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人間
進入了十一月, 天慢慢的冷了。品書手機端 m.vodt
今年沒委屈幾個孩子,在天冷之前, 毛衣毛褲, 毛絨的靴子都買回來了。沒給穿的有多扎眼,但是運動服外套, 一人兩身肯定是夠換洗的。至于校服, 都洗的干干凈凈的放著, 學校要求穿的時候再穿也行。如今這校服料子,實在說不多舒服。
唯一不好的是,雨多了, 這家里的房子泛潮, 住著并不是很舒服。
家里用水很方便, 是小區里預留出來的那種澆花澆樹的水龍頭, 用水管子引到自家行。家用和洗漱沒問題, 洗澡的話去澡堂子。那邊連錢都不用花, 廠里的澡堂子嘛,又是林家再照管, 去了只管洗是了。當然了,是住在家屬樓里,也都是沒有洗澡的這個條件的。這也不是自家一家是如此。其實最難忍受的是廁所。得到家屬區原本的旱廁去的。那地方離這里也倒是不遠,走著兩分鐘到了。可這對幾個孩子來說,半夜廁所很不方便。尤其是姑娘家大了, 晚起夜, 又是冷, 又是怕的。之前他爸不在家,幾個孩子在雜物房里放了桶,半夜先在那邊了,然后天不亮起來再去倒了。如今四爺回來了,有他爸在家,大姑娘不好意思,還是得堅持去廁所。四爺當然不放心孩子自己半夜出去,常不常的聽見動靜得起來,陪著孩子去。他在廁所外面站著,還不時的咳嗽一聲,告訴孩子別怕,他在外面呢。
這要是趕下雨的天,哎呦,廁所更是難了。
所以啊,還是得有房子。住在這里終究不是辦法。
林雨桐原本想著,把那塊地皮買下來,那地方不大,還是窄長條的一溜,因著不規整,村里都不稀罕要它,靠街面的稍微寬點,越往后越是窄,村子里最邊的那戶人家和小區的圍墻之間,形成了一個五六十度的夾角一般。
這地方蓋院子不成,但是前面弄門面,把后面的七八米隔出來,給自家這邊開的門直通后面,蓋兩間房,帶個廁所,也是能的。直接通村里的下水道好了。哪怕跟廠里這邊的暖氣接不,但至少廁所這不是不受罪嗎?
四爺卻搖頭“那地方我打算從頭到尾蓋兩層,另有用處的。房子的事我另想辦法。”
如今這要住的舒服,其實還是單元樓里最舒服了。尤其是冬天,打從十一月起開始供暖氣,冬天在屋里穿著秋衣秋褲都是可以的。這里又偏著東北些,冬季感覺尤其的長。
可小區里要是有房子,這不是早被搶了嗎?
“是啊!沒房子,得先讓人把房子騰出來。”四爺靠在床頭琢磨呢。家里冷的如今只能點爐子。鋼炭爐子雖然也不錯,但這溫度到底不恒定,半夜起來還得加碳。封了爐子屋里又不暖和。
人呆在被窩里,這手都不敢露出來。
廠里到了冬天,干脆徹底的停產了。說是原材料緊張,這個月的工資據說只能三成了。四爺花了六百塊錢把那空地買下來,“明兒找老賴,叫他先叫幾個人,把院子清理出來,給面先棚石棉瓦,蓋兩間簡易房。”
“行!”帶工錢算進去,也是三四百塊錢能干成的事。
只是拿這房子干什么呢?
然后四爺第二天等孩子學了出門了,如今林雨桐也不給人家弄什么火鍋料了。對方一斤加了五毛四爺也不讓干,不干肯定沒收入啊!
林雨桐找了個輕松的活,在小區門口撐了一個廣告傘,爐子搬過去,面放著鹵鍋。這東西鹵料要是做好了,剩下的不用管,每天給鹵湯加點料行了,咕嘟去唄。而且還不要她自己去賣,這邊看門的張大爺那塊有崗亭的,他每天都坐在里面照看大門。一缸子茶水一個熱水壺,這是他的工作。如今呢,鍋支在他的門口,林雨桐每天給一只鹵豬蹄,二兩二鍋頭,然后一天兩塊錢,他幫著把攤子支應了。東西都是有價錢的。一只豬蹄多少錢,一個雞腿多少錢,一只雞又多少錢,一手交錢一手撈貨完了。這一鍋完了,林雨桐出來把家里鍋里的再端出來倒進鍋里行了。有些人家要不了一只雞,可又都是附近的人,兩家合起來買一只自己回去分是了。連稱都省了。
這玩意可一點也不少賺,好的時候一天四五十塊錢,不好的時候也有二三十塊錢的收入。
還平白落了多少人情去。家里的鹵肉鍋在那里放著呢,林雨桐買了二十多個笊籬。干嘛使得?是有些人家想吃鹵肉,偏覺得鹵肉貴,又是自家廠里的熟人,林雨桐說,叫他們自己去買了生肉,然后自家洗干凈,往笊籬里一放扣在鍋沿,多長時間能熟,你們來取。林雨桐連手都不搭。這鹵肉湯的老湯是這樣,越用越香。
叫人家看起來,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這日子顯然是過起來了。
今兒那邊老賴帶著十幾個人在邊新買的地方收拾呢,林雨桐買了十斤肉鹵,然后又在鍋里烙鍋盔,出來之后,用鍋盔夾鹵肉,再一人一碗熱湯,是飯,而且是頂好的待客的飯。
四爺跟老賴交代了一聲,然后又走了,說是去北區的食品廠,也不知道去干啥去了。
這邊因大叔沒事,又過來了,在門口跟張大爺一口肉一口酒的吃著喝了,自打林雨桐在這邊支了一個攤子之后,他常來。原本林雨桐還說,要不叫因大叔來照看生意也行,自家公公,自己人嘛,反正他現在閑著也是閑著。結果人家不,他有他的堅持,跟著大兒子過,少摻和到小兒子家里,尤其是跟錢沾邊的事。這賬目真要有個出入,跟老張這邊好說,人家是拿工資干事的,這出了問題有個說頭。但自己這邊,真要出錯了,兒媳婦還不得以為是自己填補大兒子家了。
但他跟小兒子兩口子不是這么說的,他是這么解釋的“我去賣,這是成了自家的買賣了。咱們做的又都是熟人的生意,遇老伙計了,人家說身少帶了兩毛,我還能攆著人家要?臉皮薄,干不出這事來。這么算下來,還不如找個其他人來呢,知道是掙一份錢的外人,也沒人會那么干了。”
是這么一個道理!
然后他雖然常去,但是顧客一圍過來,他撤了。瞅著沒人了,又去周圍晃悠晃悠。
如今也是,一邊要看著這邊的生意怎么樣,一邊還得長眼的看著那片的空地好不好清理。他還專門跑回去訂了個木牌子,寫不許隨便亂扔垃圾的標語,然后把木牌子訂在院子口的位置。
吃飯的時候,林雨桐叫了,他也樂呵呵的留下來幫著兒媳婦招待,又問四爺去哪了“家里這一攤子扔下了?”
“有正事呢。”林雨桐笑“這也不能說老閑著,還是得想法子賺錢才是。”
因大爺哼了一聲“他來錢的門道,瞧著怎么那么邪性。你也別縱著他,投機取巧一次兩次行,老這么著,人瞧著不踏實。叫我說,這家里的鹵肉鍋別停,他是弄輛車出去去賣去,一天也能多幾十塊錢呢。如今誰家能有這收入?他是懶,老想干點輕省的。”
林雨桐笑著含混的應著,叫四爺騎著個三輪車賣肉去?想想那造型,脖子掛個布兜子裝錢,三輪車前面按著個大喇叭不停的喊著賣鹵肉了——三塊五一斤——
不行!不能想了,再想憋不住要笑場了。
正說著話呢,門口有人喊呢“小林在家呢。”
“在呢!”林雨桐應了一聲,轉過頭一瞧,說起來也能算是親戚。如今這一個小區住著,家里的親戚多數都在這一個廠子里,眼前這位是因大姐因春桃的小姑子。
也是自己的大姑子的小姑子,是這么一種關系。
因春桃當年嫁給廠里運輸隊的司機李國槐。這李國槐人還不錯,兩口子育有一子一女。平時跟因春桃這邊當然是來往較親密,但是自家跟李國槐的妹妹,只能說是認識,見了面打個招呼,有個紅白喜事的隨禮人家多一點,再沒別的交情。
不過這位李國麗,最近這幾天倒是天天來。
最開始的時候是帶了兩斤肉,說來鹵一下。林雨桐沒管,只叫她自己洗干凈了,放在笊籬里用一邊的白棉線把肉綁在笊籬自己記下笊籬的號碼牌,到時候來取行了。
從那之后,幾乎是天天這個時間來,然后一天一天帶的肉多。昨兒帶了七八斤成十斤的生肉,今兒昨兒還多,得有十三四斤,分了六個小塊帶來的,進來一邊把肉往出拿一邊笑“叫我把肉鹵。”
別人不知道她來的多,但最近常在這里轉的因大叔卻是知道的。
因大叔昨兒忍著沒說,今兒再不忍了,道“國麗家的日子是紅火,一天十多斤肉都能進了肚子?”
李國麗一邊洗肉,一邊裝作聽不見,好半晌才扭臉看因大叔,一副沒聽清的樣子“大叔跟我說呢?嗐!我一家哪里能吃的了這么多,不過是幫人家捎帶的。”
那這也不對!用我家的鹵肉鍋鹵肉,我家不賺錢還得搭柴碳和佐料錢,賺啥啊?賺的不是一份人情嘛!如今你替我們家應承了,我家搭進去那么些個東西,你倒是把人情落著了,哪里找這好事去?
邊的人跟著道“一個廠的,進進出出的,誰還不好意思門了。趕明叫她自己來,難道小林是不好說話的人。”明明好幾個老太太都是二廠三廠的,只不過是瞧著面熟,來問小林能不能在這里鹵肉,一次半次的,又那么一點,林雨桐都應了的。沒道理自家廠里的,還見外起來了。
可林雨桐心里卻門清,什么給人家捎帶的?全是假的。
如今廠里這效益,誰家能天天這么吃肉。跟她相熟的能有多少家,今兒給這幾家帶,明兒給那幾家帶的?必是借著自家的鹵鍋鹵了肉,拿出去偷著賣了。
她暫時也不點破,今兒看著她把鹵肉給放在鹵鍋里,然后哪里也不去,在一邊守著,幫著林雨桐看火。
等熟了,又看著她把肉拿回去。
因大叔臨走的時候還說“別不好意思,要是再這么著,你別叫她放。你大姐那里我去說。”
“爸!”林雨桐好聲好氣“您別言語,這不看僧面還看佛面,間夾著我大姐的面子,難道我大姐和大姐夫的面子還不值咱搭進去的這點東西……”
把人給勸住了,因大叔回去之后還跟因大娘說呢“孩子挺好,是面嫩,豁不開臉。”
大兒媳婦程開秀一邊往桌放菜,一邊聽著,聽公公這么說,她把今晚要說的話只得咽下去了。
程開秀想說什么呢?
她其實是想跟公公婆婆商量一下,能不能跟小叔子和妯娌說一聲,叫自家麗君去那邊跟著因何和因唯一起聽課。那邊給孩子請了家教回來了,你說教一個是教,教兩個是教,自家閨女是去旁聽一二,也不另外問老師,也不用多花錢,去聽聽應該是可以的。她心里琢磨這事琢磨了好幾天了,今兒剛要說,猛不防的聽見公公說了這么一句。你說這叫自己怎么說呢。
等因琦回來,她跟男人說呢“要不你找因瑱說說,那老師正經不錯。原本是紡織附的,后來不是為了分房子才調到二廠附跟她男人一塊好分房嗎?如今二廠連咱們廠里都不如了,咱們還能下三成工資來,二廠打從三個月前,一分錢都不了。我之前還問桐桐了,她說是一個月三百請回來的。如今誰家一個月能拿出三百單請老師?這個月,咱們兩口子帶爸媽的退休金,拿下來也不到兩百,一個月別說三百,便是三十塊錢,也擠不出來。”
因琦卻覺得沒必要“那是因何和因唯成績拉下來了要補呢。咱們麗君學的挺好的,再去聽也是浪費時間聽第二次。”
“怎么會是浪費時間呢?”程開秀都急了“我學不多,可這溫故而知新的話還是知道的。從來沒有說聽課是多余的。”
因琦卻不想去,只問道“要是咱們家請老師回來給咱們家麗君單獨課,那邊非要叫因何和因唯來聽課,你能樂意不?”
程開秀一噎“這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都一樣。
因琦說“你也沒問孩子,問問孩子的意思再說,許是孩子不愿意呢。”
這么大的孩子正是要臉的時候“我才不去。再說了,我們班主任說我要培優班,像是那種提高班,補差班,了也是浪費時間。”
程開秀拋開那點不高興,趕緊問“真的?老師說要培優班?這培優班在哪里報名?”
“我們老師那里。”麗君小下巴揚起來“在我們老師家,培優班從兩個班里選十五個人,一個人一個月才收三十塊錢。”
程開秀心說那這老師一個月也不少賺呢。十五個孩子算是去十個,一個月也是三百塊錢呢。只要有點辦法的家長不可能不叫孩子去。
才還說擠不出三十塊錢的程開秀咬牙道“成!你們老師說什么時候交錢,咱什么時候交,到時候你跟媽說。”
孩子是不知愁的年紀,橫豎家里也一直沒短過她的,馬歡天喜地的應了。
這又跟因何和因唯不一樣,這邊這倆孩子是屬于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慣了的。一聽說老師是花了三百一個月請回來的,心肝肉都疼。
課也可認真的,要是啥也學不下,那才是白瞎了這么些個錢了。
四爺專門給孩子弄了個黑板,平時在外間的墻掛著呢。老師來了,把圓桌支開,倆小的寫作業,倆大的先由老師指導的寫作業,再把作業里出現的問題叫老師針對性的講。空隙的時間,給倆個小的都輔導了。
老師課,四爺和林雨桐屬于沒地方去的。在里間呆著吧,這家里有個事來個人進進出出的都影響。于是,兩人連房間都不進,沒地方去了在廚房貓著,一人一個小板凳坐著烤火。來客人了也在廚房擠著。
這越的襯出房子的重要性了。
四爺今兒晚跟老賴和于子在廚房里圍著爐子說話,林雨桐給切了一盤鹵肉放在間,爐子還咕嘟著酸菜肉片,三個人喝著酒壓著聲音說話,是怕吵了孩子課。
于子說呢“廠里再下來,估計跟二廠差不多了。要是連工資也不下來,可吃什么喝什么去。”
林雨桐在一邊說呢“其實要是沒有看不我這小攤,哪里擺個攤位都能掙錢。一天不多,二三十還是輕松的。”她出主意“去學校門口,不管是大學還是學,孩子們都出來吃飯。也別弄復雜的,是饅頭鹵肉鹵蛋,人家賣饅頭的都能掙錢,沒道理你批店饅頭出來,沒賺頭。饅頭夾鹵肉,饅頭夾鹵蛋,一個也不說多賺,賺兩三分的,這一頓飯的工夫,一百不說,七八十總能賣出去的,你們算算這個賬……頂多是一個三輪車,兩個爐子的事。一個放籠屜,一個放鹵肉鍋。是賣出去五十個,一天還十塊錢呢。”
嗯!別說,是個來錢的道兒。
林雨桐又說,“要是嫌棄瑣碎,干脆從這里拿點鹵肉,切成小塊,給別的食堂飯館推銷去。一斤肉里別多賺,是賺一毛,這推銷出去的越多,賺的也越多。別的不說,咱這味道絕對算是頭一份的。”
賬確實是這么算的。
于子的心叫林雨桐說的活泛了“那趕明我先去試試去。”
老賴皺眉“我還得緩緩,我那邊有點事還沒跟你們說呢,我家那棚子塌了。前幾天下雨,那老木頭早朽了,廚房帶孩子住的那邊都塌下來了。幸虧我家那倆小子那天晚出去不知道哪里野去了,不在家……”
喲!
“怎么不早說呢。”四爺說著看桐桐。
林雨桐從身掏出錢來遞給四爺,四爺給了老賴兩百“拾掇屋子要緊。”又給了于子兩百“不管干啥都得要本錢。”
老賴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錢收下了“那破地方,年年花錢收拾,年年都塌。這他媽的不是人住的地方。”
“那也不好叫孩子連個呆著的地方都沒有。”四爺說叫他安心花,不急著要的。
于子也是喝了幾口酒,便氣道“媽的馬貴那王八蛋,當年在咱們廠當了一年的副廠長,愣是占了七套房子,如今人調到局里去了,一家子都不在廠里住,那房子如今都給鄉下的親戚住著呢,咱們這種職工,倒是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四爺心里一動,于子不說這事還真把這事給忘了。
光是馬貴一人占了七套房,那這其他人呢,多吃多占下來的,加起來何止七十套。
之前還心想著,不行的話高價租房住,自家租住在家屬樓。看誰家有這個意向把他家的房子騰出來,一個月多掏點錢也行。很多人家沒收入,可不在乎這點差價嗎?城村一間房一個月才十幾塊錢。這一個月的差價夠一家子生活了。
如今于子說了這事,四爺動了心思了。
說于子“想要房子,咱們這樣的去鬧不行,要是你二叔去,這事說不定行。”
于子當然想要房子,有房子才能娶媳婦。而他二叔不僅是廠里的勞模,那還是省級的勞模,是省領導親自接見過的。
老爺子如今還住在廠里臨時搭建的棚戶房里。當年他是愛崗敬業一心撲在工作,結果媳婦難產一尸兩命,打那之后他也沒再娶過。如今還都是一個人過活。
那話是怎么說的,老爺子無所畏懼啊!
他又不怕得罪人,也沒有后輩要牽掛。
于子以為四爺的意思是,叫自家二叔替自己去要房子,他覺得這事行,然后找他叔去說,這個占個幾套,那個占了幾套,都是些個這樣的事。
老爺子偏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都知道他是個什么性子的人,他是一輩子講原則,人家說要雙職工分房子,他孤身一人,從來不去摻和房子的事。
于子這么一說,這還得了。這是占了公家的便宜!
老爺子直接省里,舉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