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懷素笑了聲,聲音甚至帶了些親昵:“云禎,這話你騙騙旁人可以,詐我卻是不能的。沒錯你代天巡狩,但沒有合理的調兵理由,任何一個守將都不會聽你調兵的命令。九邊都督府不是擺著看的。就是朱五那小子也不敢無令調兵,定國公府上下都是他親人,擔得起嗎?”
“元釗的確可以向宗主國求救,但使者到京里,再等皇上旨意是來不及的。更何況長廣王老奸巨猾,哪敢沒摸清楚情況就貿然引大雍軍入王庭?更不要說大軍越境,民夫、后勤輜重糧草等等,不是小數,不可能行進一點痕跡都沒有,北楔邊關豈會一無所覺?”
“沒錯你的確是有私軍,大概也就是你借鏢局名義訓練的吧?分批分支,借著商隊的名義陸續入的北楔,合起來應該也就數百人。不得不說你的確膽子很大,就這幾百個人,就敢來誘捕我,虛而實之,實而虛之,也算兵不厭詐,但實在太行險了。”
“還是留在我身邊吧,我不會傷你。你這般胡鬧,皇上知道了,也不會輕饒你的。”
噼里啪啦,天上一道閃電劈下,撕裂開沉寂的黑夜。
云禎眉目肅然冷厲,一手扯開自己身上的披風,露出了其下的玄色軟甲:“擒你綽綽有余了,殺雞焉用牛刀,你現在束手就擒。我還能饒你一條命,圈你致死。”
火光下只見他背上負著長刀,腰間挎著短劍,手里提著長弓,一身軟甲,原來早已嚴裝以待,就連姬懷盛也不知他何時裝備如此齊整,也吃了一驚。
姬懷素一笑:“你這樣子,還真好看。”
馬蹄聲越來越近,已經能看到那是一支騎兵,各人持著□□,前尖后闊,步調一致,速度奇快,這是沖鋒的錐形陣,猶如一支長箭,隨著疾風之勢沖刺而來,銳不可當。
對面北楔部族乃是馬背上的部族,見此陣勢開始變了臉色,紛紛變換陣型,拔出長刀,豎起藤盾,數人一組,嚴陣以待。
天上雷聲霹靂仿佛戰鼓聲聲,千萬支雨箭鋪天蓋地落下,狠狠打在了每個人的身上。
戰意勃然,一觸即發。
不過是須臾之間,兩支隊伍已猶如巨浪互拍交擊在一起,漆黑之間,激起了一層高過一層的呼喊聲,砍殺聲,馬嘶聲、喊叫聲,血腥味充斥了整個戰場。
云禎在喧囂聲中怒喝著身旁趕到的方路云:“派幾個人,保護慶陽王,掩護他撤退回常林關!”
姬懷盛臉色蒼白看著他:“你呢!一起走!”
云禎已拔出長長雪亮戰刀在手,雙眸充滿了戰意:“走!”
殺聲震天,鮮血與鐵銹味交織在一起,這是屬于他的戰場,他要的是勝!
北楔烏熊族那邊的將軍也一邊掩護著姬懷素一邊道:“軍師!對方全是千里挑一的老手精兵!王子交代了您不能有失,還是大事重要,我們還是快撤吧!天若是亮了,我們未必能占上風!”
姬懷素看著漆黑的草原里人馬沖撞著,喃喃道:“他這是花了多少精力在這上頭啊。”
這是一支實打實的鐵騎,在血里海里殺過來,每一個都悍不畏死,兵強馬壯,刀槍精銳,黑夜中數不清楚,但應該也就一兩百人,卻戰意如山倒海,打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來。
面對這樣的敵意,身臨其中,明明幾百人圍著他護擁著他,他竟然也感覺到了畏懼。
他已看不到吉祥兒,他早已融入了那支氣勢如虹戰意勃然的隊伍里,仿佛早已經過了無數次演練,會合成為了一把凜然戰刀,刀鋒斬處,所向披靡。
他說要擒下自己,看來是真的——那個曾經在他跟前笑起來毫無保留的少年,被自己放棄的少年,仿佛一只浴火重生的鳳凰,燃燒著靈魂雙翼,手握戰刀,熠熠生輝,向他復仇,向他索魂。
而他該死的更喜歡他了。
他這次出來是臨時起意,對方卻是有備而來,戰意蓬勃,料不到遇上強敵的北楔部族們措手不及,呈現出了潰敗之勢。
北楔將軍緊張道:“快走吧!天亮一些就不好走了,對方有不少弓箭手!王上還在等我們去會合。”姬懷素有些遺憾道:“撤吧。”
一群士兵圍著他向王庭方向撤退,然而云禎卻帶著騎兵緊緊咬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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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來越大,注定了這是一個不平凡的夜。
傾盆大雨中,北楔王城也吹起了警告敵人來襲的號角聲,撕裂了最深沉的黎明。
王城城門已經被奸細打開了角門,一支部隊沖了進來,與守軍戰成一團。
長廣王收到通知就已第一時間趕到了城頭,然后就接到了北門有失的噩耗,云江寧沒猶豫太久:“城門你守著,給我百人,我去守北門。”
長廣王深深看了他一眼,揮手點了一隊兵給他,云江寧帶著就走,嫻熟而老練。
天已微微亮了些,雨仍然在下著,王城下密密麻麻圍滿了部族部隊,一眼望去,有數萬之眾,仍然還在慢慢集結中。
元釗趕過來的時候,長廣王正站在高高城頭往下看,對方已用箭射進來許多檄文,長廣王看到他臉色冰冷:“王上莫臨危城,還是回王宮安全。”
元釗道:“是什么人?”他已從城墻上撿起了一根箭上的折紙,慢慢打開。
長廣王瞥了他一眼,沒有阻止,元釗看著上頭寫著的那些胡言亂語,臉色慢慢變白,這上頭各種信口污蔑胡太后生性□□,早在先王在的時候就與長廣王私通,元釗根本不是先王親子。如今烏熊族、媧蛇族等六族聯合扶持正統,討伐偽帝。
元釗手微微發抖,長廣王冷哼了聲:“都這樣,若是我們敗了,這些就是真的,若是我們勝了,對方就是假的,現在,他們是叛軍。”
元釗深吸了一口氣,轉頭找著:“江寧呢?”
長廣王道:“北門被內奸打開了門,他帶人去堵那邊了。”
元釗失聲道:“北門被破了?”
長廣王嘲道:“鎮定些,王城歷經風雨,沒那么容易破,云江寧也沒那么沒用——他以最卑賤的軍奴胡兒之身,能得到昭信侯寵愛一力扶持,甚至派來我朝,自然不是個簡單的。”
元釗看著長廣王大大咧咧站在城墻上,坦然面對下邊的箭雨,身形雄偉,神情鎮定,忽然也感覺到了一絲豪情:“王城守住,孤當酬你們父子世代王爵。”
長廣王冷笑了聲:“王上倒不必急著許諾,今日之圍,尚且未可知,只怕我們都是亂臣賊子。”
元釗看著下邊密密麻麻站著的猶如螞蟻一般的士兵,微微覺得有些仿佛還在夢中,昨日他還才與生母鬧翻,發狠要摔死嬰兒,什么后路都沒有想過。
要不是江寧趕到,借機要挾長廣王還政,他還沒有想過這些,而這才一日,這就兵臨城下,他又不得不依仗著長廣王將這座王城守住。
還政——若是長廣王真的還政于他,他能守得住這座王城嗎?他微微有些茫然和恍惚,對自己產生了一些不自信。
忽然身后傳來了甲胃聲響和急促的腳步聲。
他轉頭看到云江寧身披甲胃帶著一隊士兵從下拾級而上,長刀拍打著腿上的甲胃,發出鏗然聲音,而他身上甲胃染滿了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但卻忽然給他帶來了一絲安定。
云江寧上前給他撫肩行了個禮:“拜見王上。”又對長廣王道:“北門堵上了,進來的一千多人已大部分盡誅,部分散入王城內躲藏,到時候慢慢搜捕奸細罷了,幸好天降大雨,不然須得防他們在城里放火。”
長廣王道:“還真是天佑王庭了,這么久沒下雨,今夜下雨。”
但,雨總是要停的。
冒著淋漓的大雨,城墻上的守軍剛剛打退了一批進攻攀爬上來的前鋒士兵。
長廣王道:“城圍若是不解,遲早要破城,他們這是六部族全數壓上了,不死不休。”
云江寧道:“另外六族會來援嗎?”
長廣王漠然道:“不會,他們會大驚失色互相派使臣打探一番,然后商量出兵事宜,統帥事宜,等他們商量好集結好出兵之時,王城大概早就破了,單獨來的話,只會來一支被剿一支,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
云江寧道:“請王上發王令,號召各族勤王,再告訴他們大雍朝皇帝已應王上之請,派雍兵救援,各部族有來勤王者,事后必當論功行賞。”
長廣王冷笑了聲:“雍朝大軍在哪里?”
云江寧對元釗躬身:“請王上蓋印。”卻是從懷中掏出了一面羊皮絹帛國書,上面已寫好王庭被叛軍圍攻,請求大雍□□皇帝派兵救援的上書,只等著元釗用王印和王璽。ωωω.ΧしεωēN.CoM
元釗深深看了他一眼,從懷中掏了枚玉章來,加蓋了王印,又道:“請長廣王用北楔國璽吧。”
長廣王笑了聲:“我道你們早就已去書,卻原來現在才要送,如今兵臨城下,誰出城送這個?就算拼死送到了,等大雍皇帝同意調兵,再派出將帥來,王城早已破了!”
云江寧面無表情道:“我去送。”
長廣王嘲道:“我倒是想看看你那位昭信侯,能調到多少兵——說白了,是你們也沒想到變亂生得如此快吧?你們本來的打算,是除掉我和胡太后,扶起元釗,沒想到變生肘側,沒想到內亂起了吧?如今可是騎虎難下了?”
云江寧冷冷道:“你現在有別的更好的選擇嗎?”
長廣王呵了聲,轉頭交代了下,不多時果然有人捧了國璽來,長廣王將國璽拋到了元釗手里:“王上,還政于你,國運如何,看你王道如何了。”
元釗拿起國璽,看了眼長廣王,并沒有猶豫,拿了起來不多時在那國書上用了璽,云江寧卷了起來,漠然道:“給我一百人,我突圍出去,我去大雍送國書,其余人去留部族分別送勤王令,這座王城,交給王上和父親了。”
長廣王聽到他的稱呼,臉上肌肉微微抖了抖,看云江寧后退幾步,行了禮,大步往城墻下行去。
長廣王不知為何,心里百感交集,揮手命城墻上的士兵道:“弓箭手、投石手就位!準備掩護突圍出城!”
投石機先啟動,將沉重的石頭投了出去,城墻下的士兵被這緊密的攻勢逼得后退,然后便是密集如蝗蟲的箭雨落了下去。
北邊城門打開,云江寧當頭帶著一支百人部隊沖鋒出去,驍勇無敵,仿佛斬破波浪的尖刀,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無堅不摧。
元釗看著那個無畏的背影漸漸沖遠,聽到身邊長廣王低低罵了句:“干!真他媽有當年老子的風采了。”
他轉眼看到元釗,冷笑了聲:“可惜不是效忠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