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針鋒相對</br>
2010年不知不覺過去了,這一年,叫得最響的一個詞就是“給力”,呼聲最高的一句話就是“我爸是李剛”,最能概括這一年特征的一個字就是“漲”,最感到莫名其妙的就是“神馬是浮云”。</br>
這一年,甘肅舟曲發生特大山洪泥石流,數千人遇難。這一年,房價飛漲,物價飛漲,深圳人跑到香港去打醬油,香港人說,大陸瘋了;這一年,國家兩次調控房價失敗,溫總理在澳門視察時說,買不起房就租房吧!這一年就這樣過去了,何東陽有過一次希望,結果失望比希望來得更猛烈。</br>
剛跨入2011年,使何東陽沒有想到的是,接替政府工作還不到一個月的代理市長高冰連燒了“三把火”:第一把火,整頓機關作風,提高工作效率,發現脫崗的、遲到早退的、上班時間上網聊天的、喝酒打牌的,視其情節不同,做出不同的處理。并且還從各單位抽調人員,成立了一個督查組,又分成幾個若干小組,深入到各單位進行督促檢查。第二把火,對各單位的修建工程,一律上報市政府加以統一監管和統一招標,各單位不得各行其是。第三把火,要加大安居工程和保障性住房的投入,資金上爭取政府擠一些,上面爭取一些,建造一批廉價出租房,緩解老百姓住房難的問題。</br>
客觀地說,這三把火還是比較貼近實際,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老百姓的擁護,也大大提高了高冰的個人威信。這使何東陽不禁想起了數月前高冰來金州調研的事,莫非那個時候省委就已經有了讓他當市長的意向,才讓他事先摸了個底?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說明高冰的來頭真不小,而他的城府又很深。高冰在燒這三把火之前,絲毫沒有征求過他的意見,而是直接把方案拿到了政府常委會來討論。這使何東陽多少有點兒失落,覺得高冰表面上很謙遜,骨子里卻很自我。在政府常委會上,他第一個表態支持高冰。他沒有理由不表態,現實生活里,一把手是絕對真理,二把手是相對真理,三把手是服從真理,其他人沒有真理。真理永遠掌握在少數有權人手里。有了權,他的想法就成了決策;沒有權,他的想法還是想法。他知道,高冰之所以這么匆匆忙忙地燒起三把火來,無非是想搶在人代會召開之前多爭取一點兒民意,好在春節過后的人代會選舉中去掉“代”字,順利當上市長。</br>
經過政府常委會討論通過后,這“三把火”很快就燒了起來。</br>
然而,使何東陽根本沒有想到的是,他在積極為高冰煽風點火,煽來煽去,卻把火煽到了自己的頭上。</br>
這天下午,吳國順匆匆趕到他的辦公室,向他匯報說,他接到城建局的通知,說他們年前所搞的圖書館招標不算,要推倒重來,由市上統一招標。</br>
何東陽一聽,火就不由得冒了上來,問道:“他們的理由是什么?”</br>
吳國順坐下來擦了把汗,說:“黃建成說,圖書館的招標是以主管局承建的,不符合由市政府統一承建的文件精神。高市長說,要把年前承包出去的工程統統收回來,由市上統一承建?!?lt;/br>
何東陽忽地站起來說:“真是胡鬧,已經承包出去的怎么收回?這就等于說,讓他把昨天吃下去的飯今天再吐出來,他能嗎?”</br>
何東陽早就料到高冰來了后肯定會影響他答應給周得財的工程操作,他趕在高冰上任前,通過公開招標的形式,讓周得財得到了文化廣播電視局的工程,總算為拆遷的那件事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也正因為高冰的這“三把火”不會影響到這項工程,他才那么積極支持高冰,并且在會議上對高冰的決策大加贊揚,沒想他在支持他,高冰卻在后面拆他的臺。是不是高冰受了別人的挑撥,有意而為之?</br>
吳國順忙給何東陽在水杯里添了水,放到他面前說:“你先消消氣,是不是哪個環節上發生了誤會。”</br>
何東陽轉了一圈,又坐在辦公室前說:“國順,你分析一下,如果說環節上有誤會,你覺得會出在那個環節上?”</br>
吳國順說:“要說環節上,我們也是按正常的程序走的。我估計是不是高冰知道了周得財工程的全部秘密,而你的個人威信與人氣都高過了他,他是不是怕你搶了他的風頭,想趁機打壓你一下?”</br>
何東陽冷笑了一聲說:“他現在是代理市長,我能對他構成什么威脅?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也太不自信了。”</br>
吳國順突然壓低聲音說:“在外界可不是這么看。上次的違章建筑拆遷,聲勢很大,媒體的熱炒和社會輿論的好評讓你名聲大振,甚至一些網站把你冠名為‘拆遷市長’,在全國許多省市的報紙上還做了轉載。而這個‘拆遷’,與以往的老百姓心目中的‘拆遷’大不相同,這是代表弱勢群體拆除強勢群體的。正因為這一行為暗含了民眾的仇富心理,你才成了弱勢群體的代言人,成了政治明星式的人物。高冰表面上與你一團和氣,心里能不懼怕?如果兩個月后在人代會上選舉時讓你代替了他,他能丟得起這個人?所以,他才不得不出此招,想來個釜底抽薪,給你制造一些負面影響,把你打壓下去,讓周得財與你反目成仇,然后他好從中取勝?!?lt;/br>
何東陽不是沒有朝這方面想過,他覺得不太可能,市長人選是等額選舉,如果沒有人專門策動,一般不會選上他人。而他絕對不會參與其中的,如果知道有人搞暗箱操作,他也會制止的。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在古時等于宮廷政變,是要殺頭的。在當代是政治事件,是破壞選舉,追究下來搞不好從此身敗名裂。現在,經吳國順這么一分析,他覺得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正是有這種可能,高冰才不惜與他翻臉,才要想辦法把他打壓下去。現在,他只能這么解釋了,否則,他難以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想到這里,他便說:“如果他真的要朝這方面想,我也阻擋不了,不過我還是想跟他談談,最好讓他放棄推倒重來的想法。如果他還要堅持這么做,你只能給周得財說清事情的原委,讓他找紀書記給他施壓了?!?lt;/br>
吳國順這才說:“首長真是大將風范,胸中自有雄兵百萬?!?lt;/br>
何東陽說:“哪里的話,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另外,國順你也看清楚了形勢,樹欲靜而風不止。在這個階段,凡事必要三思而后行,謹慎再謹慎,千萬別讓人抓住了你的把柄。等我與高冰談完了,我給你通氣?!?lt;/br>
吳國順馬上點著頭說:“好的好的,我一定小心謹慎。”</br>
吳國順告辭走了后,何東陽決定去找高冰好好談談。他覺得易早不易遲,趁現在還沒有下文先溝通一下,否則一旦等下了文,再讓高冰改就被動了??墒沁@話怎么說才好,說了高冰如果不接受又該怎么辦?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如果想打太極,最好不要與高冰溝通為好,直接給省紀委紀書記打個電話,把問題交給上面,然后讓紀書記做高冰的工作,這樣便可不露聲色地將問題處理了。當然,這樣也有不嚴謹的地方,比如紀書記要是問我你與高冰溝通了沒?你總不能回答說我還沒有溝通。這樣會讓紀書記怎么想?如果按程序走,他向高冰提了建議,高冰不接受,非要堅持那么做,你再給紀書記做匯報就有了理由,但這樣勢必會得罪高冰,認為我故意拆了他的臺,給了他難堪。經過左思右想,他還是決定先找高冰談談再說,就算高冰知道了工程的內幕,也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他沒有收過周得財的一分錢,也沒有吃過他的一頓飯,無非是行政過程中的一種變通而已。況且這事早就請示過孫正權,得到過書記的認可,他現在翻騰出來想做出點兒事來,除了說明他不懂規矩,犯了大忌之外,也會引來孫正權的反感。如果他還要一意孤行,只好請紀書記來壓他。既然你不知道尊重別人,我還何必顧忌你?這樣一想,才下定了決心去找高冰。</br>
何東陽雖然在工作上盡量配合著高冰,但他還是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高冰人際關系和威信一天天地提高后,他們之間的關系也由原來的親密漸漸變得冷淡了。這是為什么呢?他也常想,是不是自己在生活上對他的關心不夠?高冰剛來時,他還常請高冰到自己家里去,喝兩杯小酒,吃頓家常便飯,兩個人的關系也算融洽。到后來,他又請了兩次,不是因為高冰有事去不了,就是另有飯局,他也只好作罷。再說了,市政府食堂專門給高冰開了小灶,他想吃什么吃不上,請他吃飯的單位和個人多的是,他也未必就想吃你家里的飯。這樣想來,覺得還是順其自然為好,別老是以為你要照顧他,反而讓人家成了一種負擔就不好了。何東陽認真反思了自己,覺得他們的微妙變化好像不在這里,是不是有人從中做了什么挑撥,讓高冰對他有了什么看法?似乎這種可能性也不太大,因為他凡事都很謹慎,都順著高冰的意愿來辦,根本沒有說過不利于班子團結、不利于高冰的話,即便有人想做文章,也沒有可乘之機。想來想去,他覺得還是吳國順分析得有道理,恐怕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媒體把他抬得太高了,給高冰心理上造成了一定的壓力,才致使高冰對他產生了距離與冷淡。</br>
高冰的辦公室還是原來丁志強的那間,經過重新粉刷和布置后,闊氣多了。高冰剛剛坐上這把交椅的時候,何東陽來來往往地進出時,再也沒有了先前的那種拘束感,他似乎覺得親切中有了一種平等友好的隨意感。然而,這種感覺沒過多久,隨著權力的移交,隨著高冰辦公室的人氣越來越旺,他便覺得高冰越來越像丁志強,他卻越來越回到了過去進出這間辦公室的感覺。他無可否認,誰都在變,高冰變得越來越強勢,他卻變得越來越服從。當同學關系轉化成領導與被領導者的關系后,職務的大小就成了決定的關鍵因素。</br>
他輕輕敲了一下門,聽到高冰說了一聲“進來”后便推門而入,見黃建成也在。高冰主持了工作后,將財政局、城建局、人事局、發改委這些重要的部局統統收去由自己主管,何東陽仍然負責過去負責的民政、雙擁和政府的日常事務。黃建成歸了高冰直管,直接向高冰匯報也是正常的事了。</br>
黃建成主動站起來向他問好說:“何市長,好!”</br>
他點了一下頭說:“好!你們有事嗎?要不我待會兒來?”</br>
高冰說:“沒事的,你有事先說你的。”</br>
黃建成知趣地說:“何市長你們談吧,我已經匯報完了。”說完,向高冰和他點了一下頭,唯唯諾諾地告辭了。</br>
高冰指了指前面的椅子說:“坐,坐下說?!?lt;/br>
他便坐在了黃建成剛才坐的位子上,說:“有件事想與你溝通一下。”</br>
高冰扔過一支煙,他自己點了一支,說:“什么事?說吧?!?lt;/br>
他感到高冰的口氣硬硬的,儼然擺出了一副上下級關系的姿態,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本來想繞個圈子,把話盡量說得藝術些、婉轉些,沒想讓他這樣直通通地一說,也就開門見山地說:“我聽說,在你來之前政府做過的幾項招標工程要推倒重來,是不是有這回事?”</br>
高冰彈了彈煙灰說:“是有這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異議?”</br>
何東陽說:“高市長,我覺得這樣不是太合適?!?lt;/br>
高冰“哦”了一聲,一臉不高興地說:“那我倒要聽聽,怎么不合適?”</br>
他一看高冰這種居高臨下的樣子,心里就有點兒不爽。你的“代”字還沒有取掉,就這么霸氣,如果真成了市長,沒準兒比丁志強還要霸道。想著便也不客氣地說:“第一,那些項目不是哪個人的個人行為,而是政府所做的招標,它本身就具有法律效應,還是希望高市長慎重一些,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最好還是維持現狀。第二,按常規來講,前任領導主持工作時所做的決議,如果不是違背黨的方針政策,沒有什么原則性錯誤的情況下,后任領導最好不要去翻舊賬,這樣會影響團結,也會影響工作。我只是以一個班子成員的資格向你提一些建議,希望你能夠采納。”</br>
高冰聽完,哈哈笑了一聲,才收緊了臉說:“謝謝你的坦誠,不過我既然提出來這么做,一定有我的理由,上次我們政府常委會一致討論決定,對各單位的修建工程一律上報市政府加以統一監管和統一招標,各單位不得各行其是。在那次會議上,你不是也積極表態支持嗎?既然是會議上定的,那我們就得遵照執行,否則,豈不成了說一套做一套?至于你所說的前任領導所做的決議不可以否定,不可以推翻。對此,我倒有我的看法,*結束時,不是有過兩個‘凡是’的大討論嗎?‘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維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髞?,我們還不是在*實事求是的理論指引下對有些錯誤的東西給予否定了嗎?有錯必糾是我們黨的原則,沒有什么一成不變的。就拿過去的招標來說,你就能保證做到了公開、公平、公正?有人向我提出了質疑,有人還說有暗箱操作的嫌疑,我們不妨重新再搞一次。如果這次搞了,中標的還是他們那幾家,這不正好堵住了他們的嘴,也讓事情更加透明,這有什么不好的?”</br>
何東陽聽著聽著,不覺頭就大了,他從高冰的話中聽到了對他的影射,也聽到了他對高冰人格的一種貶低。既然高冰把話說開了,已經撕破了臉,他也沒有什么含著骨頭露著筋的,便說:“如果政府不從抓大事上著手,盡做這些雞毛蒜皮的重復性的勞動,還有什么意義?就拿中標而言,上次能中標的,不一定這次就能中。就像上屆奧運會的跳水冠軍,到了下屆不一定還是他,也不能因為下屆出現了新冠軍,就否定上屆不公正。第二,你所說的各單位的修建工程,一律上報市政府加以統一監管和招標,各單位不得各行其是,上次會議我是持贊同的意見,現在也同樣贊同,我并沒有說一套做一套。我所說的是,已經招標了的,再收回去搞二次招標不太合理。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請你不要混淆了。第三,如果群眾反映過去的招標是暗箱操作,或者有權錢交易的疑點,這就牽扯到了反腐和廉政建設的問題,應該及時上報紀律檢查部門來查處。紀檢部門干的事,讓他們干,犯不著讓你這位代理市長這么費心,你說我說得對嗎?”他知道,這幾句話一定戳到了高冰的痛處,沒關系,讓高冰痛一會兒也好。</br>
高冰的臉一下漲紅了,猛命地吸了幾口煙,才說:“好吧!既然我們的意見不一致,我們不妨再上一次會議,讓大家表決。”說完他站了起來,為自己去加水。</br>
何東陽知道,高冰已經向他下逐客令了,他只好說了一聲“好吧”,便轉身離開了市長辦公室。(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