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空庭春欲晚 !
姜二喜哭喪著臉道:“就那么一眨眼工夫……昨兒晚上還瞧著萬歲爺隨手摘下來撂那炕幾上了。我原說收起來來著,一時(shí)忙著檢點(diǎn)版帶、佛珠那些,就混忘了。等我想起來時(shí),侍寢的敬主子又到了。只說不礙事,誰知今兒早上就沒瞧見了。這會(huì)子萬歲爺還不知道,早上問時(shí),我只說是收起來了。待會(huì)兒萬歲爺回宮,我可活不成了。”
魏長安道:“查不出來,大伙兒全都活不成。或者是誰拿了逗二喜玩,這會(huì)子快交出來。”屋子里靜得連根針掉地下也聽得見,魏長安見所有人都屏息靜氣,便冷笑一聲說:“既然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也不客氣了。所有能近御前人,特別是昨天進(jìn)過西暖閣的人,都給我到前邊來。”
御前行走的宮女太監(jiān)只得皆出來,琳瑯與畫珠也出來了。魏長安道:“這會(huì)子?xùn)|西定然還沒出乾清宮,既然鬧出家賊來,咱們只好撕破了這張臉,說不得,一間間屋子搜過去。”琳瑯回頭見畫珠臉色蒼白,便輕輕握了她的手,誰知畫珠將手一掙,朗聲道:“魏諳達(dá),這不合規(guī)矩。丟了東西,大家雖然都有嫌疑,但你叫人搜咱們的屋子,這算什么?”
魏長安本來趾高氣揚(yáng),但這畫珠是太后指過來的人,本來還存了三分顧忌,但她這樣劈頭蓋臉地當(dāng)堂叫板,如何忍得住,只將眼睛一翻:“你這意思,你那屋子不敢叫咱們搜了?”畫珠冷笑道:“我又不曾做賊,有什么不敢的?”魏長安便微微一笑:“那就好啊,咱們就先去瞧瞧。”畫珠還要說話,琳瑯直急得用力在她腕上捏了一把。畫珠吃痛,好歹忍住了沒再做聲。
當(dāng)下魏長安帶了人,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看過去,將箱籠柜子之屬都打開來。及至到了琳瑯與畫珠屋中,卻是搜得格外仔細(xì),連床褥之下都翻到了。畫珠看著一幫太監(jiān)翻箱倒柜,只是連連冷笑。忽聽人叫了一聲,道:“找著了。”
卻是從箱底墊著的包袱下翻出來的,果然是一只通體濃翠的翡翠扳指,迎著那太陽光,那所謂子兒綠的翠色水汪汪的,直欲滴下來一般。魏長安忙接了過去,交與姜二喜,姜二喜只瞧了一眼便道:“就是這個(gè),內(nèi)壁里有萬歲爺?shù)拿M。”魏長安對(duì)著光瞧,里面果然鐫著“玄燁”二字,唇邊不由浮起冷笑:“這箱子是誰的?”
琳瑯早就臉色煞白,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倒似立都立不穩(wěn)了,連聲音都遙遠(yuǎn)得不似自己:“是我的。”
魏長安瞧了她一眼,輕輕嘆了口氣,又搖了搖了頭,似大有惋惜之意。畫珠卻急急道:“琳瑯絕不會(huì)偷東西,她絕不會(huì)偷東西。”魏長安道:“人贓并獲,還有什么說的?”畫珠脫口道:“這是有人栽贓嫁禍。”魏長安笑道:“你說得輕巧,誰栽贓嫁禍了?這屋子誰進(jìn)得來,誰就能栽贓嫁禍?”畫珠氣得說不出話來,琳瑯臉色蒼白,手足只是一片冰涼,卻并不急于爭辯。魏長安對(duì)琳瑯道:“東西既然找著了,就麻煩你跟我往貴主子那里回話去。”
琳瑯這才道:“我不知道這扳指為什么在我箱子里,到貴妃面前,我也只是這一句話。”魏長安笑道:“到佟主子面前,你就算想說一千句一萬句也沒用。”便一努嘴,兩名小太監(jiān)上來,琳瑯道:“我自己走。”魏長安又笑了一聲,帶了她出去,往東六宮去向佟貴妃交差。
佟貴妃抱恙多日,去時(shí)御醫(yī)正巧來請脈,只叫魏長安交去給安嬪處置,魏長安便又帶了琳瑯去永和宮見安嬪。安嬪正用膳,并沒有傳見,只叫宮女出來告訴魏長安:“既然是人贓并獲拿住了,先帶到北五所去關(guān)起來,審問明白供認(rèn)了,再打她四十板子,攆到辛者庫去做雜役。”
魏長安“嗻”了一聲,轉(zhuǎn)臉對(duì)琳瑯道:“走吧。”
北五所有一排堆放雜物的黑屋子,魏長安命人開了一間屋子,帶了琳瑯進(jìn)去。小太監(jiān)端了把椅子來,魏長安便在門口坐下,琳瑯此時(shí)心里倒安靜下來,佇立在那里不聲不響。
魏長安咳嗽一聲,道:“何必呢,你痛快地招認(rèn),我也給你個(gè)痛快。你這樣死咬著不開口,不過是多受些皮肉之苦罷了。”
琳瑯道:“安主子的諭,只說我供認(rèn)了,方才可以打我四十板子。況且這事情不是我做下的,我自不會(huì)屈打成招。”
魏長安不由回過頭去,對(duì)身后侍立的小太監(jiān)嘖嘖一笑:“你聽聽這張利嘴……”轉(zhuǎn)過臉來,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這么說,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琳瑯緩緩道:“魏諳達(dá),今兒的這事,我不知道您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您這樣一個(gè)聰明人,必然早就知道我是叫人栽贓陷害的。我只不知道我得罪了誰,叫人家下這樣的狠手來對(duì)付我。只是魏諳達(dá)已經(jīng)是敬事房的總管,不知道以您的身份,何苦還來蹚這一攤渾水。”
魏長安倒不防她說出這樣一篇話來,怔了一怔,方笑道:“你這話里有話啊,真是一張利嘴,可惜卻做了賊。今兒這事是我親眼目睹人贓并獲,你死咬著不認(rèn)也沒用。安主子已經(jīng)發(fā)了話,我今天就算四十板子打死了你,也是你命薄,經(jīng)受不起那四十板子。”
琳瑯并不言語,魏長安只覺得她竟無懼色。正在此時(shí),一名小太監(jiān)忽然匆匆進(jìn)來:“魏諳達(dá),榮主子有事傳您過去。”
魏長安連忙站起來,吩咐人:“將她鎖在這里,等我回來再問。”
那間屋子沒有窗子,一關(guān)上門,便只門縫里透進(jìn)一線光。琳瑯過了許久,才漸漸能看清東西。摸索著走到墻邊,在那胡亂堆著的腳踏上坐下來。那魏長安去了久久卻沒有回來,卻也沒有旁人來。
她想起極小的時(shí)候,是春天里吧,桃花開得那樣好,一枝枝紅艷斜攲在墻外。丫頭拿瓶插了折枝花兒進(jìn)來,卻悄聲告訴她:“老爺生了氣,罰冬郎跪在佛堂里呢。”大家子規(guī)矩嚴(yán),出來進(jìn)去都是丫頭嬤嬤跟著。往老太太屋里去,走過佛堂前禁不住放慢了步子,只見排門緊鎖,侍候容若的小廝都垂頭喪氣地侍立在外頭。到底是老太太一句話,才叫放出來吃晚飯。
第二日方進(jìn)來瞧她,只說:“那屋子里黑咕隆咚,若是你,定會(huì)嚇得哭了。”自己只微微一笑:“我又不會(huì)帶了小廝偷偷出城,怎么會(huì)被罰跪佛堂?”十余歲少年的眼睛明亮如天上最美的星光:“琳妹妹,只要有我在,這一世便要你周全,斷不會(huì)讓人關(guān)你在黑屋子里。”
屋中悶不透氣,漸漸地?zé)崞饋恚槌雠磷觼硎煤梗瑓s不想帕上隱隱沾染了一縷異香。上好的龍涎香,只消一星,那香氣便可縈繞殿中,數(shù)日不絕。乾清宮暖閣里總是焚著龍涎香,于是御衣里總是帶著這幽幽的香氣。四面皆是漆黑的,越發(fā)顯得那香氣突兀,她將帕子又掖回袖中。
她獨(dú)個(gè)在這黑屋子里,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像是一月一年都過完了似的。眼見著門隙間的陽光漸漸黯淡下去,大約天色已晚,魏長安卻并沒有回來。
門上有人在“嗒嗒”輕輕叩著門板,她忙站起來,竟是蕓初的聲音:“琳瑯。”低低地問:“你在不在里面?”琳瑯忙走到門邊:“我在。”蕓初道:“怎么回事?我一聽見說,就告了假來瞧你,好容易求了那兩位公公,放了我過來和你說話。”
琳瑯道:“你快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沒得連累了你。”
蕓初道:“好端端的,這是怎么了?我回去聽見說你和畫珠來瞧我,偏沒有遇上。過了晌午,姐姐過來給太后請安,正巧說起乾清宮的事,才知道竟然是你出了事。我央姐姐替你求情,可你是御前的人,姐姐也說不上話。”
琳瑯心中感念,道:“蕓初你快走吧,叫人看見可真要連累你了。”蕓初問:“你這是得罪了誰?”琳瑯道:“我不知道。”蕓初說:“你真是糊涂,你在御前,必然有得罪人的地方,再不然,就是萬歲爺待你特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