)實,記憶一點點的回籠,昏迷最后一刻前的痛苦絕望掙扎從腦海里閃現(xiàn),邢露將手從被子里抬起,微顫著捂上自己的臉,痛苦闔眼。
她睡了多久?經(jīng)歷了什么?是不是江燁霖找到的她?找到她的時候她是不是狼狽得不堪入目?
他……
邢露不敢再往下想。
楚昭進從一樓一路跑上來,房門沒關(guān),他猛沖到門口見著人的時候只看到躺在床上用手捂著臉肩頭發(fā)顫的小女人。
心疼得無以復(fù)加。
他咽了咽口水,步子放慢的走過去,怕嚇著她。
對方毫無察覺,直到他的手碰到她的肩,“邢露……”
“啊!”
短促的一聲尖叫,她松開手的那一刻,滿臉驚恐,見著是他,定神了一會,發(fā)愣的模樣像極了一個無助的孩子。
楚昭進收回手,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你終于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嗯?”
掩下失望,楚昭進低頭掩了掩情緒,因為他剛剛從邢露的眼里,看到了失望。
“我……”邢露雙手撐著床沿,將自己稍稍吃力的撐起。
楚昭進心疼,下意識的起身俯下腰伸手去扶,結(jié)果剛捏住她的胳膊就見她面色刷白的,下意識驚恐的躲閃。
楚昭進的手僵硬在原處,知道她被嚇到,忙的小心翼翼后退數(shù)步,語氣溫柔,“好,我不碰你,別怕,不碰……”
邢露知道自己過激,干涸的唇動了動,“對不起,我……你……我怎么在這?”
“邢露……”楚昭進喁聲,“是我找到你。”
聽到這,邢露面上并沒有舒緩的意思,楚昭進知道她怕的是什么,“邢露,別怕,什么都沒發(fā)生。”
邢露果真被震到,猛地抬頭看向他,急切的模樣像是在求證一般。
楚昭進心疼的搖頭,“真的什么都沒有,我到的很及時,那時你已經(jīng)暈了。”
他自己也說不下去,退一步,“我讓醫(yī)生進來再給你檢查一下好不好?”
邢露已怔住,楚昭進輕聲出去,將一直在家里待命的女醫(yī)生叫進來。
醒來的邢露情緒起伏還是很大,開的藥里有安神的,她吃藥不久就慢慢又瞇過眼去。
“可能精神上還是受了刺激,這段時間要多讓她舒緩下身心,其他方面,沒有太大問題了,藥的話我慢慢減少劑量。”
楚昭進點頭,命人將人送出去。
楚家人都知道邢露被楚昭進帶回來的事,楚昭進單獨住,楚媽媽過來過幾次,第一次沒見著邢露,倒是有些擔心自己兒子再招禍事,畢竟邢露跟江燁霖的關(guān)系早已不是秘密,楚老爺子心里更是跟明鏡似的,這次又將人帶回來,不知又要鬧到什么程度。
楚昭進沒解釋什么,也沒把邢露送走,楚母后面幾次再來,見著邢露一直昏迷著,畢竟是心軟的,也惋惜得不行,打聽原因,也沒人肯多說。
“就這么把人帶回來,江家那邊……”
楚昭進面不露情緒,淡淡的,“媽,你跟爸別插手了。”
要是是往日,母親肯定要亂環(huán)僑緗裱矍罷咀諾畝釉繅巡皇峭#誒鎪檔謀鴆迨幟薔駝媸潛鴆迨至恕
邢露這次醒來之后像是換了個人,話少得可憐,能下床之后,一天能有大半的時間坐在花園后面走廊下的椅子上,也不招人說話,也不愛走動,楚昭進有幾次上前搭話,都半途戛然而止。
為的是什么,他不是猜不到。即使邢露從未提過那個人的名字。
只是要將人再送回去,他一萬個不愿意。
現(xiàn)在的江燁霖處境,邢露跟著他,危險太大。
楚昭進還是遷就了江燁霖的時間,江燁霖的黑色車子來,只見來人推開車門,繞到后頭,坐進他的車子。
“人已經(jīng)醒了,你不用再擔心。”
光線昏暗的車內(nèi),只余下楚昭進略微回蕩的聲音。
江燁霖明顯的啟唇舒緩的松了口氣,嗯了一聲,也沒有追問邢露的其他事情。
楚昭進自然會將她照顧得好。
楚昭進倒是蹙眉起來,替邢露不值,有些忍不住的賭氣又不可置否的夾雜著對他的試探,“以后,你別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等過段時間,我?guī)鋈ヒ惶恕!?br/>
“……”
見人不出聲,楚昭進心里更是不爽,語氣帶了份宣布堅定,“我會娶她。”
江燁霖良久,低頭輕輕笑了笑,偏頭看他,聲音嘶啞認真,“尊重她的意愿,然后……照顧好她。”
說罷,也不等他再回話,從容的推開車門抽身。
楚昭進看著人大步的離開,半張的唇到了最后一刻也沒能再說出話來。
江燁霖回到自己車上,看不出情緒,聽不出喜怒,“開車。”
車子沒回別墅,而是去了母親的住處。
母親的病惡化得很快,抑制不住,原本訂好的手術(shù),被她自己拒絕掉了。
“都是要走最后那么一遭,何必要遭這么多的罪。”
手術(shù)的成功率低到令人絕望,江燁霖是想抓住最后的機會,母親卻看得很開,越是到最后一刻,她清醒的時間似乎就越長。
痛苦的時候也多,卻極少在兒子表面表露。邢露再來沒來,作為母親,她自然也猜出什么,她自己是死的,只是總?cè)滩涣算皭潱行┬奶蹆鹤樱慌伦约鹤吡酥螅透鼪]歸屬感了。
扛的東西越多,越要強,就越是孤獨。
江燁霖知道母親的時間不多,可即使在最后的這段時間,父親也從沒來看過,他斷了江步凡的一雙手腳,接不接得上他沒興趣知道,但父子倆的情分算是真正到盡頭了。
撕破了臉,在公司里的就不可能再維持平衡。
一場爭奪,在所難免。
母親早已看淡,他卻始終放不下,這次扯進邢露,他更是鐵了心要撐到底。
只是,他跟邢露,怕是再沒可能了。所以他才讓楚昭進將人帶走,只要邢露自己愿意,她選擇要嫁人,他也不會再去攔。
何松盛說的對,扣著一個人,心不在,其實并不是什么太值得炫耀的事。是他自己錯過了這個女人,沒什么好抱怨的。
江母走的時候,身邊就只陪著江燁霖。
江母是凌晨四點零八分走的,在自己的房間,江燁霖從前一天就一直守著,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她還有了精神,讓廚房給她做了份家鄉(xiāng)的特色筍炒臘肉,食材都是江燁霖之前找人特意去村里帶回來的,母親很是高興,但有食欲的時候不多。
有心難為。
但那晚,她神采奕奕,就著一碟小炒吃了一碗的米飯,隨后滿足的跟江燁霖說了不少父輩的事,都是她小時候了,那時候江燁霖都還沒出生,聽著竟也入了神。
醫(yī)生建議他最好不要睡了。
江燁霖知道什么,目光黯淡下去,果真凌晨的時候,人就去了。
人去了之后,江燁霖也沒立刻叫人,一直獨自守著,低低說了后半宿的話,誰也不知道他說了什么。
到了天亮,他才一臉疲倦,難掩傷意的出來讓人準備后續(xù)事務(wù)。
一直照顧母親的兩個護工,猛地一聽,沒忍住,嗚嗚的哭出聲來,江燁霖反倒顯得鎮(zhèn)定,轉(zhuǎn)身,無力的擺擺手,“都去準備吧。”
從準備到后續(xù)的入葬,過程都極其低調(diào),知道的人更少,來的也只有跟江燁霖最親的那幾個兄弟跟家屬。
江燁霖也只通知了他們。
母親的東西都有人收拾好了,江燁霖去領(lǐng)的時候,一個人將自己關(guān)在母親的房間里,整整一個下午。
出來的時候眼睛摻雜著紅。
助理有想著告訴邢露江母去世的消息,被江燁霖看破。
“你是嫌事情不夠亂,還是嫌事情不夠多?”
“江先生,邢小姐要是在,你可能會好受點。”
江燁霖淡淡的看向窗外,低淡道,“我有說過我不好受?”
江燁霖要訂婚的事,楚昭進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告訴邢露。
“邢露,以他現(xiàn)在的處境,想要贏,唯有這條路給他選。”
原以為邢露會面臨崩潰,沒想到聽了他消息的邢露只是一開始微微愣了愣,隨后又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前方,表情算得上是淡定。
“他始終是要走這條路的……”
江燁霖的人生,其實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被規(guī)劃好了,他為她掙扎過,現(xiàn)在也是因為她,他又不能掙扎了。
可惜,江燁霖要娶的人不是一直被套在圈內(nèi)的童思男,這次邢露的事,童家沒少摻和,他早已明確將對方納入敵營的陣地。
楚昭進真以為邢露早已看開,卻在半夜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她獨自一個人坐在靜謐的后花園里哭得不能自已。
他應(yīng)該給她一個人面對的空間,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走過去,給她遞了紙巾。
邢露沒有接,抬起頭的小臉滿是淚水,聲音嘶啞不堪。
“他……可不可以不要走這條路……”
她低聲哭泣,“他真的要娶別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