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笙神情冷漠倚靠著墻角, 聽完他這句話,沒什么多余表情, 抬起手臂舉起槍。
子彈瞬間穿過教堂彩窗照下的千絲萬縷的光, 徑直命向那人的腦門。長座盡頭的人笑意不變,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點在空中。下一秒, 子彈凝固,仿若時間暫停, 本就是由靈異值組成的子彈, 一聲輕響,化煙花散去。
白霧曳在光影里。他們一坐一站,中間是破舊教堂、橫生的藤蔓。一人面無表情,一人笑容燦爛, 可是兩人的眼神都算不上善意。
這是災厄十八年的事情了。
繼災厄十五年, 陸危竊取生命之絲叛出蝶島后。
災厄十八年, 葉笙做了第二個全人類的公敵。在一個A級危險地里, 與寧微塵重逢。
認真回顧他的童年, 在陰山的那段日子居然是最安穩的。
五歲被秦博士收養帶去蝶島后,葉笙的生命里只剩下訓練。
會被帶上蝶島的小孩,每一個都是人類的佼佼者。更有甚至,先天就是S級異能者, 比如葉吻,比如陸危。陸危是伯里斯在拉斯維加斯地下賭場買下來的小孩。
也是伯里斯暗中定下的“燈塔”移植人。
蝶島上的所有小孩都是競爭對手, 第一軍校的“積分制度”最開始是蝶島研究出來的。排名越高,越受重視, 得到的移植碎片等級就越高。
災厄年初, 人們對移植異端的危害還并不了解。不像后面的S級異能者, 那么抗拒移植。至少當時,陸危對于“燈塔”一直都是勢在必得的,而陸危也確實有這個實力。陸危的異能是“分解”,深入到物質分子層面的分解。
那個時候,蝶島排名第一的人會被叫“王”。在葉笙進入蝶島之前,陸危一直都是“王。”
他見過陸危一兩次,陸危確實天生就有那種領導者的風范,他生父是香港人,生母是柏林人。陸危繼承媽媽的雅利安長相更多一點。輪廓分明,五官硬朗,個性張揚。
原本“燈塔”應該非他莫屬,誰料秦博士從陰山帶回來了葉吻和他。
蝶島所有人都認為,他和陸危,會成為競爭最激烈的兩人。畢竟他們一個背后是伯里斯,一個背后是秦博士,注定要明爭暗斗撕得頭破血流。
但是與之完全相反的是,葉笙對于移植異端一點興趣沒有,而陸危也頗有領導者的“大智若愚”風范,不拘小節。
陸危從頭到尾都沒把葉笙當做競爭對手。葉笙和葉吻剛上島時,這位穿著藍白格子風衣的王還從礁石上跳下來,試圖跟他勾肩搭背。被葉笙避開后,瀟灑地一捋頭發,笑說:“害羞什么啊,以后咱們上了一塊島就是一家人了。”
陸危在蝶島的形象就是這樣的,瀟灑仁厚宛如大哥哥。過于大大咧咧,有時候看起來還有點蠢。
當然,見過他在危險地里分解萬物的場景后,應該沒人會覺得這位“王”仁厚。
蝶島的很多人都對秦博士收養葉笙而頗有微詞。因為葉笙沒有異能,他就是個普通人。
可葉笙一次又一次的成長,讓眾人漸漸沉默。
災厄五年,葉笙剛被帶上蝶島的時候,秦博士正在憂心異化的事。
秦博士對于未來非常悲觀。
與他相反,伯里斯非常樂觀。
當時人類已經建立了非自然局,維持社會穩定;建立了第一軍校,培訓執行官;建立了蝶島,創造異能者。跟分工明確且團結的人類相比,孤軍奮戰的異端顯得不足為懼。
就連面對異化,伯里斯也非常樂觀。
他計劃建立一座獨立孤海、與世隔絕的監獄,冠冕堂皇叫它“應許之地”,放逐異化者。
葉吻曾經疑惑地問秦博士,“博士,異化到底是什么。”
秦博士說:“讓人變成怪物的過程。”
葉笙當時看著窗外,也問道:“為什么只有人類有異化,而異端沒有呢。”
秦博士深深看著他,無奈一笑說:“不,笙笙,所有生物都有異化,只是人類非常特殊而已。我們自私的基因,不會允許其他東西取代‘自我’原本的意識。所以大腦會在我們徹底變成怪物前,先主動殺死本體。”
秦博士說:“異化其實是好事。”
“異化后的人類,沒有自殺的話,就又成一個新的異端了。”
“人類就是這樣,受益于大腦,也受制于大腦。”
秦博士說:“伯里斯對未來非常樂觀,但是我不那么想。我覺得異端變強的速度,遠比人類要快。”
“人類被困在脆弱的身軀里,想變強,只能靠竊取異端的力量。但是異端不一樣,它們種類太多了,有一些異端甚至誕生在思想的波動里,它們變強只是時間問題。”
“時間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東西。慢慢的,總有一天,世上會誕生一些,拼盡人類全力都殺不死的異端。”
葉吻有些害怕,“那怎么辦,博士。到時候我們都會死嗎?”
秦博士沒說結果,他道:“所以,在這些異端還沒形成前,我想阻止這一切。我之前研究異化、研究移植,現在我想研究一下,災厄的源頭到底是哪里。”
“能量覺醒第二紀,能量來自于地核,來自于宇宙大爆炸時下沉的物質。我后面會去深海看看,那個地球破開的口到底在哪里。”
“如果把它堵住,或許一切就能畫上句號。”
“你們在蝶島好好小心。”他對葉笙說和善一笑:“笙笙,要記得照顧一下妹妹。”
災厄9年,秦博士入海,進起源之地,發現原始湯上、巨大旋轉的生命紡錘,知道地球自愈的秘密。
——原來只要給予時間,災厄會自動結束。
秦博士忍住驚駭和巨大的喜悅,他知道伯里斯的性格,所以回島后,打算把一切埋藏于心。
但是他的學生出賣了他。代號為【繭】的S級異能者,在幫老師整理資料的時候,無意中瞥見這深海起源的秘密。并將它告知了寧知一和伯里斯。
災厄時代的獲利者,不會想讓災厄結束;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忠實信徒,也不想人類失去變強的機會。
于是伯里斯計劃入海,竊取生命紡錘,也竊取原始湯。
秦博士和繭決裂、和伯里斯決裂,權力被徹底架空。
后續的一切研究,【繭】成了帶頭人。
馬上,在以【繭】為首領的一眾蝶島高層研究下。他們終于找到了控制異化的辦法——借助生命之絲,弄出生物藥劑。
災厄9年5月,蝶島推出了“極點計劃”。計劃在島嶼的兩端建立極點實驗室,存放兩個生命紡錘的極點,將億萬生命之絲埋于地下,開始用它們生產生物藥劑。
6月,蝶島改造。而這一月,也是葉笙被派去人魚灣的時候。
【人魚灣】是秦博士從起源之地回來后,沒多久就誕生的新危險地。【天樞】在那里檢測到了前所未有的靈異值。
因為那片海域曾經有過人魚的傳說,于是總局便將它命名為【人魚灣】。
葉笙是第一批去【人魚灣】開荒的人。
那年他九歲,伯里斯只是想要他的命。
秦博士被架空權力后,和蝶島的關系降到冰點,平均一個月只會回一次蝶島,待上兩三天。
他曾經想帶葉笙葉吻走,但是被蝶島拒絕了。蝶島給出的理由是,這兩個小孩還太小。
童年時,蝶島的權力暗涌,葉笙和葉吻并沒有概念。因為秦博士面對他們,永遠是溫和慈祥的。葉笙
的精力全部放在歷練成長上。
后面,【繭】從原始湯里分離出了兩種邏輯湯,創生和毀滅。這兩者的機密等級甚至在【燈塔】之上。葉吻被選做“創生”的移植者。至于“毀滅”,一開始,蝶島定的人選是葉笙。
可是這一決策,被秦博士風塵仆仆從紐約趕回來制止。
秦博士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憤怒,他甚至拿出錄音筆做威脅。如果蝶島敢給葉笙移植“毀滅”,他就把蝶島的一切,公之于眾!
伯里斯不得已,抹去了這一計劃。
創生的移植,不會對人造成什么影響。
可是毀滅不同,毀滅勢必會帶著被移植人一起毀滅。
蝶島對葉吻寄予厚望,打算讓她未來成為蝶島的領袖。可是,對于能夠帶來災難的“毀滅”移植者。蝶島的目的,是想把他當做人類最后的終極殺器。
永久沉睡的“災難”,只有在人類窮途末路時,才會被喚醒,成為最后一張牌。
葉笙被排除后,蝶島的人陷入困局。因為他們找不到,還有誰這個資格接受這個手術。除了葉笙外,世上就只有葉吻,陸危,以及寧家那位繼承人。可是寧知一怎么可能讓他的寶貝兒子,變成活死人。
尋尋覓覓,最后蝶島把目光鎖定在了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沒有異能
那個人甚至身患絕癥,時日無多。
可是他和陸危有血緣關系!
他們可以通過【血系讓他擁有陸危那樣強大的體質,移植“毀滅”!
【血系是那個還沒長大的S級異端擁有的被動異能。
后世的非自然總局,連第五版主的面都沒見過一次。
可是,早在百年前,舊蝶島就已經通過“燈塔”推斷出了第五版主的一項隱藏異能,【血系】。
血系,即血統、血脈。繁衍是刻入物種基因的本能,而物種一代又一代的傳承,又逐漸分出了血脈的優劣純雜。
第五版主的被動異能【血系】:血統低于祂的物種,永遠無法越級殺死祂。
蝶島這么多年,一直沒提取出【燈塔】的移植液,就因為這個【血系】的存在。
燈塔水母誕生自冥古宙的深海,其血系的尊貴遠在人類之上。
只要試圖殺死“燈塔”,傷害它的命,人類必將受到反噬。
這個讓蝶島咬牙切齒的被動異能,后面成了破局的關鍵。
蝶島雖然拿燈塔沒辦法,但卻可以借助它的觸手,幫陸安換血。
——把陸危的血換一半到陸安身體里!
悄無聲息,讓陸安也擁有可以移植“毀滅”的體質。
陸危有一個先天心臟病的弟弟,叫陸安。
災厄十五年。
除了陸危不知道怎么潛入極點實驗室,竊取三分之一的生命之絲外。還發生了一件事,葉笙接受任務,追蹤到華國,一槍殺死了陸危。
陸危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非常純粹,除了譏誚就是仇恨,好似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大雨磅礴里,陸安蹲下身,顫抖的手,抱起哥哥的尸體,他抬起頭,一雙近透明的藍色眼睛,哀傷又麻木地看著他。比起追名逐利,一步一步滿手鮮血的葉吻,移植的“毀滅”的陸安看起來,更像是善的那一面。
蝶島的追捕人員很快就會趕過來。
葉笙在雨中和陸安對峙,他手指摸索著扳手,神情冷漠,思索著什么,卻沒有摁下第二槍。
陸安望著他,張了張嘴,最后還什么都沒有說。他閉上眼,臉色蒼白透明,像是紙,陸安的掌心輕觸大地。
下一秒,華國那座城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蕩中。
大地分裂,群山崩析。
地震和山火,洪水,暴雨,一起襲來。
那是【災難】第一次使用異能,只為了讓他和哥哥逃走。
他抱著哥哥的頭,跟著山體裂開的縫隙,下墜深淵。
【災難】當時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他在沉睡前夕,最后望向葉笙的目光,是一道哀傷的祈求。
祈求他放他們走。
葉笙始終沒有開出第二槍。
也許早就在災厄十五年,他對于蝶島就不再信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