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禎醒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姬冰原早就回宮了,今日有大朝會,依稀記得漆黑之時他在他耳邊說了上朝去了,讓他乖乖的,似乎還親了他一口。
云禎在床上又回憶了一會兒才記起來自己也告了假,今天要去陪君大夫看藥館來著——自己這大理寺當官,也是有一天沒一天的,實在有些不太勤勉,但是這不是皇上都替他在背后支持嘛,嘿嘿嘿。
他坐起來,感覺到全身四肢腰身全都在抗議,昨夜那暴風驟雨的記憶再次鮮明起來,他捂住臉,只覺得自己臉皮滾熱。
他起來穿了衣服出來,果然看到章琰已經在前堂和君大夫聊天,兩人相談甚歡,云禎出來表情歉疚:“君大夫實在對不住,久等了。”ωωω.ΧしεωēN.CoM
君聿白笑道:“我也才到,聽說侯爺昨夜與慶陽郡王飲酒,為商議我的醫館之事,這才宿醉不起,實在是聿白對不住侯爺才是。再說和章先生也是老相識了,正好敘敘舊,適才還說到,侯爺和長公主性情一般,也是頗有俠義之風。”
云禎臉一紅,上前連連拱手,又命人去傳車馬:“慶陽郡王說了今天在那邊等著咱們,若是君大夫您看了沒問題,立刻就能轉讓,銀錢方面不用操心,一應都是內庫出的。當然我也知道,玉函谷不缺錢,但我聞得你們時時舍藥義診的,留著那錢還有大用,萬不必和皇上客氣了。”
君聿白笑道:“卻之不恭,聿白謝過皇恩浩蕩。”
門口備下了高鞍車來,馬車寬大,云禎、章琰與君聿白三人坐進去,仍然綽綽有余,云禎靠近君聿白坐著笑道:“君大夫從前見過我母親,可否和我說說母親的事?”
君聿白剛要說話,卻從身旁云禎袍袖中嗅到了一股佛手香,悠長清遠,味道極淡,似有若無。他神情不變,微笑著道:“長公主當年豪情遠勝男兒,我替她縫合傷口,她既不扭捏,也面無懼色,那次我記得縫了十多針,她至始至終沒有喊過一聲。”
云禎聽著好生高興,又問:“當初您和皇上也很熟吧?皇上呢?我聽從前章先生和我說,皇上才領軍的時候,也正年少,看到死人也會偷偷哭,是不是?”
君聿白撲哧一下笑了,看了眼章琰:“軍師可真是太促狹了,你偷偷后邊揭皇上的短,不怕皇上找你算賬。”
章琰搖頭晃腦:“侯爺怎會出賣我呢。你們看如今皇上高高在上,雍容端重,你能想到他打完仗以后一個人在角落里吐了半天嗎?”
云禎道:“為什么吐?他生病了嗎?”
章琰道:“你不懂,他是真正的貴人,從小住著的地方那都是香花香草熏著,干干凈凈的,那戰場,味道可難聞了,血腥、馬糞,尸體、人身上的味道……他從前是喜歡穿淺色衣裳的,貴人嘛,后來打仗以后全穿著深色衣了。”
“他特別好潔。以前我看不順眼他的時候,就在身上噴點熏蚊子的大蒜水,他不喜歡那個味道,每次一進來聞到我身上的味道,眉頭立刻擰起來了,其他人不知道,我看著就特別明顯,然后他每次就匆匆交代完就飛速走了,也沒心思啰嗦,百試百靈。”
云禎笑得前仰后合:“果真?章先生您可真是太損了。”
章琰道:“你沒發現嗎?他身邊伺候的人都不熏香的,上書房也極少熏香,他和人在一起也離人比較遠,保持距離,我猜他嗅覺比一般人更靈敏,狗鼻子一樣,啊對了,他還學了調香,是和君大夫學的吧?”
章琰幾乎已經忘記自己如今已經入朝,日日要向皇上三叩九拜的了,幸災樂禍和云禎說話:“我給你說,他擅調香,就是因為受不了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你知道吏部侍郎高坡不,他雖然是個極能干的人,但是皇上特別怕見他,每次他去給皇上回事,一張嘴就一股大蒜味兒,便是內書房每次每位回事的大人都先讓內侍送香丸含著才回事,但這都擋不住這位老大人呵氣芬芳。估計從胎里母親就吃大蒜,已是大蒜成了精了!”
云禎轟然大笑,整個人往后倒去,袍袖翻飛,露出了腳上的云頭絲履。他今日未戴冠,只帶了頭巾,穿了身寬松的鵝黃絲袍,廣袖長襟,舉手投足,隱約露出里頭杏黃綾子內衫,比那日在宮中第一次見穿著嚴整又大不一樣,顯得年歲小了許多,倒像是哪家的富貴小公子閑游,眉目湛然,唇紅齒白,自有一番風流。
君聿白凝視了他一會兒,也微微含笑:“是和我學了點制香的方法,我只是因著學醫制藥,對這制香之術略通一些罷了。皇上天資聰穎,和我學會了那制香蒸水的法子后,舉一反三,自己調出的香味更好,后來調出許多香,已有大家風范了,市面上賣的,遠不及他。”
君聿白也陷入了回憶:“猶記得他十分矜持,有什么不高興的,臉上一絲不露,喜歡吃的也不會顯示,和他相處,確實有時候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從來沒見他發作過。教他制香的時候,選了幾十種香料教他,他每一種都說不錯,挺好,直到后來,有一種他時時用,我才知道他喜歡的是那一種。”
章琰道:“帝王喜好不可隨意讓人知曉,他出生滿月就立為太子了,自然自幼受到的都是這樣教導,怪沒意思的。我覺得啊,定襄長公主投了他的緣,許多人莫名其妙,我卻猜出來了,就是因為很多話他不好說,長公主大大咧咧全說出來了,宴上什么菜不好吃,長公主當場就能讓人撤了,覺得我身上味道不好聞,長公主也很直白說什么‘軍師啊,您身上這蒜味遭不住啊,能不能去洗洗’。”
云禎又被逗笑了,章琰還繪聲繪色:“有個將領很是討厭,每次長公主都當場給他難堪,他氣得要死,時時跑太子跟前告狀,其實他不知道,太子才真正討厭他呢,看到定襄長公主當面給他難堪,心里估計暗爽,果然后來找到機會,遠遠打發掉了。”
章琰拍著云禎的肩膀道:“所以啊,皇上后來一直說,長公主與我投緣,其實就是說了他想說不好說的話,做了他想做不好做的事罷了!”
云禎笑嘻嘻:“章先生您太壞了,皇上若是知道您后頭這么揭他老底,一定氣急敗壞,又給你特別難當的差使。”
君聿白抿嘴笑道:“再難也難不住昔日的青衣軍師。”
云禎嘆息:“好羨慕你們啊,聽起來就特別有意思。”
章琰道:“有什么意思,時時提著腦袋過日子,哪像你如今天天還能安睡到太陽曬屁股,你還記得你是大理寺少卿不?衙門里的公文怕是堆積如山了吧。”
云禎扶額:“章先生,給我點面子行不,君大夫看著呢。”
君聿白含笑不語,只看著云禎微笑,卻見車子停了下來,早有人迎了上來笑道:“久聞君神醫大名,今日得見,榮幸榮幸。”
云禎已在車內高聲笑道:“還不親自來扶君大夫下車?”一邊又笑著對君聿白道:“是慶陽郡王。”
果然見姬懷盛親自上來掀了簾子,接了他們下去,當頭就看到御街那氣派的一溜門面,玄紫色楠木匾額上寫著“泰安堂”三個字,兩邊對聯也都藥名入聯,別致大氣。
再走進去全數是深色楠木藥柜、柜臺、桌椅家什,擦得溜光锃亮,干凈整潔,四面全鑲著琉璃窗,通透明亮,地面更是一塵不染的青磚地面。
君聿白一見心下就已滿意了,再一路走進去,一位老掌柜前后帶著他們看了一圈,果然見后頭精舍、庫房、制藥房、傭工、廚子下人等住的地方樣樣齊全,再往后去到第四進,更有三層小樓,前后有著小園子,遍植了數百桿鳳尾竹,一色濃綠,極清雅安靜,另辟有藥圃,可自行栽種一些常見草藥。
姬懷盛笑道:“這最里頭的小樓,可讓君大夫攜著家眷自住的,這中間游廊兩邊門一關,前后就隔斷了,君夫人在里頭也安心。后邊另開有門,君大夫若是想自己出行,也不必通過前門店面。”
君聿白點頭微笑道:“我尚未成婚,這小樓可讓駐堂的大夫、侍藥的童子一并居住即可。”
姬懷盛心下微訝,但面上絲毫不露,仍笑道:“如此也好,那君大夫想來是滿意了?既滿意,我們即可做交割,三日內便可全部交割完畢。”
君聿白道:“好,我帶來一些大夫、藥童都還住在大慈悲寺,待這邊妥當了,便可擇個吉日搬過來。”
云禎道:“君大夫初來乍到,您帶來的人想來雖然能干,卻到底也人生地不熟,慶陽郡王也忙,只是交代下人辦理,怕到時候不能遂心滿意的,我手下有兩個小廝,兩兄弟也跟著老洪軍醫學了數年的醫術,在京城也極精熟,君大夫若不嫌棄,我讓他們跟在君大夫身邊伺候,替您將這些瑣事俗務辦妥,與泰安堂這邊交割清楚,您看如何?”
章琰笑道:“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我說你如何這般積極呢,原來是指望讓君大夫替你教徒弟呢。老洪比起君大夫,那可是天地之別,施家那兩兄弟,只好替君大夫燒水罷了。”
云禎吐了吐舌頭,只對君聿白一笑,君聿白忍不住也笑了:“侯爺既說是能干的,想來必能省聿白許多事,多謝云侯爺了。云侯爺是個爽快人,聿白也覺得甚是相投。”