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條做工繁復、質地精良的領帶,旁人或許會帶著欣賞的目光來贊嘆。但在裴芷眼里,還會多些絲絲纏繞惹人厭煩的切實回憶。</br> 有人穿一身正裝是斯文,有人卻是骨子里腐爛的敗類。</br> 界限在哪,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br> 裴芷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謝行推門而入時,手指仍然不由收攏,扣緊了鏡頭。</br> 不過得益于她一直維持擺弄相機的動作,那一瞬消散極快的情緒,旁人無所察覺。再抬頭,面上徜徉著的無端笑意一如平常。</br> 很顯然,謝行來之前打理過造型,額前碎發偏出一個旋兒,眉眼處深邃凌厲的輪廓在滿室光線下無所遁形。</br> 鼻梁挺立,薄情寡義。</br> 視線打量的這一圈,卻有大一半時間在她身上停留。</br> 這會兒宋茂正好過來請教,問她熨燙妥帖的這一打西裝哪套更上鏡、更貼合財經封面。</br> 裴芷面無波瀾往門口送了一眼,仿佛這才看到謝行:“如果這位就是老板的話,我看沒必要換。”</br> 宋茂會意,連連點頭:“對對,老板身上這套就很好看。”</br> 雙方主役到場,他從中斡旋。</br> “這位是我們俱樂部唯一股東,謝總。”</br> “這位是dreamer雜志社過來負責拍封面照的裴老師。”</br> 不過因為公事幸得一面之緣,不需要介紹得太深,點到為止。</br> 謝行從踏進房間開始就洞察到了對方并不想以舊識身份相認,聞言伸出手掌,語氣疏離:“幸會。”</br> “久仰。”</br> 兩手交纏,她虛握一秒即刻放開。</br> 收的速度太快,有點唯恐避之不及的意思。裴芷在心里罵了一聲,心想在裝陌生人的路上還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br> 她要是魔,對方就是道。</br> 不等尷尬氣氛蔓延,宋茂和小吳齊齊上前。</br> 宋茂:“裴老師有什么拍攝計劃需要提前知會的嗎?我們隨時可以做準備。”</br> 小吳:“今天日光那么好,是不是暫時不用補光?我看謝總形象氣質俱佳也不需要補妝。咱們就地開始?”</br> 謝行收回手搭在西裝外襟上,淡淡道:“我都可以,看你們裴老師。”</br> “沒計劃,隨意發揮。”裴芷向后退一步,聲音散漫:“看你們謝總的表現力。”</br> 謝行出生于演藝世家,表現力自然不會差。</br> 再加上之前讓小吳當替身調過幾次光線,他這樣的天生衣架子,往幕布前一站,就是一張時尚雜志封。</br> 裴芷自認專業素質過硬,拍攝過程心無旁騖,但目光落向取景框時總是情不自禁先去找他頸間的位置。</br> 黑色暗紋領帶,像扼著人脖頸的藤蔓,從鏡頭下延伸往外,攀上她扶著鏡頭的手指。再往上蔓延,囚住手腕,無聲束縛整條手臂。</br> 手指虛搭在相機上許久都沒聽到快門清脆的聲音。</br> 宋茂疑惑地望過來,目光一點點在兩人之間打轉,最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裴老師,是不是領帶歪了?”</br> “嗯,有一點兒。”裴芷吐了口氣,推開三腳架。</br> 宋茂得令,小跑著到謝行跟前:“謝總,你領帶有點歪,我給你整整。”</br> 謝行聞言低頭,目光若所有思。</br> 良久,抬手止住宋茂的動作,手指搭在領結上自己做了微調。</br> 宋茂打了個ok的手勢,遠遠問裴芷:“裴老師,您看好點沒?”</br> 裴芷低頭認真端詳取景框,十分嚴格:“往下松一點。”</br> “……唔,那這樣呢?”</br> “太過了。”</br> “那現在?”</br> 宋茂儼然成了兩人之間的傳聲筒,更準確一點,是謝行的發言替身。</br> 來回調整好幾次都不得其意,宋茂面露頹然:“裴老師,要不您來弄一下?這……這還真不知道您想要的效果。”</br> 宋茂不知過往,說這話的時候心平氣和,但聽在遙遙相對的兩人耳朵里,變得各懷鬼胎。</br> 裴芷對領帶,尤其當和謝行掛上鉤時,條件反射怵得很。</br> 但對上宋茂死乞白賴又無辜的請求,一時之間找不到合理拒絕的借口。她偏過頭,拍攝開始后第一次沒從取景框、而是直截了當地望著謝行。</br> 謝行也在看她。</br> 她讀不懂他眼底的東西,反之亦然。</br> 兩人直勾勾互相看著,周圍空氣靜得仿佛能聽到塵埃落地。許久,裴芷妥協,慢悠悠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麻煩。”</br> 宋茂賣乖讓出位置。她上前幾步,薄薄的眼皮下垂,長睫半闔,大有一副誓死不會抬一下眼的架勢。</br> 聽著近在咫尺的清淺呼吸,裴芷在他面前站定。</br> 男生,或許現在稱之為男人更合適。男人的胸膛微微起伏,她磨了下后槽牙,終于松開攥緊的手指,完全憑感覺去找領帶的活結。</br> 指腹觸到一片綢質布料的絲滑,像被電到一般,手指猛得回縮。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得再次硬著頭皮覆上去。</br> 貼得極近,感官陌生又熟悉。</br> 裴芷動作詭異,明明仰著頭,視線卻全數下偏,一點也想與對方相遇。</br> 終于摸到領結一處凸起,她不知發什么神經,手指猛一用力倏地往上盡數收到底。領帶的活動結環著男人的脖頸抵到最緊。</br> 謝行也沒想到她如此動作,防備不及被扼住了嗓子眼,嗓間苦得厲害。</br> 他偏頭,強作鎮定收著聲咳了幾聲。</br> 喘息勁兒還沒過,就聽女人冷不防回擊:“丑死了。拿掉。”</br> “……”m.</br> 一旁宋茂瞪大了眼,差點沒把自己戳瞎。他張著嘴看看老板,再看看年輕漂亮的裴老師,一時失語。</br> 以老板的脾氣,此時不掀桌也要甩臉子走人。</br> 但他閉嘴觀察片刻,就見老板眼底像是閃過似無奈又似妥協的情緒,手指搭在活結上自顧自解開領帶,抬手一揚。</br> 一條精致奢侈的領帶像垃圾一樣被甩出道弧線拋落在地。</br> “……”</br> 什么情況?</br> 宋茂擦擦眼睛,再回身時裴老師已經回到鏡頭前。和她一起來的小吳也滿臉驚異,這會兒正快速調整面部表情,附在她耳邊說話。</br> 當事二人似乎都對此小插曲不作反應。</br> 宋茂拍著胸脯想,老板今天一定是心情好,萬幸萬幸。</br> 他退到一邊,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下一輪拍攝。</br> 快門聲沒響幾下,裴芷再度發難。</br> 她直起身推開相機,嘴角抬起細微的弧度:“脫。”</br> “……”</br> 全場愕然。</br> 于是眾人就見場內那位悟性極高,在眾人都不解這個脫字具體指脫什么時,他慢條斯理褪去外套,再褪去馬甲。動作優雅自然,卻不知怎的四散開一股斯文敗類的氣質。</br> 上半身脫得只剩一件剪裁得體的白襯衫。</br> 眼看著謝行拋開衣物,重新將手指搭在襯衫紐扣上,場內一片吸氣聲,而后鴉雀無聲。</br> 啪嗒,解開領口第一顆。</br> 啪嗒,手指下移解開第二顆。</br> 藏在挺括衣領下的鎖骨隱隱可見。</br> 第三顆紐扣即將宣告下線,女人冷颼颼的語氣突然打破場內落針可聞的氣氛。</br> “行了,讓你脫個馬甲而已。又不是野鴨出道,還沒完了?”</br> “……”</br> 野……鴨……出……道。</br> 明晃晃四個大字砸在宋茂頭上,也砸在場內眾人腦海里。</br> 一眾人等齊齊把目光甩向老板,甚至怕突如其來的雷霆震怒無端撒在自己頭上,還有人悄悄朝門口挪了兩步。</br> 等了許久,別說暴怒了,連怒火的千分之一前兆都沒尋到一絲一毫。</br> 謝行整理完衣領,情緒妥帖:“現在合適了嗎?”</br> “湊合吧。”</br> 快門聲響起一串,裴老師像指揮提線木偶一樣頻頻發令:“側身。”</br> 話音剛落,眾人眼中脾氣炸裂的老板轉過45°角,下頜微揚。</br> “卷袖口,仰頭,插兜。”</br> 老板毫無反抗之意,乖乖聽從。</br> 日光從露臺一側打進房間,室內光線充足。他迎光而立,眼深鼻挺,下頜后仰,線條輪廓說不出的挺拔流暢。喉結止不住上下一滾,側顏殺人。</br> 而身后,恰恰好是投下的一片陰影。</br> ***</br> 一旦進入狀態,只花了寥寥數分鐘就拍完一整套動作。</br> 裴芷收起鏡頭,一張張往后切照片看效果。</br> 來之前,她沒想到是拍謝行。但萬幸是謝行,她對他的身體了如指掌,每一個擺拍動作和凸顯出的優點都是時間賦予她的禮物。</br> 幾乎不用思考就能描述出她想要的場景。</br> 而顯然,他與自己,還是殘存默契的。</br> 這種認知在心里按下一株嫩芽,風一吹過,撩撥又蕩漾。</br> 現場拍攝工作結束,包括宋茂在內的全體工作人員都舒了口氣。一是沒想到裴老師工作起來如此一絲不茍,二是也沒想到自己老板聽之任之,脾氣好得嚇人。</br> 但小吳是頭一次見謝行的,深以為這就是他原本的性格。捏在心里的娛樂性提問蠢蠢欲動。</br> 他偷偷等著機會,趁謝老板擦身而過之際,猛得出聲:“謝總!謝總~您現在有空不?能不能多追加幾個采訪問題啊?”</br> 謝行提了下嘴角,明明像在笑,但笑容背后總讓人覺得脊背發涼。</br> “比如?”</br> 小吳一個激靈,邊安慰自己這是錯覺邊試探著發問:“您當初投這個俱樂部,有什么初衷嗎?或者說,是什么原因讓你突然對一個毫無盈利希望的戰隊產生了興趣?”</br> 問題偏私人化,和俱樂部未來價值關聯不大。</br> 謝行懶得回答,視線一轉,忽得看見裴芷邊查看照片邊從小吳身后路過。</br> 他雙手插在兜里,用舌尖抵了下腮:“我女朋友說我游戲打得不錯。”</br> “那——”</br> 小吳想說,那你直接當職業選手不就得了。</br> 他語氣一轉,又道:“但又怕喜歡我的人太多,她吃醋。”</br> 裴芷恰好路過,最后兩句完整收進耳朵里,忍不住抬了眸:“她瞎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