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可不相信大長公主真能犯什么罪過。大長公主被拘,連她都不讓見,這讓她意識到,大長公主面臨的處境,嚴重到怎樣的地步。
皇帝的人對太皇太后還是客氣,只是請她先回去等著。
太皇太后卻是坐立難安。
而大長公主這邊,容定濯已問到蓮藏教的事……
“蓮藏教?”大長公主輕嗤一聲,隨即道:“這是所有事情都要推給我?”她想了想,說:“蓮藏教跟我可沒有關系。”
容定濯道:“當初,我跟著三叔去南邊鎮壓蓮藏教,就發現此教愛用各種符術,裝神弄鬼,欺弄百姓。”
蓮藏教的掌教未必在朝中任職,也可能只是大長公主的一名部下,只要能動用大長公主的勢力即可。
大長公主道:“我說了,蓮藏教不是我在指使。”
不過,蓮藏教的使者倒是來找過她,她也的確與蓮藏教合作過。但這些,大長公主不打算講出來。隋祉玉登基以來,雖有阻力,卻是一一化解,她不想讓他太好過。
隋祉玉與容定濯對視一眼,兩人都覺得大長公主還是有些隱情沒有吐露。
大長公主所說的話,都被當做供詞,已被一旁勾沉司的人記錄下來。
隋祉玉就道:“暫且將大長公主羈押,等到審訊的結果最終出來,再做處置。”
大長公主看看她這個侄兒,沒有說話。
隋祉玉知道太皇太后關心著這邊的事,又交代:“將大長公主已供認之事,去告知太皇太后。”
大長公主是太皇太后最寵愛的女兒。聽說連魏王當初遇刺也是大長公主所為,太皇太后仿佛一下蒼老了十歲。她一直指望的都是隋家的男丁,指望的是隋祐恒,不知女兒原來竟有這些籌謀。
太皇太后的身體本就不算太好,此時更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一般,連立都立不怎么住,還是宮人趕緊扶著太皇太后到一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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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公主府迅速被查封。公主府里的人也都被控制,公主的寢居、書房,更是搜集證據的重要場所。
大長公主出了這樣的事,在皇家當然沒有株連九族一說,真要論起九族,那隋祉玉、隋祐恒與顧磐磐都算在內。
只是,太皇太后、容定泱與大長公主的關系格外不一般,尤其是容定泱,跟大長公主是夫妻,經常在一個府邸里,大長公主犯事,他也得受審。
陳國公二老聽說之后,心里極是擔憂,自是立即向容定濯打聽案情。
容定泱本人倒是很沉靜,回應勾沉司的訊問時,有不知情的詫異,也有身為駙馬對公主的焦慮。但他表達的意思也很明晰,說的是自己并沒有參與大長公主做的事,態度也始終是問心無愧的坦然。
而大長公主本人與其身邊之人,也都說容定泱并不知情。
是沈囂問的容定泱。對于容定泱這樣的身份,勾沉司當然不可能用刑,沈囂也都是從言語上為容定泱設套,再觀察他的反應。
但是容定泱的每句話都無懈可擊,沒有任何的破綻。容定泱也的確沒有在大長公主做的事里出過手。他也不怕沈囂追問。
太皇太后向皇帝多次提出要求,要見大長公主一面,在大長公主的黨羽幾乎確定都歸案,皇帝總算是同意了太皇太后的請求。
太皇太后終于能見到女兒,心中有萬千話語。為了救女兒,她找過恒王等宗室,但恒王等人哪敢這個當口出來為大長公主說話,就怕將自己也被牽連。因此,太皇太后也知道這個女兒是保不住了。
所以,哪怕是皇親國戚,再尊貴又怎樣,還是要任皇帝處置。
太皇太后真見到女兒,一時卻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哀痛道:“你為何要被那些術士所蠱惑,唉……”
這幾天,大長公主的眼睛沒有任何神采,她道:“怎么不信。別的不說,始皇帝以來,為求長生,就有多少君主招攬術士,煉制丹藥。父皇他們不也在吃么?他們都可以信,我如何信不得。”
“煉丹是一回事,那畫符引血的妖法是另一回事。”太皇太后想到大長公主居然連隋祐恒也想殺,又是一嘆,道:“你真是傻,你那些事情,可以都推給……推給駙馬呀!你為何不推給駙馬!”
大長公主聽到駙馬兩個字,有些失神,過一會兒,沒有表情的臉上竟慢慢一笑,說:“不行,母后,不能推給駙馬。再說,那些事也查不到駙馬身上。”
“為什么不能?”太皇太后越說越是生氣,這個時候了,她這女兒居然還在維護駙馬,就道:“你就說,你做的一切都是駙馬引導唆使,將整個容家都拉進來!”
大長公主慢慢搖頭:“不關駙馬的事。更何況,現在的容家,不再是從前的容家。容定濯一旦站到皇帝一邊,皇帝自然會保下容家。”
隋祉玉與容定濯君臣聯手,旁的人還有什么機會?
她之所以要對顧磐磐下手,最重要的原因,正是因顧磐磐是隋祉玉與容定濯之間的紐帶,只要顧磐磐存在,皇帝與容定濯的關系只會越來越緊密。讓顧磐磐死,死得越玄乎,讓皇帝與容定濯相互猜忌,心里有一根刺,他們就越是不可能聯手。
誰知道顧磐磐命大,身為皇后,不在華貴的檀椅里坐著,居然去了窗邊坐個杌子,砸死的居然是獻樂的侍女。
太皇太后對大長公主這個等著被處置的態度,簡直怒其不爭,按太皇太后想法,若是皇帝因此要賜死大長公主,她簡直想讓無數人給她女兒陪葬。
大長公主這般冷靜,卻是因為她太清楚現在的形勢。她再也想辦法也沒有用。
她知道,若是駙馬換一個人,肯定要被連坐。但容定泱是容定濯的嫡親兄長,又是皇后的親二伯,若是容定泱有罪,那整個容家也有罪,牽涉太廣。皇帝剛動了邢家,若是接著又處置容家,不知會形成怎樣的朝堂震蕩,而且還要殃及皇后。
所以說,只要容定泱沒有被查出什么,皇帝不會將他一起處置。
經過數日的審訊,最終定罪的,果然是大長公主,并朝中數名暗中與大長公主來往過密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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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這天,邢遠效與邢遠敬的奏報進了京。
是在皇帝的書房里,由孟宏簡念讀兩分軍報。
邢遠效在軍報中稱,愿意交出兵權。
邢遠敬也是如此,說是他長年在邊關苦寒之地,有筋骨疼痛之癥,想要回京醫治。但也陳情說,希望兒子邢燕奪能夠繼續在軍中,報效朝廷。
孟宏簡念完奏報,眾人都是齊聲恭賀皇帝,當然也有人立即發聲,說是邢燕奪不可再留在軍中。
隋祉玉沉默一陣,當場沒有發表意見,只是在眾人退下,道:“羅移,帶邢燕奪。”
邢家的案子雖讓大理寺在查,但邢太尉與邢燕奪卻并非關押在大理寺獄,而是在勾沉司的一處密所。用皇帝的話說,是軟禁,而非下獄。
邢燕奪到了乾極殿時,上前道:“臣拜見陛下。”被軟禁數日,邢燕奪的氣質比過去變得要沉靜,銳氣卻還是不減,就像一把名刀,不會因在鞘中就失卻刀的鋒芒。
殿內有一陣靜默。
在邢燕奪擄走顧磐磐的那次,隋祉玉是很想將邢燕奪重處,但如今邢家已上交兵權,想起少年時過往種種,他最終也只是道:“你父親與你大伯,已決定上交兵權。”
邢燕奪并不算意外,道:“陛下登基的時候,臣就料想過,興許會有這樣一天。”只不過沒有想到,這天來得如此快。
隋祉玉道:“但是你父親說,希望你能夠繼續帶兵打仗。”
邢燕奪略微斟酌,道:“臣聽陛下的旨意。”
隋祉玉頷首,不輕不重拋出一句話:“那就去帶兵。不過,不是去接掌你父親的兵力,而是去西北軍中。”
邢燕奪聞言大震,一瞬都忘記了規矩,看向皇帝。西北軍正是被邢太尉叫人在軍械上做了手腳,才會在孝原失利,致使當時的主帥折損。皇帝將邢燕奪派去西北軍,大有深意。
隋祉玉道:“你也不是直接就做主帥。我現在只能讓你做參將,若是你能讓如今的主帥對你另眼相看,能憑你自己的本事取得戰績,朕會允你繼續帶兵。”
他知道,邢燕奪就是天生為戰場而生的人,從小的志向就是能縱橫沙場,邢燕奪本人的心思,其實比邢太尉純粹得多。將才難得,隋祉玉其實并不想看到邢燕奪從此隕落。
邢燕奪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上戰場,聞言胸中自是激蕩難言,甚至眼眶也有些酸意。他明白,皇帝是要他去贖罪,要他去為邢太尉的毒計將功補過。
隋祉玉又道:“你五次出征,有兩次是對抗外侮,有三次是剿除匪寇,次次皆是大勝。朕知道,你不一樣。”
邢燕奪再次叩跪在地,道:“臣叩謝陛下。臣不會讓陛下失望。”雖然只有兩句話,君臣兩人卻是都明白,這是邢燕奪拿性命做出的承諾。
至于邢太尉,被拘禁這些日子里,他染了傷寒,聽說兩個兒子竟上交了兵權,氣得大喊“不肖子”,激怒攻心之下,年紀大了,又是嚴冬侵襲,竟是中了風,半身偏癱,神智不清。這是后話。Xιèωèи.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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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燕奪剛離開乾極殿,蒼穹就開始飄雪,初時落得急,雪花大片大片的,隨著風卷舞,宮宇的飛檐翹角漸漸染上素色,與紅墻相映,放眼望去,仿若一個嶄新的純然世界。
邢燕奪出宮的時候,就見邢燕承站在不遠處,帶著一輛馬車在等著接他。
邢燕奪這才知道,是邢燕承寫了信給兩人的父親。
邢燕承早年跟了一個仁心仁術的好老師,行醫這些年,正如邢太尉所說,戰場上的血氣早已失去。
他是真的很喜歡顧磐磐。唯一有過一次殺念,是在上江苑時,顧磐磐傷了膝蓋,他在殿外親耳聽到那姑娘是怎樣被皇帝親昵逗弄,那一瞬的強烈嫉妒,竟讓他想殺了其他得到顧磐磐的男人。
但那樣的念頭也就是一瞬即逝。這些年來,邢燕承內心深處最珍惜的,并非世家公子的身份,而是他這一身靠自己琢磨得來的醫術。顧磐磐這樣的小女孩都有志向,想要利用身為皇后的地位,推動本朝醫學發展,他怎可能沒有?
真正讓邢燕承下定決心勸說父輩交出兵權的,正是顧磐磐那雙眼睛,或者說,是她那種對醫者始終敬重如一的眼神。
所以,說邢燕承自私也好,無私也好,他寧可家族失去兵權,也不想成為階下囚,只是想能夠繼續做一個醫者,能讓自己所學能有所用。
這兄弟兩人回頭看了一眼這覆上新雪的連綿宮闕,一起坐上馬車離去。
隋祉玉看一會兒這天色,突然就格外地想看到顧磐磐。問:“皇后呢?”
內侍很快回來答:“陛下,皇后娘娘先前帶著宮人包了餃子,說是今晚要與您吃的。現下與魏王殿下去擁梅園看雪了。”
“是么?”隋祉玉聽完,哪里還有心思管政務,起身道:“朕去看看。”
隋祉玉來到擁梅園,這時雪已變小,細如鹽般彌漫在空中。
他果然遠遠就看到顧磐磐和隋祉玉,那兩人走在綻放的紅梅樹間,不知在說什么,連聲歡笑。
顧磐磐身著紅色鸞紋袍褂,襟領和袖口鑲著白狐肷,毛茸茸的裝飾,讓她的臉蛋看起來更加粉嫩,一雙眼眸更是明如秋水,即使穿這樣多,還是難掩身姿的窈窕,讓隋祉玉看得有片刻失神。
顧磐磐被宮人提醒,說是陛下來了,她立即提著裙子朝隋祉玉跑過去。隋祐恒也是一臉喜悅,大叫道:“皇帝哥哥!”
隋祉玉將這跑過來的一大一小扶住,道:“慢點,下雪路滑,小心摔著。”
說著伸出手,將顧磐磐眼睫上小小的白絮摘下,眼神溫柔得可以將冰雪化開。
因為隋祐恒在,顧磐磐對皇帝這樣旁若無人的舉動有些不好意思,就岔開話道:“陛下給我畫一幅梅花,留作紀念吧。”
她還是第一次與皇帝一起賞雪,心里有些激動。
隋祉玉自是答:“好。”
羅移見狀,趕緊叫人呈了紙筆過來。隋祉玉就在附近的琉璃亭中畫畫,顧磐磐和隋祉玉在一旁等的時候,想堆雪人還堆不了,就索性搓雪球相互砸著玩。
見皇帝畫好一陣都沒畫完,且畫得那樣專心,顧磐磐有些疑惑地走過去問:“陛下?”
就見那畫上不止有梅花,還有一個紅裙女子,風姿明綽,站在梅花間回眸,笑意嫣然。正是顧磐磐。
旁邊還有隋祉玉的題字:乾道元年冬至,觀吾妻梅園賞雪。
顧磐磐目光落在“吾妻”兩個字上,翹起嘴角,看向皇帝的面容。
她突然低聲道:“陛下,那天在佛塔里,我就怕出不來,再也見不到你。”這句話她一直不敢說,現下不知為何突然就說出來。
“不會。朕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隋祉玉道。
他說完將顧磐磐拉近,緊緊箍在懷里,低頭含住她的唇,細細品啄,綿長而熾烈。隋祉玉長睫低掩,吻得很專注。顧磐磐顧及還有人在,本要掙扎,卻是分毫也不能掙脫,索性也慢慢抬臂抱著他,回應著他。
隋祐恒還在地上刨雪,正要回頭叫姐姐,羅移示意李樘,李樘一把抱起魏王,捂住他的小嘴,拿身體遮住他的視線,就將人帶離開。
梅影婆娑,香雪無垠,只留帝后的身影緊緊相偎,親吻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