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癮》</br> 文/砂梨</br> 2020.02.19-晉江文學城</br> 調任結束回國述職,一下飛機就天降暴雨。</br> 十月底的天,裴芷只套了件薄開衫,墜感極佳的裙尾隨著步伐前后搖曳,擺出層層水波般的漣漪。</br> 她推著行李箱在國際抵達處駐足,往外望了一眼。</br> 秋季難得一見的瓢潑大雨,就這么趕上了。</br> 嘴角壓出不甚明顯的弧度,默默收回目光垂眸。</br> 目光落在與她一樣長途奔波后略顯狼狽的行李箱上,不知遭受了誰的暴力對待,邊角磕進去一處小小凹槽。</br> 因為這場暴雨,接送機的人潮很快滯留出烏泱泱一大片。</br> 機場外落雨聲嘈雜,機場內人聲鼎沸。</br> 裴芷嘆了口氣,幾天前起,人還在贊比亞,就時常被噩夢驚醒,每晚輾轉反側折騰得厲害。越是臨近歸期,就越是莫名心悸。</br> 此時站在機場大廳,心臟仿佛搬家住進了嗓子眼,一下一下空空蕩蕩砸得擲地有聲。</br> 突逢大雨必出事。</br> 女人的第六感作祟,預感大兇之兆。</br> 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幾聲,裴芷低頭掃了眼。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虧了這場大雨,與她對接的直屬“領導”網開一面讓她今天先回家休息,明天調整好狀態再去述職。壞消息是,這位“領導”又跳到姐妹群,宣布晚上的接風洗塵趴如期舉行。</br> 屏幕還停留在【不瘦到90斤不做人(3)】群聊界面上。</br> 江瑞枝是仙女:【不管啊,我都帶妝了,天上下滾雷都不能把我再劈回去】</br> 勉強做人池顏顏:【我也和姓梁的請好假了,寶貝兒你再掂量掂量】</br> 江瑞枝是仙女:【???你出門還要跟你老公請假?】</br> 勉強做人池顏顏:【……】</br> 勉強做人池顏顏:【等等,現在重點難道不是聚一下的事么】</br> 勉強做人池顏顏:【@輕松當人裴阿芷】</br> 池顏英年早婚,日常話題就是吐槽老公,一槽起來完全收不住。好在話題擦著邊僥幸躲過。</br> 下午的日程少了述職頓時輕松不少,裴芷看完約會地址在心里規劃一番才單手打字:【行吧,勉為其難寵幸你們】</br> ***</br>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是對的。</br> 裴芷千算萬算沒算到剛踏進家門就飛來橫禍。</br> 裴忠南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三點不到就在家了。聽見門廳響動斜著眼望過來,動作定格在用肩頭抵著手機單手套外套上:“哎?回來了?不是說四點的飛機么?我這打不通你電話,正準備出門接你去呢。”</br> “爸,是昨天四點登機。沒有直達,中間轉機一次我還給你發過信息。不是說不用接么。”</br> 她往里推著行李箱,余光瞥見裴忠南還斜著身子繼續穿外套,又開口:“還穿做什么?我這不回來了么。您還要出門?”</br> “對啊,不止我。”他理所應當道,“我和你一起啊。”</br> “還有我?”裴芷指著自己,“干嗎?”</br> “你媽沒和你講?”</br> 心頭略過不祥預感:“講什么?”</br> “晚上咱們一起吃個飯,我、你、你媽、還有你嚴叔叔公司今年新上來一部門經理,小伙子人挺好的。你媽媽的意思呢……”</br> 話已至此,裴芷秒懂。</br> 她晃著腦袋:“我不去。”</br> “見見唄,見見又不吃虧。”</br> “今天剛回來呢,您不說關心一下我這有沒有時間,還非得拉著出去相親?在您眼里,您女兒就這么不暢銷啊?我真的,行情特別好,不愁這個。”</br> “那也不怕多一個小伙子來領愛的號碼牌么不是。就去一去吧,你媽說了好幾天,回頭生氣了在那邊撒不了氣還煩我。”</br> 陳燕如的脾氣裴芷是知道的。</br> 她緩了一下指向穿衣鏡:“但我今天來回奔波,形象不佳。”</br> 裴忠南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同望著穿衣鏡。</br> 鏡子里的小丫頭不知不覺已經長那么大了,長發及腰身量窈窕。</br> 這回出去一趟又瘦了些,下巴尖俏,臉上沒有幾兩肉。顯得眉眼含情,如山似黛,眉間隱隱的倦色也像隔了一層林間霧氣,讓人心疼。</br> 細胳膊細腿,一尺六小腰,標致的江南美人。</br> “我家閨女不打扮也是世界第一。你媽那邊……”</br> 裴忠南欲言又止。</br> 裴芷眼眸一轉,計上心頭:“那這樣吧,要不您和我媽說一聲您幾位就別去了。她說的那位等我收拾一下,我們單獨約,現在還讓家長跟著相親算怎么回事,多不像話啊。人家一看還以為我是媽寶爸寶呢。您說呢?”</br> 裴忠南瞬間被說服,立馬移步到陽臺打電話。</br> 幾分鐘后,對方微信名片就推送到了她手機上。</br> 裴芷加了相親男的微信,沒聊兩句就把地址約在了今晚開趴的酒吧。</br> 對方果然略有遲疑,閃了好幾遍正在輸入的標識,最后發來一個簡單的問號。</br> 裴芷勾著唇笑,手上卻回:【怎么了?沒去過?】</br> 隔著屏幕也能品出挑釁的味道來,沒多久,對方應約:【行吧。】</br> 從句尾的句號來看,印象分似乎已經在及格線徘徊。</br> 裴芷慢條斯理補完妝,換了件藏著金絲暗閃的休閑西裝外套,又提高兩寸百褶裙裙邊,長發披肩傾落,與鏡子里抬起眼角似笑非笑的女人視線相撞,靈動與風情在同一雙眼眸里砸出了火光。</br> 六七點的酒吧人還不多,裴芷循著手機里的相片沒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表情生動形象上演著生悶氣的陌生男人。</br> 對方隔三差五抬頭掃視一圈,很快與她對上視線,唇形微張。</br> 待人走到跟前,才發出聲兒來:“裴小姐?”</br> “張先生?”</br> “對,我是。很高興見到你。”</br> 裴芷細心觀察著他表情深處的細枝末節,坐下開門見山道:“這里也沒別人,張先生有什么話直說好了。”</br> “……”</br> 張先生一下被看破,醞釀了好久的情緒,才道:“裴小姐常來這種地方?”</br> “這種?”裴芷笑起來眼角都帶月牙彎兒,在酒吧的璀璨燈光下,連臥蠶都似乎在發光。她臉上寫著無所謂:“張先生覺得這種是哪種地方?”</br> 相親男臉上維持著義正言辭,眼神卻不住往桌底下瞟。</br> 女人纖細修長的小腿白得像在發光,一寸寸往上如綢緞般無暇。她像是坐膩了同一個姿勢,不動聲色換了邊兒,右側小腿繃直、斜著交纏在左側,肌理拉出流暢又優美的線條。</br> “看夠了嗎?”裴芷冷不防出聲。</br> “……誤會,誤會。我是覺得裴小姐平時在外面穿這么短的裙子,是不是不太安全。而且,還來這樣的地方。”</br> “那張先生的意思是關心?”</br> “那肯定的。”張先生一張臉漲得如同豬肝色,緩過來一些又道:“不過以后我們在一起,肯定是不會來這樣的地方的。女孩子嘛,以后總是要……”</br> 這個句式一現身,裴芷已經在心里模擬好了如何帥氣拉黑張某微信。</br> 就說女人的第六感,單從她看到對方微信頭像——一本正經西裝革履的證件照,就覺得倆人必然談不到一起去。</br> 反正是來打發人的,她也想順便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br> 要不然,多委屈那些一臉浩然正氣,拿著證件照當社交工具頭像的律師同志們啊。</br> 裴芷心不在焉地在群里催著小姐妹們,嘴上悠悠然說道:“那可未必,我們女孩兒是少賺一份錢還是少為家庭做貢獻了?張先生這種思想是不是還有點落后?起碼在我們家吧,我是說我以后的家,薪資匯總,家務平攤,互不干涉正常社交和人生自由。簡而言之,合法合理情況下,愛上哪上哪,你管不著——”</br> “還有。冒昧問一句,您年薪多少來著?要不方便不說也行。”</br> 張先生不知道九年制義務教育是不是在清朝上的,被她一番話說得露出了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提到薪資又轉圜一點傲氣:“六位數。”</br> 看如此表情,顯然此六位數的首位數字必然高于五。</br> 裴芷輕笑一聲:“不知道張先生有沒有在我們現代社會學過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句話,您可更管不著我了。七位數。”</br> 修長的手指隨著說話的韻律敲擊桌面,挑釁十足。</br> “對不起啊,賺的沒我多的男人,我一個都看不上。那就江湖不見。”</br> 裴芷當著面刪了微信,眼尾一挑,好整以暇地看向對方。</br> 男人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作祟,硬著頭皮也當面刪除以示自己的骨氣。</br> 殊不知剛才偷瞄桌底的眼神早就讓他輸得一塌糊涂了。</br> 女人下頜微抬,轉身的姿態婉轉動人,從舞池中央游刃有余地穿過,像一抹抓不住又撩撥人心的紗。</br> ***</br> Night酒吧位于華江區,而陵城電影學院位于靜遠區,在地圖上是一個斜對角。</br> 但因為是謝少爺的局,沒一個敢抱怨的。</br> 誰都知道,這位謝少爺的父母一個影帝一個影后,只要攀上了一丁點兒關系,可以說不愁將來資源。不管在哪,不管幾點,不管這是不是個喝酒的好時候,都是上趕子參加。</br> 學校那點小圈子里對能簇擁在謝行身邊的團體還有個別稱——皇親國戚。</br> 這會兒剛過七點,喝酒的氛圍還沒起來,但這些人個個人精似的會來事兒,把正對著吧臺這桌氣氛調節得宛如午夜十二點紙醉金迷的夜場。</br> 電影學院出來的長得個個扎眼,尤其是被眾星捧月圍坐在長條沙發上的那位。</br> 黑發白皮,不染一色,混在人群中凸顯出少有的干凈少年氣。</br> 然而只稍稍抬一下眼皮,無害的氣息就被眼底凌冽的氣勢刮得一干二凈,那雙丹鳳眼狹長幽深,眼尾褶痕更深,微微上挑。</br> 他斜著身子,胳膊肘支在膝蓋上,手指把著酒杯沿口輕輕晃動,表情似笑非笑,像在認真聽旁邊人說話,又像獨立于眾人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br> 不知邊上的高個子說了什么,他敷衍地抬了下眼皮,視線落在舞池另一端的卡座上。</br> 男人穿著西裝,樣式普通,臉也毫無辨識度,此時還對著對面的空座兒露出微惱的表情來。</br> “哥幾個看了半天了,就那個男的,壓根就不配。就他那樣的,也不知道上哪兒找的仙女兒——”</br> “可不,不過我看仙女不是很熱絡,這墻角估計撬得動。一會兒等仙女回來要個號碼去唄。”</br> “要號碼這事是不是得行哥出動啊,我要是長行哥這樣,套個麻袋都敢去要微信號!”</br> 涼颼颼的目光往身上一瞥,說穿麻袋那哥們立馬噓聲:“錯了我錯了,行哥不愁找不著仙女,也不會套麻袋,這輩子都不會。”</br> 吹水氛圍組無比敬業,好不容易把話題帶過去,一聲驚呼又轉回原地。</br> “——快看!仙女在那兒呢!”</br> 去往洗手間的通道邊,女人倚著墻正在打電話,神情淡淡的,偶爾應一兩聲。許是嫌長發捂著脖頸熱,伸手往后撩撥的瞬間露出頸子處一大截皓白肌膚,連弧線都徜徉著傲氣。</br> 鴉羽般的長睫半闔著,每一次輕眨都像隔空刮在心口上,撓得人口干舌燥,心口直癢。</br> 謝行抬頭的時候,嘴角還掛著輕嘲,直到目光順著眾人驚嘆的方向落下。</br> 心頭仿佛在那瞬間落下一把快刀,血漿迸濺,洶涌著往外噴灑,甚至連眼底都染上了血色。</br> 那抹嘲笑就僵在了嘴角。</br> 呼吸也斷了拍子。</br> 耳邊充斥的嘈雜驀然靜音,一切歸零。</br> 謝行極力控制著發顫的手指,扣在酒杯上的五指被大力按壓出青白色,即便如此也不能控制住心臟同頻率的顫栗。</br> 獨狼撲食,面對獵物時抑制不住興奮與快感大抵如此,惡劣因子在體內亂竄。</br> “……回來了。”</br> 他尾音發顫、自言自語道。</br> ***</br> 剛解決完相親男,陳燕如的電話如期而至。</br> 裴芷先聽了一會兒口風,沒察覺出什么異樣。說明對方果不其然是個極其好面子的男人,對于今晚的奇遇沒怎么有臉告狀,估計也就說了一句和裴小姐不合適之類的。</br> 一個受過高等教育還能說出女人就該勤儉持家相夫教子的現代大男子主義擁護者和一匹心里只有草原的野馬能合適出個屁來。</br> 裴芷掛完電話靜靜靠墻站了一會兒,夜場氛圍漸起人影綽約,心里終于多了點已經回國的實感。</br> 手機鎖屏前她瞥了一眼小群。</br> 群里那兩位正在互相發著定位,口口聲聲十分鐘還不到就把腦袋取下來給她當球踢。</br> 裴芷收起手機,轉身往洗手間走。</br> 這個點人還不多,但酒吧光線如它的名字一樣——night,整條甬道只有鑲在地磚下的氛圍燈點著光,迎面而來兩重陰影時,裴芷下意識往邊上靠了一下。</br> 于是,擦肩而過的剎那,她把飄過耳際的男女調笑聲捕捉得無比清晰。</br> “是不是啊,行嫂?你今兒真豁出去了?”</br> “什么叫豁出去?”女生笑著回敬。</br> “也是,除了你還能有誰?咱行哥你看理過別人么。”</br> 腳下步伐未停,越往前,飄散在耳后的聲音就越淡,再往后就窸窸窣窣淹沒在音樂的鼓點聲里了。</br> 但就那毫無重點的三句話,裴芷忍不住扭頭回望。</br> ——行哥。</br> 某個字化作一把帶鉤的尖刀,直直戳進心臟,不等她有任何反應,拔出時外翻的血肉已經對外昭告此人無救。</br> 甬道盡頭,舞池的燈光灑進一個斜方角,照在女孩臉上明明滅滅。</br> 年輕又無畏的神情。</br> 像極了從前的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