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隊,現場還發現了這個。”
說話的刑警叫江照林,將物證袋遞交給謝輕非。
江照林長著張憨厚可親的圓臉,年紀比謝輕非大幾歲,性子卻半點不成熟,一心一意想著退休后在分局附近支個煎餅攤子向后浪們傳授自己盯梢多年練就的好手藝。煎餅俠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有些懼內,一輩子的溫柔都給了家里的妻子和今年正滿7歲的女兒。
該女兒奴有著豐富的購物經驗,緊接著便說:“這小花裙子看尺碼和設計也就是七八歲小姑娘穿的,不過款式有點過時了,質量摸起來也普通,現在到市面上找還不容易找到呢。兇手怎么想的留下這個啊,還有死者被糊的這一臉大濃妝,大半夜看著老嚇人了。誒?死者臉上抹的化妝品種類這么多,兇手會不會是個女性?”
席鳴琢磨著:“江哥說得有道理。”
謝輕非未答,捏著裙子一角仔細端詳著,又湊近聞了聞,說:“舊物件,有很濃的樟腦丸氣息,應該在柜子里放了很久了。”
“這都聞得出來?”席鳴將信將疑,也拉下口罩湊過去嗅,五官瞬間擰成中國結,“噦……我怎么只聞到了泔水味。”
謝輕非和江照林想合力把尸體翻個面兒,卻因為高度僵硬使得尸體下半身很難從桶身中抽離。幾番變轉無果,謝輕非對就差刨個坑把自己埋了的席鳴道:“領導,這么晚勞駕您來現場參觀,辛苦了吧。”
席鳴立馬會意,悻悻地去幫忙搬動尸體,小聲吐槽了句:“師尊,您說話怎么跟我表哥似的。”
謝輕非沒聽清,和江照林同步開始檢查死者的身體。
他身量中上,穿的是件千元價位的淡藍短袖襯衫,同品牌的西裝褲,除卻左手佩戴的腕表,他身上再無其他飾品。席鳴從他腳下掏出了個鋼化膜碎裂,已經沒電到自動關機的iPhone13,又瞟了眼他的腕表,道:“不圖他錢,妥妥的仇殺啊。”
江照林道:“照尸體僵硬程度來看,死亡時間在14至16個小時之間,致命傷在胸口,初步看來是由利器導致,刃長在120毫米左右。致命傷口四周還有幾處刀傷,顯然這個兇器并不鋒利,沒能一次成功……或者說兇手力氣不大,這也符合剛才對于性別的猜測。”
席鳴道:“江哥說得還是有道理。”
他又問謝輕非:“師尊,您看呢?”
謝輕非問道:“今天多少號?”
席鳴道:“6月30號。”
江照林也反應過來了:“死者尸體被發現的時間是6月30日晚十一點四十五分左右,根據尸僵判斷的死亡時間來看,案發該在30號早晨六七點的樣子。美食街的垃圾清運時間分兩個時段,分別是每天上午十點到下午六點,以及夜里十點半到次日早晨五點。所以……沒道理白天沒人發現尸體啊,這么長時間都夠兇手換個國家生活了。”
席鳴不以為然:“我問過了,這兒夜市多,當時時間段輪崗的環衛工人看垃圾桶附近還算清凈就偷懶沒收拾,反正這種外包公司發的是死工資,多跑一趟也不會給人加績效,偶爾遇上幾個渾水摸魚的員工不稀奇。他們又是輪崗制,今兒白天誰歇歇,明兒晚上誰辛苦也都是換著來,彼此間不存在吃虧的情況,大家也都默認這么來了。”
謝輕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內部潛規則,這兇手倒是摸得門兒清。”
席鳴當即道:“師尊請放心,那個報案人已經被我找人嚴加看管起來了!”
謝輕非道:“不是環衛工。”
席鳴不解:“為什么?”
謝輕非莫名其妙:“案發時輪值的人員和剛才報案的又不是同一個,且他們住在員工宿舍,嚴格進行人臉識別打卡,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席鳴為自己忽略了這么明顯的一茬羞愧起來,訥訥道,“那還有什么線索?這邊連個監控都沒有……”
謝輕非看了他一眼:“刑事案件里報案人就是兇手的例子不在少數,你的懷疑和做法本身沒有錯。”
席鳴眼睛一亮:“真的?”
江照林也道:“你師父像會哄小孩兒的人嗎?沒批評你就是夸你了。”
席鳴打起精神:“師尊你真好!”
“我好有什么用,得你進步才行。”
謝輕非只分神片刻,又重新比劃起刀口,很快道:“女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左撇子。”
“我就說吧!我也覺得兇手是個女性!”江照林和謝輕非共事多年,習慣了她超常的推理能力,一和她想法重合就忍不住嘚瑟。但席鳴才來不到一個月,重點偏在一邊,震驚道:“左撇子是怎么看出來的?”
“刀痕走向和膏體在唇紋上的延伸脈絡。”謝輕非說完俯下身,貼近死者口鼻處,半晌抬頭,“喝了這么多酒?行為能力受限……倒也方便了兇手下手。把人帶回去查一下身份吧。”
江照林道:“好。”
謝輕非問身邊的警員多要了個手電筒。來往垃圾分類點的必經之路已經被踩得亂七八糟,光束在四面掃過,謝輕非微微一頓。
據此地50米的地方,就是沿街那排店鋪的后門,之所以無法通行,是因為臨墻面的那徑小道被旁邊正裝修的店面搭的腳手架給擋住了。
席鳴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師尊,有什么不對勁嗎?”
兩人走過去,謝輕非蹲下身,果真在墻根處發現了幾個凌亂的腳印。幸而這個正在裝修中的門店最近才搞好排水管道,因經調試,水管口下的那片覆蓋著薄薄砂礫的地面被攪得濕黏,完整拓出了腳印的樣子。
“足長……25厘米。”謝輕非示意席鳴拍照,又道,“這是雙女士平底鞋,奇怪了。”
席鳴疑惑道:“哪里奇怪?這不正說明了這些腳印很可能就是兇手留下的嗎?”
謝輕非問他:“如果你是兇手,預計實施謀殺行為時,會選擇穿一雙并不合腳的鞋子嗎?”
席鳴下意識低頭看看,問出了今晚不知道第多少個疑問句:“這、這又是怎么看出來的?”
“重量。”謝輕非道,“穿著比自己腳掌窄小的鞋子時為避免磨蹭與擠壓帶來的疼痛,人會下意識蜷縮腳趾并斜側撐起足弓,反之如果鞋子偏大,為了防止鞋子脫落,腳掌也會扣緊地面,那著力點自然也會隨之改變。”
“這雙鞋對于當時穿著它的人來說,明顯小了許多。”
說著,她試圖往腳手架空隙里鉆,席鳴連忙扶了扶她,“我說師尊,沒練個三年五載縮骨功也鉆不進去吧?這洞眼兒看著還沒我腦袋大呢。”
謝輕非也就是試了試,隨即附和道:“對啊,你都看得出來,兇手會看不出一個成年人無法從中通過嗎?”
席鳴道:“就是說……誒,這話怎么像罵我呢。”
沒等席鳴琢磨清楚,謝輕非敲了敲手邊厚重的染色玻璃:“這家店有人在嗎?”
店主顯然是個有格調的土豪,整個一層開了三扇落地巴洛克彩色玻璃,做工與材質都是肉眼可見的上乘,哪怕在漆黑深夜普通的手電筒光線下也折射出寶石般的光澤。不過里面似乎還有一層厚重的遮光窗簾,無緣讓他們得見光線徹底穿透時的美景。
席鳴道:“哦,這店不是正裝修嗎,平時只有施工時間會有工人來。不過負責人正好今晚來檢查,這會兒估計和咱們的人訴苦呢吧。說起來這家店的老板和隔壁甜品店老板都挺倒霉的,一條街就數這兩家離案發地點最近,往后生意還怎么做。”
謝輕非:“負責人?他不是這兒的老板嗎?”
席鳴:“他說不是,但我剛給你打完電話也讓他通知了人,看時間應該到了。”
兩人走到店門前,席鳴眼前一亮,對謝輕非道:“負責人在那兒呢。”
謝輕非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景觀花壇前坐著的男人也同一時間起身,倒不是因為預測到了有警察要找他,他朝和他們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片刻就領來一個被擋在警戒線外圍的新面孔。
那個高挺的身影一經引入眼簾,謝輕非瞇起眼睛,心說還真是順路。
姍姍來遲的門店老板,居然是向她要微信未遂,讓她50塊錢打發了的牧馬人車主。
“哎呦,太巧了,”席鳴愉悅地揚起聲音,像先頭喊謝輕非那樣朝遠方“喂”了聲,對著那倆聞聲回頭的人瘋狂招手,“表哥!”
謝輕非愣了下,“戴帽子那個是你表哥?”
席鳴:“是啊。我也沒想到他在這買了個門店,估計又是在家閑著沒事干了。”
遠遠的,那人屈指勾著鏡架將眼鏡取了下來,又抬了抬帽檐,沖謝輕非笑了下。
他那雙眼睛實在是整張臉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銳利又明亮。相反其余五官都趨向于柔和,使得他整體面貌格外年輕與不羈,盡管不修邊幅,依然不顯狼狽,那原本似乎輕浮的笑容也被這帶著真誠的雙眼襯托得親和了許多。
“衛……”謝輕非這次看得不能夠更清楚了,難得語帶遲疑,不確信道,“衛騁?”
席鳴驚愕道:“師尊,您現在光是看見人就能推斷出他姓甚名誰了?這得是大乘期修為了吧!太牛了,我回頭得和江哥好好交流交流。這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我表哥我太知道了,他就是個人名兒,沒道理啊……”
衛騁也朝他們招了下手,笑容放大。
謝輕非跟著抬了抬唇角,禮貌回應。
聽到席鳴的話,謝輕非笑里的諷意更盛。難怪在車上時拐著彎兒問她對他這個人認知有多少,甚至到后來直接問她知不知道他的名字,感情衛騁早就認出她是誰,故意逗她玩兒呢。虧她還覺得自己遇上了知己,和他有說有笑聊了一路。他還故意用那種態度問她要微信?是打算加上以后繼續演,看她笑話,還是索性目的達成就挑明身份讓她難堪?
謝輕非氣得牙癢癢,心道衛騁這人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賤。
席鳴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恍然大悟道:“師尊,原來你和我表哥認識啊!那我豈不是要當關系戶了?”
謝輕非似笑非笑:“你確定?我和他關系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