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秋并沒有將藤秋娘請到暖閣,只讓在正廳里泡了茶。
藤秋娘在析秋的下首,傾著身子坐了半邊椅子,她今日穿了一件竹青色對襟滾邊銀暗紋的褙子,下面一件茜素色瀾邊綜裙,頭上一對金海棠珠花步搖,右邊一只累金碧玉點翠簪子,左手上一只老坑墨綠玉鐲,右手則是一對赤金手環(huán)
臉上施了脂粉,描眉化眼妝容很精致,嬌嬌悄悄的竟有當初她未進府做姨娘時的顏色。
不過眼睛里卻有著淡淡的血絲,看來是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
析秋端了茶在喝,笑看著藤秋娘,藤秋娘目光一轉打量了正廳里的擺設,笑著道:“不知我突然到訪有沒有打擾到四夫人!”
“怎么會。”析秋也是語氣輕快:“藤姨娘可是第一次來做客。”
藤秋娘聽著就認真的點了點頭,想了想道:“夫人入府也有些日子,仔細想想妾身竟真的是第一次到夫人院子里來。”說著一頓又道:“妾身平日里也閑著,常常想來拜見夫人,可又怕夫人事兒忙,來了反而給夫人添麻煩,索性就窩在房里哪里也不去了。”
析秋滿臉的笑容,搖頭道:“藤姨娘太客氣。來了便是客哪里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
“夫人言之有理。”藤秋娘笑著道:“妾身和夫人自閨閣中便相識,一晃過去幾年,緣來緣聚和夫人還是落在一處了。”說完,臉上露出淡淡的哀怨:“還記得先二夫人在時,夫人和妾身同在一處住著,還喝茶聊天夫人還指點妾身繡技。”
析秋面帶微笑,道:“過去的事,也不大記得清了。”
“夫人不記得。”藤秋娘笑著道:“妾身卻是不敢忘,那樣美好的時光,卻是一去不復返,轉眼之間妾身都覺得仿佛過去許多年,心態(tài)也大不如從前,像是一下子老了許多歲。”長長嘆了口氣:“常常在想,有時候老也未嘗不是好事,至少不會如年輕時那般氣盛,無論做什么事都要爭一時輸贏,卻不知道無論是輸是贏又怎么樣,不過是一時而已,過后再回去看,那實在是太過兒戲了。”
就是來敘舊緬懷的?析秋靜靜聽著。
“妾身失禮了。”藤秋娘幡然醒過來一般,滿臉的歉意:“竟是和夫人說起這些無趣的陳年舊事。”
析秋淡笑著搖頭,笑著道:“無妨的,在我這里沒的這么多規(guī)矩。”并沒有附和她的話。
藤秋娘眼底露出一絲失望。
攏在袖子里的手緊緊絞了絞帕子,又驟然松開,她笑著道:“還是夫人這里自在。”說著一頓又道:“夫人這里的擺設,讓我想到娘家的擺設,也是這樣一齊的紅木,妾身在夫人這里就格外的自在了。”
析秋笑著點頭:“那藤姨娘以后無事便常來坐坐。”
藤秋娘笑著應道:“一定一定!”說完又道:“現(xiàn)在不能常常回家,大哥一家子也搬來京中,以后可能更沒什么機會回去看一看了。”又看向析秋:“還是夫人好,娘家離得近,想要回去駕了車不過半個時辰的路就到了。”不待析秋說話她話鋒一轉就道:“不過遠有遠的好處,這離得遠了娘家里大小的事也煩不到你,你也落得清凈,近了的一旦有事你怎么也拋不開還得幫襯一把才是。”
說完,表情就變得有些哀怨,看向析秋道:“夫人指定心里在笑話妾身,這娘家的事說大天了自己也不可能脫得了關系,自是要幫襯的,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有時候想幫就常常力不從心,就格外懊惱自己人微言輕,就恨不得有三頭六臂七十二般變化才好。”
“藤姨娘謙虛了。”析秋說完,就轉頭讓春柳進來重新續(xù)了水,藤秋娘眉頭一擰接了前面的話道:“妾身倒想謙虛,可無奈句句是真,夫人不同,外有四爺護著,內有太夫人疼著,又是大都督正室夫人,凡事交代一聲求一句便能成事,定是沒有妾身的煩惱的。”
析秋喝了口茶,她說了這么多直到此刻才漸漸轉到正題上來,看來藤家的事確實有些麻煩,所以她和五夫人著急了,想到府里來求助,可五夫人進不來只有藤秋娘在里面走動。
不過讓她好奇的是,藤秋娘不去求二夫人,為什么來求她?
“煩惱人人都有,只看煩惱者如何去看待罷了。”析秋還是遞了話給她:“瞧著藤姨娘臉色不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說還好,一說藤秋娘便紅了眼睛,低聲道:“說了也不怕夫人笑話,還不是娘家的事,原先家里大哥做進了內務府,生意也確實越做越好,可今年的事想必夫人也聽說過了,內務府由圣上親自核定了供貨的商家,我們藤家也不知被什么人背后使了暗手,竟是落選了。大哥這會兒正急的團團轉。”
“落選了?”析秋顯得很驚訝:“既是說原就是皇商,如今再審核自是要比旁的商家多出優(yōu)勢來,怎么會無緣無故便被駁了呢,這其中是有什么誤會嗎?”
藤秋娘一愣,沒料到析秋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這件事,便解釋道:“夫人有所不知,這內務府的東西,要說質量要求高,其實也不盡然,總有這放在室外一些放在下人房里的東西,這些東西但凡外觀瞧著過的去便也罷了,畢竟下人們粗手粗腳常碎了一個兩個,倒也不心疼。這次競標圣上便讓人備了成色不同品質不同的青花海碗各一個,誰知道我們呈上去的東西,竟是被人暗地里換了次序”
析秋聽明白她的意思,只怕亂的不單是東西,價格也定然被人調整過。
成色質量分高低次,那么價格自然也分高低,宮里頭也對各個檔次的東西有不同的評判標準,相對應的檔次成色不同價格自也不同。
藤秋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將藤家送去檢驗的東西打亂了次序,將品質差的當好的送去檢驗卻占著高價格,就有以次充好之嫌,可若將好的當差的驗呢,價格上再動一動,那么報價上立刻就比別人差一截。
競標,競的主要還是價格,質量次之。
只要次序被打亂,藤家的優(yōu)勢就失去了。
難怪會落選!
但是奇怪的是,宮里驗收核價的是人不是機器,是人就有辨識能力,藤家這么明顯的失誤,卻沒有人去提醒。
其中所隱含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們的對手強大到不但能去動送去內務府的東西,而且還封住了所有知情之人的嘴,連藤家背后利益鏈條上的眾人都沒有察覺。
難怪藤家大爺會四處求人,這分明就是有人在操縱。
析秋想到了圣上,但現(xiàn)在卻又覺得不像,圣上根本用不著這樣的手段,分明就是有人知道圣上的意思,制出藤家的失誤給圣上的,而圣上呢就順手這么做了。
會是誰呢。
析秋想不到,她嘆道:“竟有這樣的事?會不會哪里生出了失誤,內務府管理嚴格怎么會有這樣大的錯誤出現(xiàn)呢。”說著一頓又勸道:“還請?zhí)偌揖藸敹喽鄬捫模皇侨暌淮螁幔俚葞啄曛匦氯ジ們r,定能一舉中標。”
藤秋娘眼底露出譏誚之色來,三年,時間是無情的東西,可比時間無情的就是人了,三年的時間足夠讓藤家辛苦建立的關系網徹底粉碎湮滅,那么大哥這么苦心經營也算是白忙活了。
“三年后的事,只得三年后再議了,眼下的事最重要,這件事我大哥已是素手無策了,但卻有人能救我們于水火之中。”析秋眉梢微挑看向藤秋娘,藤秋娘便道:“那人就是四爺,妾身請求夫人,能不能求四爺幫一幫我們,都說打斷骨頭連著筋,說起來不管是佟府,還是蕭府抑或是藤家我們都是一家人,折了哪一個都是損失,另外兩個也會受到沖擊的,夫人您說呢。”
析秋聽著,露出認同的樣子,可又滿臉為難的道:“朝中的事我也不大懂,更不敢做決定,不如這樣,藤姨娘說的意思,晚上等四爺回來我替你轉告給四爺,如何行事還是要看四爺?shù)囊馑肌!?br/>
藤秋娘瞬間陰了臉,析秋卻是說著一頓又道:“不過藤姨娘說的在理,幾個府里都姻親,里里外外都是一家人,能幫的自是要幫的,就怕這件事四爺也沒有法子,畢竟是圣上親自定的。”說著嘆了口氣。
什么告訴四爺,四爺若是肯幫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前段時間大哥不知找了多少次四爺,他怎么說,竟是讓大哥棄了這兩年經營起的生意,漕運上的事也放一放,全心去打理茶葉生意。
藤家不就是靠漕運和瓷器起家的,如今去做茶葉,大哥這么幾年何必這樣汲汲營營的謀劃。
“有勞夫人了。”藤秋娘站了起來朝析秋蹲身行了禮:“這件事關系重大,還望夫人和四爺細細說說,若是藤家能度過此次困難,必定不忘夫人的大恩大德。”
析秋笑著擺手,道:“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那妾身就不打擾夫人了。”說著往外走,又忽然回頭道:“妾身聽說夫人和張醫(yī)女開了醫(yī)館,我娘家大嫂的外家也是做藥材,在大周各處都有分鋪,若是夫人需要,大嫂必定樂意為夫人盡一份心。”
“多謝多謝。”析秋笑著道:“不過現(xiàn)下醫(yī)館剛剛開張,生意也是一般,若是他日需要定去叨擾藤家大奶奶。”
藤秋娘目光一轉:“是!”就帶著門外守著的丫頭出了門。
春雁隨后進來收拾茶具,小聲問析秋道:“夫人,藤姨娘是不是讓您找四爺幫忙?”
析秋笑笑,回道:“藤家的事也不會如她說的這樣簡單,現(xiàn)在再來說這些,也太遲了些。”彈劾的折子可還留在圣上的龍案上,轉眼功夫又來求蕭四郎相助,朝中的事她再不懂,但也看得出藤家左右搖擺立場不堅定!
這邊藤秋娘出門,卻沒有立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帶著秀紅直奔東面的角門,秀紅使了銀子開了門,五夫人已早早的侯在門外,見到藤秋娘急切的問道:“怎么樣,她怎么說,可答應了。”
藤秋娘不憤的道:“大哥也真是,竟是讓我去求她。”說著滿臉委屈的對五夫人道:“她說晚上回來和四爺說說,我瞧著那樣子分明就是敷衍。”
五夫人一看藤秋娘的樣子,就知道她面子上下不去求析秋,就擰了眉頭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顧忌自己的面子,她再不濟也是蕭四郎的夫人,蕭四郎對她言聽計從,只要你求她答應了,蕭四郎必定不會坐視不理的。”說著一頓又道:“你有沒有仔細去求她?”
哭的情真意切,若是可以跪下去求也無妨。
這是五夫人臨行前交代的。
藤秋娘眉頭一擰,揮了帕子道:“我去求求二夫人,若不行我去求侯爺,怎么樣都行!”
“你平日里做事都聰明的很,可每每到關鍵時候便這樣顧忌那也不行,我不管你去求二嫂還是求侯爺,甚至去求了太夫人也行,家里的事一定要盡心去辦。”若非太夫人明令禁止她進府,她也不會讓藤秋娘去辦這件事。
“我還約了錢夫人,現(xiàn)在要去趟東昌伯府。”五夫人說完,便轉了身上了身后的馬車,出了巷子。
秀云便跟在藤秋娘后面問道:“姨娘,侯爺還沒有回來,我們要不要去二門口等著?”
藤秋娘想到蕭延亦看他的眼神,擰了眉頭想了想道:“我們先去見夫人!”
有藤秋娘的事,析秋便讓岑媽媽送了禮回去給大老爺,又在庫房找了龐家送來的年節(jié)禮里的苦茶,說是廣西特產,她也沒嘗過,但聽蕭延箏說苦的舌頭都麻了,她便記在心里想到大老爺愛喝,就攢了送回府里去。
后院棚子里的三七發(fā)了牙,析秋帶著幾個粗使婆子,蹲在棚子按照阮靜柳交代的翻出施肥,又掀了棚頂讓它們曬太陽,若是這些三七成活了,她便想著等到六月就讓兩個莊子里開始種上三七,再選一些常用好種植的藥先種上。
忙了半日,累的一身汗,回到房里換了衣衫,便歪在次間的軟榻上翻《四時攥要》,不一刻竟是睡著了。
敏哥兒從學館回來,春雁便攔在門口小聲道:“敏爺,夫人累了這會兒正睡著了。”敏哥兒聽著一愣,就往次間里探了探頭,看到換了薄紗帳子的次間里,隱隱露出析秋的身影。
敏哥兒收回目光,問道:“這會兒歇午覺,母親可是病了?”
“沒有。”春雁笑著指了指侯爺:“下午在后院里忙棚子里的事,這會兒累了就睡著了,敏爺不用擔心!”
敏哥兒乖巧的點點頭,背著小書包帶著二銓就回了自己的房間,他鋪了紙在桌子上,回頭問二銓道:“二銓,你說母親很想讓那些三七成活?”
二銓憨憨的,似懂非懂道:“說不好,不過我娘說過,夫人兩個莊子收成都不好,連莊子里佃戶都養(yǎng)不活,夫人今年開年免了那些人的租子,可有的人還是餓著沒飯吃,夫人一定是想盡快在莊子里種收成好的東西,讓那些佃戶能吃飽飯。”
原來是這樣。
敏哥兒一頓,忽然將手里的毛筆放下,對二銓道:“你不是要去醫(yī)館幫忙嗎,那快去吧,這兩天聽說天益在館子建了新柜面,你早些去也能幫上忙。”
二銓正想去,聽敏哥兒這么一說,立刻點頭道:“那行,我先出府了,明兒一早過來。”
“去吧!”敏哥兒催著二銓離開。
他自己則躡手躡腳的出了門,見春雁守在門口,便笑著過去道:“我想吃你做的藥膳粥。”春雁一愣,敏哥兒很少對她們提要求,不由一喜笑著點頭道:“是上次做給夫人吃的那種嗎?”
敏哥兒不知道哪種,胡亂點頭:“是!”春雁滿臉的笑容,回道:“那敏爺稍等我現(xiàn)在就去做。”說著往另一邊的耳房去,敏哥兒一愣道:“廚房在那邊。”
“我去喊春柳過來換奴婢,夫人在休息,不能吵著她了。”
“沒事,我進去守著吧。”敏哥兒點著頭道,春雁有些不放心還想說什么,可一見敏哥兒已經負著小手跨進了房里,她頓了頓又想到食材都是現(xiàn)成的,她不過一會兒就能回來,笑了笑便轉身去了廚房。
敏哥兒看到春雁去了廚房,院子里守著的婆子和丫頭沒人注意到他,他便輕了手腳朝次間里探了探頭,隨即轉身進了析秋的臥室,又跑去了凈室。
析秋躺在,迷迷糊糊間就聽到啪嗒啪嗒有水落在地上的聲音,她猛地睜開眼睛來,就看到敏哥兒小小的身體,正抱著一個有他半人高的木桶進來,走的很不穩(wěn)跌跌撞撞的,一邊走里面的水便順著桶口濺了滿地的水花。
他自己也是,滿身的水。
析秋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瞇著眼睛去看他想做什么。
就見敏哥兒端了木桶放在軟榻邊上,然后擦了腦門上的水,又拿了桌腳上春雁用來抹桌子的抹布擦了擦自己衣服上的水漬,跑回來蹲在析秋的面前的,小心翼翼的去搬她的腳。
一邊觀察她的神色,一邊輕輕的去脫析秋穿的鞋。
脫了鞋又去脫襪子,發(fā)現(xiàn)析秋還沒有醒過來,悄悄的舒了一口氣。
等兩只腳上的鞋襪都脫了,他又將木桶朝里面推了推試了試水溫,才將析秋的腳放進去。
原來是給她泡腳。
學著析秋給蕭四郎洗腳的手法,在她的腳上捏了一通,但因為力道和手法不對,析秋終是忍不住癢睜開了眼睛。
敏哥兒見析秋醒來便是一愣,父親不是每次都睡的極香,怎么母親反而醒了?
他尷尬的朝后推了推,喊了聲:“母親!”
“敏哥兒在做什么?”析秋滿臉上的笑容,輕柔的去問敏哥兒:“在給母親泡腳嗎?”
敏哥兒看了看析秋的腳,又看看滿地的水,點了點頭道:“嗯。”
“來!”析秋伸出手將敏哥兒拉過來:“敏哥兒怎么突然想起來給母親泡腳呢?”她將敏哥兒抱坐在自己身邊,側目笑問道。
敏哥兒想了想回道:“她們說你您累了。”
父親每次累了母親就會給他泡腳。
他就惦記著,按照母親的做法來給她泡腳。
析秋心里暖暖的,重重的在敏哥兒臉上親了一口,笑著道:“敏哥兒真乖,竟然會幫母親泡腳了。”
敏哥兒被夸紅了臉。
析秋就彎腰去給敏哥兒脫鞋,敏哥兒一愣,小腳朝里面縮了縮,析秋就三兩下將他鞋襪脫了,露出肉呼呼的小腳,又一把將他抱站在水里:“那敏哥兒和母親一起洗腳吧。”
敏哥兒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赤腳站在水里了。
析秋咯咯的笑著,拿腳趾去撓敏哥兒的小腿,敏哥兒癢的四處去躲,在盆子跳了起來:“好癢,母親,母親”析秋不依,敏哥兒就學著析秋的樣子去撓她的腳,兩個人圍著腳盆,不一會兒就弄了一地的水漬,兩個人也是滿身滿臉的水。
敏哥兒哈哈笑著,趴在析秋膝蓋上,一直緊繃的小臉也如鑫哥兒般露出幼童的懵懂天真,析秋看著他越發(fā)歡喜,親了敏哥兒的臉又覺得不夠,兩只手指捏著敏哥兒的小臉,笑著道:“敏哥兒真乖,真貼心!”
敏哥兒滿臉的笑容,也顧不得臉上滴著的是洗腳水,墊了腳就在析秋臉上也親了一口,偎在析秋懷里,笑個不停:“以后敏哥兒天天給母親泡腳。”
析秋就捏著他的鼻子,問道:“那父親呢,敏哥兒不給父親泡腳嗎?”
敏哥兒點頭不迭:“嗯,父親,還有祖母!”
析秋也笑了起來,房間里滿是清脆的笑聲,院子里的婆子和丫頭紛紛朝正房里看,好奇夫人和敏爺在做什么,笑的這樣開心。
蕭四郎大步進房,就聽到母子兩人的笑聲,他眉頭一挑站在門口,首先入眼里的便是滿地的水,再看到滿身滴著水的敏哥兒和笑歪在軟榻上的析秋,她笑的眉眼彎彎,看著出來她真的很高興。
蕭四郎也不禁彎了嘴角,隔著簾子就這樣看著兩人在房間里玩鬧。
春雁端了藥膳進來,就看到蕭四郎負手而立于次間門口,她一驚想要出聲去喊,卻看到蕭四郎轉身過來,小聲道:“去給她們添些熱水。”
春雁一愣,蕭四郎已經轉身進了臥室。
她表情古怪的進去,析秋則停下來看著她,問道:“是不是四爺回來了?”
“嗯。”春雁看到敏哥兒一身的水,立刻拿了干凈帕子去給他擦頭臉的水:“四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進臥室了。”
析秋點了點頭,接了春雁的帕子給敏哥兒擦臉,一邊吩咐道:“去他房里給他拿身干凈衣服來,可別受了涼了。”又將敏哥兒從水里抱出來站在軟榻上,敏哥兒有些忐忑的看著析秋,問道:“母親,父親會不會生氣?”
析秋捏了捏敏哥兒的小鼻子,笑著道:“敏哥兒又沒有做錯事,父親為什么生氣呢。”又去給他脫外套:“我們敏哥兒這么乖,知道幫母親泡腳,該獎勵才是。”
敏哥兒就放心的露出笑容來。
將敏哥兒交給冬靈和奶娘,留了春雁收拾房間,析秋起身去臥室里,蕭四郎正從凈室里出來,換了家常的靛藍色道袍,析秋奉茶過去,道:“四爺今天回來的很早!”
蕭四郎攜了析秋的手,握在手里微涼,便擰了眉頭道:“雖是春天你也不該貪涼才是。”說著,抓了析秋掛在隔扇上的外套給她裹住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來,遞了自己的茶給她,問道:“剛剛在和敏哥兒玩什么?”
析秋喝了茶就笑了起來,拉著蕭四郎的手將剛剛敏哥兒偷偷給她泡腳的事說了一遍:“四爺沒瞧見,他吃力的端著滿盆的水,濺了一頭一臉的,妾身看著便覺得妾身好幸福。”說著歪在蕭四郎的懷里。
蕭四郎摟著她,臉上也浮出笑容,又將析秋的衣裳緊了緊,沉吟了片刻道:“你回頭和他說,后天一早去外院找天誠,讓天誠和三弟帶著他去校場。”
析秋一愣,坐直了身體看著蕭四郎:“四爺同意了?”敏哥兒之前委婉的表達了想去軍營看看,可蕭四郎當時沒有答應,后天就是閱兵的時間了。
“那妾身替敏哥兒謝謝四爺。”析秋顯得很高興偎在蕭四郎懷里。
蕭四郎摟著便挑了眉頭,戲謔道:“夫人即是要謝,自是該隆重一些才是。”
析秋愕然,嗔瞪了蕭四郎一眼:“大白天的!”
蕭四郎哈哈大笑。
析秋又將藤秋娘的事和他說了一遍,蕭四郎聽著臉色也漸漸沉了下去,析秋便問道:“四爺,內務府的事只是一個開頭,還是只是圣上對藤家的一個警告?”
蕭四郎擰了眉頭,解釋道:“算是一個警告吧,若是藤家夠聰明,就會將漕運交還出來,若非如此只怕不會善了。”
析秋眉頭一挑,她聽藤秋娘的意思,藤家可沒有打算將漕運交出去的意思。
“藤家送去內務府的東西被人做了手腳,四爺知道嗎?”析秋淡淡問道,便看著蕭四郎,觀察他的神色。
蕭四郎卻是回看著她,忽然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摟著析秋道:“我不過是給圣上遞了梯子罷了。”
這么說,還是他做的了。
析秋沒覺得什么,蕭四郎說的沒有錯,圣上有意要削藤家,若是蕭四郎一味護著不但沒有用處反而適得其反,再說,藤家這樣左右搖擺不定,朝中彈劾蕭四郎的風波可還沒有徹底下去,無論這些事是不是他們的意思,這種軟硬兼施的手段,可不是當侯府是藤家的后花園,隨便如何折騰都無妨么!
也該給他們一點教訓長長記性才是。
晚上三個人去給太夫人請安,敏哥兒和鑫哥兒,晟哥兒去外面玩,析秋則和蕭四郎各坐在房里陪太夫人說話,大夫人面色淡淡的喝著茶,幾個人說起藤家的事情來,太夫人就面露不悅對蕭四郎道:“圣意難違,我們也該量力而行才是。”
態(tài)度很明顯。
蕭四郎點了點頭,應了。
太夫人又對析秋道:“你在府里,許多事心里要有自己的判斷,有的人不見也罷,省的給自己惹出麻煩來。”
看來太夫人已經知道藤秋娘去找她的事情。
“知道了。”析秋應了,太夫人便問道:“醫(yī)館的事如何了?我聽說你打算在醫(yī)館里設了藥膳的柜面,還專門寫了幾頁紙的什么計劃書,如今做的怎么樣。”
析秋一愣,飛快的看了眼蕭四郎,有些難為情的應道:“是,瞎胡鬧著想試一試,若是不成也沒有多少損失,如今才開始也沒看出效果來。”
太夫人卻是點著頭,滿臉的贊賞對大夫人笑著道:“你還沒有見過她寫的那個什么計劃書吧?”
大夫人露出疑惑的樣子,淡淡搖頭道:“確實未曾見過,是何內容?”
太夫人見析秋露出緊張的樣子,就呵呵笑著對大夫人道:“我原也不清楚,誰知道下午胡總管到府里來了,說是城里頭幾間鋪子,包括應天的鋪子生意一直不大好,就想請教請教四夫人,問問她可有什么好的想法。”說著一頓:“就拿了析秋寫的計劃書給我瞧,我越瞧便越是驚訝,說出去恐怕都沒有相信是她寫的,便是府里管著鋪子幾十年的掌柜管事,也沒有她這樣完善精細的生意經。”
大夫人滿臉的驚訝,太夫人就讓吳媽媽從房里拿了春雁拓的那一份計劃書出來拿給大夫人去看,又道:“沒想到她竟是有生意的頭腦。”
大夫人低頭仔細去看。
析秋紅了臉,看著太夫人道:“娘,都是些不入流的事,您這么說我都快無地自容了。”太夫人聽著呵呵的笑著,擺著手道:“無妨無妨,這有什么可難為情的,旁的人便是想也沒這樣的本事。”
若是小門小戶家里有人善行商,那是鉆研掙錢謀利上不得臺面,可若是高門大戶功勛貴胄行商,那不過是家族經營無傷大雅的事!
大夫人看完,抬眼看向析秋,臉上也露出贊嘆的樣子,道:“這上面寫的很詳盡,從之初實行到后期遇到的問題都有歸列”說著一頓便道:“確實如娘所說,這若沒有極高的天賦和心得,也不會想如此機巧,方方面面考慮的這樣細致。”
太夫人贊同的點點頭,看了眼蕭四郎,就見蕭四郎低頭喝著茶,但神色間卻越發(fā)的柔和。
她淺淺笑了笑。
太夫人又對大夫人道:“聽說黃夫人在長街上也有間醫(yī)藥鋪子?”大夫人聽著,點頭回道:“是,不過生意并不好,聽意思像是有意改做別的。”
“上次倒沒有聽黃夫人提起。”太太淡淡的道。
析秋聽著有些糊涂,黃夫人應該就是錦元伯的黃夫人,怎么黃夫人的事太夫人會去大夫人。
后來她問了岑媽媽才知道,原來錦元伯黃家和大夫人的娘家是姻親,當初來府里的唐大奶奶,就是出自錦元伯黃家,雖不是嫡支的小姐,但卻是二房的掌上明珠。
京城貴胄果真是盤根錯節(jié)的。
幾個人圍著各家的生意又說了幾句,天已經擦著黑了,二夫人還沒有來。
太夫人就不放心的對吳媽媽道:“日日這個時辰來,今兒可是有什么,你去瞧瞧!”
吳媽媽應是而去。
過來一會兒還沒有回來,門外卻傳來紫薇的聲音:“太夫人,沈姨娘房里的小丫頭來,說沈姨娘在房里暈倒了。”
不但是析秋,便是太夫人和大夫人也是一愣。
太夫人擰了眉頭問道:“怎么會到我這里來,可稟了二夫人?”
沈姨娘和當初眾人預料的截然不同,她很低調,若無別的事便是連房門也不出,聽說對二夫人很尊敬日日早上去請安立規(guī)矩,晚上不論多遲都要去二夫人那邊請了安才歇下,便是二夫人先歇了她也在院子里問安一句。
處處做的得當,循規(guī)蹈矩毫無錯處可挑。
今天的事確實很奇怪。
紫薇回道:“二夫人說是身體也有些不舒服,她不敢去打擾二夫人,便求到您這里來了。”
太夫人立刻露出焦急的樣子來:“我就說這么晚她還沒有過來,原是不舒服,我去瞧瞧。”大夫人就挽了太夫人的胳膊,勸道:“這會兒天也黑了,不如先請了太醫(yī)進來,沈姨娘那邊也要派人去瞧一瞧才是。”
太夫人一愣,點了點頭對紫薇道:“讓胡總管去宮里請了太醫(yī)來。”紫薇應是,太夫人又對連翹道:“你去二夫人那邊瞧瞧,不論什么情況回來報于我聽。”
連翹應是而去。
太夫人著急嘆道:“怎么湊到一起病了。”
不一會兒連翹回來了,稟報道:“說是起床起的急了點,有些暈而已,這會兒吳媽媽正守在邊上,讓奴婢回來和您說一聲,二夫人沒有大礙。”說著一頓,又說道沈姨娘:“暈在房間里,幸好身邊跟著丫頭,若不然頭就要磕在桌子上了”
太夫人松了一口氣,可也有些擔心沈姨娘,等太醫(yī)到了,析秋和大夫人還是陪著太夫人去了二夫人房里。
二夫人已經起床了,二話不說讓太醫(yī)先去給沈姨娘診脈:“我睡的時間久了,中午又吃的少了,起的急了眼前黑了一下,真的沒事,勞您先去給沈姨娘瞧一瞧,她可真是暈了。”
太醫(yī)也不好多說什么,便提著箱子去了后院。
不一會兒回來對太夫人抱拳恭喜道:“恭喜太夫人,恭喜郡主,這位姨娘的是喜脈,不過因為月份尚淺,十日后我再來確診一番才行。”
宮中的太醫(yī)一向謹慎,說話也不可能夸大其詞。
他說是喜脈沒有十分的把握就不會說出來。
太夫人表情一怔,二夫人卻是喜出望外的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府里頭許久沒有這樣的喜事兒了。”
“你快歇著,別又急了自己頭又暈了。”太夫人卻是著急二夫人的身子,轉身淡淡的對吳媽媽吩咐道:“去庫房里取些滋補的東西給沈姨娘送去,囑咐她仔細著點著,若是缺什么也不用省著,盡管去我哪里尋。”
雖然顯得并沒有很高興,但析秋看的出,太夫人還是喜悅的。
大夫人上去淡淡的朝二夫人道:“恭喜二弟妹。”析秋也上去笑著道:“恭喜二嫂。”
雖是妾室懷孕,但在面上妾室生的還是算二夫人的孩子,所以應該恭喜二夫人。
“謝謝。”二夫人還是站了起來,指著紫檀道:“昨兒王府不是送了半斤血燕嗎,去拿一半送去給沈姨娘,讓她安心養(yǎng)著身子,我這里也不用她日日來請安,如今還身子才重要的。”說完一頓又囑咐道:“快派了人外院通知侯爺,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太夫人看著二夫人這樣,想到她這么久沒有身孕,如今妾室懷了她卻這樣高興,不由露出心疼的表情看著她,笑罵道:“你仔細自己身子,懷孕也不是一兩日的事兒,事情安排好了就趕緊去歇著才是。”
二夫人就挽著太夫人的胳膊,笑著道:“娘,我心里頭高興,府里許久沒有添人進口了,如今沈姨娘有喜,我可不是該高興。”
太夫人含笑的拍了拍二夫人的手,露出欣慰的樣子來。
一行人在房里說了會兒話,就辭了二夫人出了門,等出來太夫人才笑著搖頭嘆道:“說了半天的話,卻是忘了讓太醫(yī)給承寧把把脈。”
大夫人目光一轉,笑著道:“娘也不用擔心,我瞧著二弟妹氣色不錯,應該無大礙才是。”說完又去看析秋,析秋便淡淡的笑了笑,點頭道:“是,娘若是不放心,等明日再請了到府里來便是。”
太夫人想了想點頭應道:“嗯,瞧一瞧才放心。”
析秋回去也讓岑媽媽給沈姨娘送了些滋補的東西過去,岑媽媽回來便對她道:“侯爺回來瞧了就去了凌波館。”說著一頓顯得有些八卦有些好奇的樣子:“奴婢進門時侯爺恰巧出去,等奴婢叢沈姨娘房里出來時,就看到藤姨娘也正好出門,好像是去凌波館里找侯爺。”
析秋一愣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
藤姨娘這會兒去找蕭延亦,應該還是和藤家的事脫不了干系吧。
第二日天益到府里來說了醫(yī)館的事:“柜面搭起來了,就等著在后院開了火起爐灶了。”
還有重要的事,藥膳搭配總不能讓阮靜柳親自動手,那么就要有懂的人去現(xiàn)場督導才是。
析秋想到春雁,便喊她過來:“這樣,這幾天府里也沒什么事,不如你先和天益去醫(yī)館幫忙吧,等那邊上了正軌,你再回來!”
天益眼睛一亮。
春雁一愣,轉頭去看天益瞬間紅了臉垂頭道:“夫人,不如讓岑媽媽去吧,她也會做的。”
“誰去都是一樣,不過你和張醫(yī)女熟悉,做起來事來也比岑媽媽方便許多。”析秋淡淡的道。
“是!”春雁應是,喃喃的退了出去去收拾東西,天益也滿臉笑容的告辭出了府。
碧梧來了,挨著析秋的耳邊小聲道:“夫人,聽說昨晚藤姨娘在凌波館外哭了半夜,還是侯爺拆人硬將她送了回去!”
這么說,二夫人那邊也沒有答應藤秋娘求助?
碧梧又道:“太夫人請了太醫(yī)進府給二夫人診了脈,說是一切都好,就是身子虛了點。”
析秋聽著歪著頭,緊緊的蹙了眉頭。
晚上,藤秋娘和秀紅在房里說話,她換了衣裳插了釵環(huán)起身道:“侯爺回來了?”
秀紅點了點頭,回道:“這會兒已經在凌波館里了。”說著一頓又露出遲疑的樣子,看著藤秋娘道:“您真還要去嗎?”
侯爺也真的狠心,昨晚姨娘在凌波館跪了那么久,侯爺卻是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今晚去只怕也會如同昨晚一樣,無功而返。
“不去又能如何”藤秋娘嘆了氣,又在臉上上了一層胭脂:“我們如今也無路可走了。”
秀云紅了眼睛,心疼的看著自己的主子,小聲道:“不然,我們再去求求二夫人吧。”求了二夫人不但是侯爺這邊,就連榮郡王和太后那邊也有機會。
藤秋娘聽著臉色便是一變,坐在杌子上露出深思的樣子。
等入了夜,她收拾停當后,便去了凌波館,依舊如同昨晚一樣跪在了外面,低聲哭泣著。
即便是春日,可凌波館依水而建,地上依舊是涼氣入骨,她咬著牙眼淚便如斷了線珠子一般落了下來
她想到來府里兩年,蕭延亦對她從來都是淡淡的,她沒有得到預期的寵愛,卻一日一日的紅顏老去,如今家族衰落她越加的恐懼和絕望,若是藤家倒了她以后還能靠誰去?
想到未來,她哭的越發(fā)的肝腸寸斷。
忽然,秀紅止了哭拉著她的衣袖,激動的道:“姨娘,姨娘”藤秋娘一怔,秀紅就指著門欄內走出來的身影,道:“侯是侯爺。”
藤秋娘抬頭看去,頓時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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