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主”認領的師宣被送進新生兒訓練營進行一個月的渴血培訓。為了進入帝國,他沒否認新生兒的身份。
宿舍是匯聚八卦的重要場所。
師宣搬進來垂頭整理物品時,背后幾位吸血鬼萌新在議論位于帝國金字塔頂端的鳶大人于幾日前醒來的事。
一個因為意志不堅屢屢遣返訓練營戒除血癮的老吸血鬼消息十分靈通,他瞥了眼日歷,推算了一下時間,道,“這次鳶大人蘇醒這么早,看來血偶只活了十八年左右。”
“老聽你們說血偶血偶,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一個新生兒說完,老吸血鬼比出“噓”的手勢,招呼幾位湊近,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啊,血偶是鳶大人的三大天賦技能之一。”
“哇~那個傳說中的血族才具有的天賦技能?剩下兩個是什么?”
“不清楚,鳶大人自圣戰一役再沒使用過另外兩個能力,同時代的老古董們有個別猜出的,也都閉口不言。”
老吸血鬼是鳶大人的忠實迷弟,滿心崇拜儒慕,說起他就有一筐料的要抖。
什么傳說中純血的直系后裔,嫡系中的嫡系,出身高貴。什么忍辱負重耗死了教廷創建了吸血鬼帝國,成為暗夜帝國無冕之王,什么吸血鬼中唯一具有天賦技能的,最強悍最優雅最高尚最睿智最最最……總之,世間所有最美好的詞藻與品格都可以套用,說得新生兒們滿臉敬仰,恨不得舔鳶大人的腳趾,想到訓練營不遠處長期荒置的古堡,萌新們眼睛發亮。
據聞,鳶大人每次沉睡時會被簇擁者搬入帝國行政中樞的地下城嚴密保護,但鳶大人一旦醒來,則會住進古堡獨居。
老吸血鬼嘖了聲,“你們腦子里的想法還是歇歇吧。”
道,“雖然鳶大人風度極佳,可但凡闖入鳶大人居所的,不論想自薦枕席還是別的什么,無一例外都徹底從世上消失了。再者,古堡前有一片花田知道吧,別以為那些鳶尾花光是看著漂亮,長得茂盛,聽說地底下埋得都是冤死的血族肉泥,每一株花都變異得極為兇猛強悍,你要往那踩上一腳,他們能把你們吸成干尸,貿然過去怎么死得都不知道,鳶大人住進那里就是不想被打擾。”
話題跑偏一會兒,又回到血偶。
血偶相當于二重身,每隔百年左右,鳶大人對生活感到膩歪時會用自己的血液制作一個血偶流入靈異物品拍賣市場,進入收藏家的家庭,從女主人身上誕生,經歷世間的喜怒哀樂,可以理解為一場輪回。
有萌新不理解,“鳶大人喜靜而避世,為什么還總要去喧鬧的人世走一趟?”
“我聽說,鳶大人曾經有位非常珍視的血族,是傳說中的純血,當初圣戰時鳶大人曾為了他大開殺戒,當時那位純血大人不知出了什么事,鳶大人費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救回來,不過那位純血大人因為修復身體一直長眠地下,鳶大人制造血偶就是為了等他蘇醒,再續前緣,不過以往血偶都是壽終正寢,徒勞而歸,這次死得實在太早了。”
萌新更加糊涂,“直接守在那位純血大人身邊等他蘇醒不就好了,為什么還要用人類那么不方便的身份?”
老吸血鬼道,“我聽一位曾服侍鳶大人的姐姐說,鳶大人與那位純血大人可能因圣戰產生過矛盾,純血大人對他恨之入骨,不會愿意見他,鳶大人或許是想以人類的姿態與那位純血大人再次相遇。”
“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血族能得到鳶大人的心?”
師宣整理物品的動作突然一頓,然而,不等他多想,老吸血鬼突然捂住還要感嘆的萌新的嘴。
管理員不知何時來到宿舍門口,犀利的目光一掃,在老吸血鬼身上定了定,老吸血鬼等他交代完新批吸血鬼去領新生兒手冊離開,才松了口氣。
“怎么了?”
“剛才說的,到外面都不要亂傳了,帝國階級嚴酷,隨便非議上位者是要被罰的。”老吸血鬼剛說完,管理員竟去而復返,冷冷盯著老吸血鬼道,“既然是明知故犯,還不出來領罰,限你三分鐘內到刑室報道。”
老吸血鬼哀嚎一聲,“我這不是科普新人嘛~”
……
師宣垂眸。
送他進來的吸血鬼自失言提到血偶再沒泄露一句,聽方才那些話,師宣皺起眉,流言往往有很多夸大與虛構的部分,只是荒誕至此還是令他有些意外,耶狄斯、耶狄斯……在古語中,耶狄斯是鳶尾花的意思。江夜不出意外,就是鳶的分|身。
心不在焉中,師宣同十數位吸血鬼領到新生兒手冊。
拂曉時分,一行吸血鬼按照手冊所寫的慣例,參加新生兒歡迎會。
老批次的吸血鬼早等在場地,一群群嘻嘻鬧鬧,一行吸血鬼走到包圍圈中特意留出來的空地,沐浴著老吸血鬼們不懷好意的目光,紛紛埋起頭,像一群待宰的豬玀。
走出來主持活動的不是訓練營管理者,而是即將自訓練營畢業的吸血鬼代表,目光掃過一行鵪鶉一樣的吸血鬼,輕哼一聲,道:
“這是特地為你們準備的。”
一行吸血鬼眼前放著十幾個半人高一米直徑的大圓桶,里面盛著分辨不出原材料的液體,赤橙黃綠青藍紫黑,顏色很是漂亮,但吸血鬼們敏銳的嗅覺聞出了屎尿腐臭等等怪味,想必沒有一個好東西。
整蠱新生是一種內涵豐富的文化,這里也不例外。
“你們一個選擇一桶,全部喝下去。當然,也可以不喝,但我們尊重你們的選擇,你們也要尊重我們的仁慈之心。所有選擇不喝的,從在場所有吸血鬼的胯|下爬一圈就行!身體折磨與精神折磨二選其一。”
一行吸血鬼全部嘩然,猛然抬起頭瞪圓眼睛面露抗拒,有些新生兒在生前擁有不低的社會地位,不甘受辱。
圍觀吸血鬼欣賞著他們的表情,嘻嘻哈哈笑起來。
其中有一位呲著牙想反抗,介紹他接受吸血鬼權貴初擁的親友趕忙從圍觀人群中悄悄走出,拉著他到一邊小聲勸道,“你可別犯傻,不是變成吸血鬼獲得永生就能享受生命,弱肉強食,在哪兒都一樣。”
見他還要固執,親友苦口婆心再勸,“乖乖聽話喝了,以后什么事都沒有。你不知道,那些喝不下去喝吐了被逼著爬胯|下的,都會成為被排擠被欺凌的對象,可別管是喝還是爬都好,一旦反抗才是完了!你知道古堡前那片鳶尾花吧,每個反抗的人都必須從那走一遭去古堡拿一件信物出來,光過那片花田都能去你半條命,闖入古堡更是必死無疑——別忘了鳶大人已經住回來了。”
管理者并不介入歡迎會,帝國要教會這些自平等和諧社會的前人類第一課,就是嚴苛的階級,上對下的絕對統治。
那位被勸了下來,離得近聽到親友勸慰的都打消心思不敢出頭,可仍有幾位站得遠的挺身而出,滿臉清高自傲。
吸血鬼代表呵呵冷笑,“還有誰不愿喝又不愿爬的,一起站出來。”
剩下不足十位面面相窺,老老實實站在隊伍中。
吸血鬼代表讓反抗者等在一邊,聽話的上來選顏色,有的咬牙忍耐,有的腸胃嬌貴一靠近桶就捂著嘴哇的一聲,干嘔不停,受不了只能滿臉屈辱跑去爬胯|下。師宣低著頭站在角落,輪到他的時候,吸血鬼代表叫了兩遍,他才回過神來,這時吸血鬼代表正不耐煩地叫第三遍,他抬起頭。
周圍一瞬間靜了一下。
連吸血鬼代表想要教訓這小子的想法也在面對這張臉時煙消云散,長得實在好,幾近雌雄莫辨,在高顏值的吸血鬼群體中都能顏壓群眾,旁邊諸位俊男美女霎那間全淪落成陪襯的綠葉。
少年漫不經心掃視眾人,仿佛一把拂塵撩過心間塵埃。
一雙碧眸,沉淀時光,攜著入骨的綿遠悠長,被多看一眼,仿佛世間繁華都從腳底抽離,令人為之傾倒,見之難忘。
周圍眾人目光落回他一張明顯不滿十八歲的稚嫩臉龐,怪不得冒著犯法也要初擁他,這就是個讓人把持不住的小妖精啊。
原本冷言冷語態度強硬的吸血鬼代表說話都軟了幾分,“到你選了。”目光滑過幾個桶,在其中混合各種毒草但中和毒性僅氣味古怪的黑色液體上頓住,完全無視了它已經有主,對少年道,“你覺得黑色這桶怎么樣?”
師宣聽了聽旁邊的竊竊私語,弄明白怎么回事,瞥了眼桶的大小,“這么大的份量,我大概喝不下。”
得!
得了便宜還賣乖。
旁邊幾位吸血鬼嫉妒的臉都綠了,從吸血鬼代表態度中察覺自己選的黑色液體桶還不錯的吸血鬼松了口氣。
吸血鬼代表皺眉,“不喝你是想爬胯|下嗎?”
“如果不爬要怎樣?”
“按照慣例要穿過花田去古堡取來堡中任意一件物品。”
圍觀吸血鬼聞言竊竊私語起來,旁邊幾位反抗的吸血鬼聽著“干尸”“消失”什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開始動搖。
師宣卻點點頭,毫不猶豫道,“聽上去不錯,就這樣辦吧。”
圍觀吸血鬼頓時肅然起敬。
吸血鬼代表有心想放次水,少年愣是不領情,態度冷了下來。這時,旁邊有反抗者反悔,他一甩臉子遷怒了,等乖巧老實的吸血鬼完成活動,親自送幾位吸血鬼趕去花田,圍觀者紛紛跟上去看好戲,邊走邊說往年事跡,故意危言聳聽。
其他幾位吸血鬼越聽越面如死灰,一個個含胸駝背垂頭喪氣,唯有金發碧眼的少年如閑庭漫步,充耳不聞,引人側目。
花田是一道天然屏障,繞著古堡長了一圈,把這座古老建筑與世隔絕,不論從哪個方向直穿花田,都要徒步百米。
藍紫色的鳶尾花在秋季里怒放,隨著微風,如一群招搖的蝴蝶共舞,魅惑誘人中流露出幾分詭異,若美麗大海下藏著洶涌噬人的波濤。
走得近了,會發現鮮花之下,細長的葉子兩側長著排排鋸齒,一開一合,像是吸血咬肉的獠牙。
師宣為它們的變異微微訝異。旁邊一位嚇軟腿,跪倒在花田邊緣,鳶尾花像嗅到肉星的餓狼紛紛撲了過來。
“活、活活的?!!”
幾位吸血鬼驚得失聲,瞪著慘叫的那位,見他的膝蓋被一點點吞掉,疼得打滾,滾進花田就一下被前仆后繼的鳶尾花掩埋,連慘叫都被咯吱咯吱像是啃肉咬骨的聲音淹沒,一時被它的兇相嚇哭,幾位吸血鬼渾身僵硬,本就灰白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有吸血鬼哭哭啼啼想跑,卻被扒掉鞋子,推到花從里,頓時慘叫聲此起彼伏。師宣不等人催促,彎下腰主動脫鞋。
“真能裝,等會兒就該哭了。”一個吸血鬼盯著師宣不緊不慢的樣子冷哼。
師宣脫掉鞋襪,打量灰蒙蒙的土壤,光著一只腳試了幾次都無處下腳。旁邊閑言碎語漸多,他又重新穿上鞋襪,議論聲頓時更大,吸血鬼代表眉一皺走過來,師宣這時直接穿鞋邁入花田。
吸血鳶尾花被激怒,揮舞著葉子扎向失禮的鞋子,利如鋼刀的鋸齒穿過皮革,剛一扎入腳面鼓起的血管,被灼傷般瘋狂退出,渾身打顫,像受到極大沖擊。
師宣暗道,果然。
這些花因血族的肉泥變異。
而純血榮耀,生而存在的尊卑階級根植在血族血肉中。
吸血鳶尾花試探般在他腳邊轉了轉,普通吸血鬼們尚不能察覺的,來自純血的威壓,令這些吸食血族血肉長大的鳶尾花臣服。原本張牙舞爪瞬間變得虔誠無比,彎下花莖,血汁豐滿的花瓣匍匐在少年腳下,貼著地面撤離,與其他花朵交頭接耳傳遞純血的氣味,一朵接著一朵抖得像個篩子,騷動起來。
圍觀者看得一愣一愣。
不一會兒,鳶尾花們紛紛小心翼翼收斂葉子,一陣沙沙作響后,摩西分海般讓開道路,來不及移開的都拔起根跑到一邊跟同類擠成一團。
被眼前景象震撼到失聲的吸血鬼眾,恍惚道,“這是怎么回事?”
有被折磨欲死瘋狂痛叫著的反抗者,見機搶在師宣前面,沖入騰出的道路,然而,他剛一落腳就被兩旁的鳶尾花圍上,吞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師宣邁入鳶尾花的包圍中,當他經過剛才搶路者的喪生位置,路邊一株吃得花瓣豐潤葉子鼓脹花莖大如瓶罐的鳶尾花突然沖出來。
終于要吃了他?!眾吸血鬼剛有點真實感覺,又被眼前畫面震愣!
鳶尾花蹭了蹭少年鞋子,盡是親昵與討好,舉起一片飽含血水的花瓣,仿佛想獻給他。
少年似有些意外,曲膝半蹲,撫摸這株花的花瓣。
鳶尾花受寵若驚,呆住了片刻,用自個葉子兩側的鋸齒割破花瓣,奉上剛從搶路者身上吸食的血汁。這株花詭異的行為打開同類的思路,突然間,一株株前仆后繼跑向少年,把那株鳶尾花越擠越遠。
簡直像一場爭寵的血腥混戰。
花瓣漫天飛灑,花葉交戰,花汁四濺。小小騷動蔓延,一波又一波吸血鳶尾花涌去,堆成一座小山。
眾吸血鬼們一個個瞪圓眼睛。
“天哪,這些吸血鳶尾花都瘋了嗎?”
“我沒看錯吧,這可是懶得幾百年都不肯挪窩,就連吸血也要別人乖乖送上門的老古董花?”
“唔——難不成就我一個人覺得這奮不顧身跨越千花萬葉的樣子,就跟走失兒童見了久未重逢的家人一個樣?”
“我倒覺得像教徒朝圣,我可沒聽說吸血鳶尾花還有宗教信仰。”
“……我最想知道,那個讓鳶尾花祖宗們熱血沸騰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
發達的聽覺讓鳶被古堡外的慘叫聲吵得有點煩。
這個時間,略一思索他就猜出大概,是新生兒的慣例懲罰活動。隨著時間流逝,天賦能力日積月累更精進,記憶追溯越來越強大,每一件事都能清晰印在腦中——包括很多他想忘記的記憶,一日比一日更清晰。
鳶走到落地窗前,拉開些微窗簾。
他并不關心新生兒的狀況,漫不經心打量著漫漫藍紫色花田,一些相隔久遠的畫面又要滑過腦海,那些所謂的“觸景生情”。
陰魂不散的感覺令人有點討厭。
鳶閉了閉眼,試圖想一些其他事,把那股不由自主的情緒按捺下去。
那些屬于江夜的情緒不小心涌上,每一個血偶失效,承載的記憶與感情一般會回歸到鳶身上,但他實在討厭各種忘不掉的記憶擁堵腦中,所以每個血偶死亡時會自動封印經歷的人世記憶,鳶此時能清晰體驗的,只有江夜對某個人的執著感情。
這讓鳶有點意外。
不論血偶受環境影響形成何種性格,本性都與鳶一樣,前面幾遭都是孤獨終老、慘淡收尾,這次居然會被牽動感情。
不可思議。
嘆著,鳶不經意瞥見一簇簇鳶尾花迫不及待趕往同一個方向,堆積成數米高的花墻,這個異狀讓鳶的表情漸漸凝住,他想起剛蘇醒時給修西掃墓,翻新過的土壤下只剩空棺。
眼見花墻一點點靠近古堡,鳶眼皮一跳。
沉寂了幾百年的心臟再次咚、咚、咚敲了起來,這重量有點不堪負擔,越跳越沉,越來越沉,沉到他的腳釘在地上,一動不動。
一種危機與慌亂席卷而來,擾亂他死水般的心湖,他應該現在!立刻!馬上!離開這扇危險的窗戶——吸血鬼逐年遞增的第六感警示他。
不然會很糟糕,那個結果不會是他想見的——然而,他依然站立原地,別說離開,連調整一下站姿的余力都沒有。
花墻停在古堡下被結界阻撓,驟然崩塌,埋住花墻后的人。太陽東升,給紫藍色的花朵們映上血色霞光。
那人簌簌抖落帶著根粘著泥土的鳶尾花,漸漸露出真容,燦爛金發沐浴橘紅光華,灼人眼球。
少年置身花中,從頭頂摘下一朵,又拈下脖頸里的,埋著頭慢條斯理整理的動作在鳶目中燃起焦灼,放在身側的手往前伸了伸,卻碰到冰冷的窗玻璃,恰在這時——古堡外的少年終于抬起頭,仰視站在窗邊的鳶。
少年的目光穿過窗戶,仿佛穿越了數百年光陰。
鳶的目光黏在那雙碧眸上。
喉嚨一緊。
張了張嘴,口中沒有任何聲音。
仿佛有只手掏進喉嚨,瘙癢難耐的感覺遍布聲帶,他一次次啟唇,喉頭干澀發緊,只有好似抓撓喉頭的些微氣音,始終說不出一個字。自從那場圣戰過后,一直如此,一個擁有自喻能力的吸血鬼居然變成啞巴,多么可笑?
置于窗玻璃上的手漸漸收緊,指甲瘋長滑下幾道深深的刻痕。
鳶的俯視下,金發碧眼的少年彎起唇,含著微涼的笑意一開一合,無聲吐出七個字:
我、來、找、你、討、債、了。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